[神夏]引子与回旋曲 第1章 独白

再一次地，脚步声到达她房间门前，从百叶窗那头，停顿，然后向那台鎏金座钟的方向远去。

这时居民区已完全寂静下来。

凌晨三点的时候，整数，水正从夜空浇灌。

她翻身侧躺，抱着足有半个身量一般大的泰迪熊，泰迪熊还存留着第一次清洗晾干后的柑橘香型的洁净剂味道。

春末入夜的风途径草地树叶与街道灯光，混杂了雨水的清凉抵达驻足，她却裹挟着满身汗水，始终无法入睡。

这是一个水果硬糖似的夜晚，融化、消解，一滩稠着的寂静，三趟脚步声过后，她被黏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无法动弹。

她的爸爸三个月前入葬了。

死亡，漫长的死亡，先是她的爸爸艾希尔，然后是她的妈妈凯瑟琳。

先是躯体上的腐朽，然后是精神上的溃裂，但雪山崩塌只在一瞬之间发生，并没有特定的由头。

她的邻居福尔摩斯太太弯身向她询问时，有和蔼的笑，福尔摩斯太太说话时与她所感受过的夕阳陷落时的风相似。

“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夏洛克和麦考夫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周末时可以去野营，平时我会给你做樱桃小蛋糕和芒果派，小孩子们都喜欢，就像我和西格尔也都很喜欢你。奥菲利亚，你愿意来我们家吗？”

她的双眼干枯，她的言辞匮乏，她的双手向前抱住了跟前的福尔摩斯太太。

然后她随同她的物品一齐被放置在了福尔摩斯家，从今以后，如无意外，这座砌着粗砺砖墙的楼房就是她的新家了。

她能从那个社区服务员怜悯的语气中听取出这条信息来。

当她最后一名合资质的监护人埃德加叔叔被扣上手铐锒铛入狱后，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排，能有一对好心的邻居夫妇愿意收养她。

她的家——原来的家，就在约摸五十英里的距离外。

那棵据说在春天会开展出粉白花瓣的苹果树，再没人能给它定时剪枝了，将会如野孩子一样地疯长，无人管束，横生枝节。

这真是一件值得哭泣的事情。

她身体向下陷，拉起床被罩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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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多年以后的麦考夫有着冰人的称谓，外像足以媲美世上最无暇的冰雕。

他的血肉构架与皮肤纤维，连同搏动的心脏血管，从外至内，时刻凝固着最寒冷的温度，永不融化。

仅存细微到需动用显微镜仔细侦察的裂缝——他亲爱的弟弟夏洛克与某个不可言明的人。

但毋庸置疑，麦考夫也有一段必经的青春期历程，短暂，发生期比常人迟延。

躁动？易怒？不，他不会，他天生善于控制，那只是他最难以忍受愚蠢金鱼的一段时光。

那时福尔摩斯一家是南约克郡的新住户。

新家依然落驻在居民区，门前是一块绿地，极为普通的三层楼房，石墙面刷上罂粟色的红漆——大家都喜欢的温暖色调。

从牛津放假回家的麦考夫发现他们的草地甚至安放了吊椅，一派温馨景象。

由于妈妈的胁迫和手上难得没被收缴的小松饼，麦考夫忍耐着这安谧的处境。

春蝉在湿润树丛中藏身并成群地响出噪音，而他的父亲一双脚缩在沙发垫下，脑袋侧歪，刚喝了半杯浓白兰地，昏昏欲睡，模样疲怠可笑。

夏洛克摆弄着新到手的玩具，一个经由麦考夫改造过的九阶鲁比克魔方。

夏洛克嗤笑过这类玩具只适合残障儿童，但距离他从麦考夫手上接过这个新玩具，他已经沉默不语了三分二十七秒。

How funny...

麦考夫推演出了这间房子数月来的变动与经历，这是他倍感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小游戏，他在前年假期教会了弟弟夏洛克这个游戏技巧，当然，他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就自以为是详尽教导。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们可以去布莱顿海滩度假。麦考夫，你去年刚得一个潜水证，教奥菲利亚游泳吧，阳光、海岸、沙滩，一个不错的假期。”

他们的妈妈玛德琳打破客厅的寂静，放弃了与学生论文的纠缠，一如既往地异想天开。

教奥菲利亚游泳？

麦考夫瞥了一眼脚边正堆堡垒的金发小女孩，她看上去专心致志，企图把最后一块积木嵌入，快成型的钟塔在她的摧残下岌岌可危。

奥菲利亚·休斯顿，麦考夫调出有关记忆。

过往是他们的邻居，现在是他们家的新成员，三个月前父亲车祸身亡，一个月前叔叔因为凶杀案锒铛入狱，很不幸，她还有个刚入住精神病院的母亲。

“奥菲利亚？你觉得怎么样？”玛德琳在询问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意见。

奥菲利亚从积木堡垒中抬头。

麦考夫认为她有动物般愚蠢却有用的直觉，这让她下意识先看向麦考夫，他报以一笑，和蔼地。

“我们还可以野餐。”奥菲利亚说。

她显然会错了意，但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玛德琳兴高采烈地摇醒了沙发上的西格尔，放任自己从一堆糟糕的学生论文中脱身，捧着茶杯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福尔摩斯一家行动执行力总是维持在高水平线。

福尔摩斯夫妇已经开始商讨行程。

夏洛克正与新玩具较劲，屏蔽掉了外界声音，暂时无法带来任何反抗意见。

For god's sake! 麦考夫在心中搬出上帝。

麦考夫无法期待一个不正常十三岁男孩的明智反应，也无法知晓一个正常十岁女孩的脑膜下究竟有着如何惊人迟滞的运作。

赞美她，尽量在内心赞美她。

她现在已被冠上福尔摩斯这个罕见姓氏，是他法律名义上的妹妹。

噢——不要用软体动物这样湿漉漉的称谓去指代她，尽管她看上去思维僵死且肢体柔软皮肤光滑。

大可以在她额头粘上一张洋娃娃的名片。

圣诞橱窗玻璃内展出的昂贵洋娃娃，一动不动，塑胶头脑，原则上并不出售，只以符合大众审美的上好容貌来招徕路人。

但没关系，凡有原则必有例外。

奥菲利亚·休斯顿只是恰好被福尔摩斯太太买回了家，姓氏也随着所有者转移而变更。

因此她现在是冠上福尔摩斯姓氏的洋娃娃。

麦考夫维持面部微笑，一手抓着蘸了巧克力酱的小松饼，一手伸向正朝他不安微笑的妹妹，拍拍她的头，违心地表示安抚。

二十岁的麦考夫回到家中，在福尔摩斯夫妇面前，力量疲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