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不断分别的重逢 第31章 第 31 章

那栋别墅其貌不扬，既非幽深曲折的地域，也非防护森严的所在。萧岚很肯定自己一定曾经路过这里，但是他没有一次有过想要进去的念头。直到打了那个电话——当然，并非是对方的手机铃声暴露了位置，而是他用自己手机定位了大致方向——萧岚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忽视这栋房子。

当然，城市那么大，凭他一个人不可能搜遍全城，但是既往工作经验所教的东西在这一次落空，确实让他颇为纳闷。

来到别墅前，萧岚已减慢速度，一步步走上前去。

门没锁，别墅里面也是一片狼藉。难道这次又追踪失败？

萧岚提口气，一阵风似的向楼上冲去。

才刚到二楼，就看到墙边，一个男子坐在一张唯一干净的沙发上，毫不讶异地看着他。

正是卢迪。

他的右腿扎着绷带，早已经止血。从外观看不到有血迹渗出。他的眼镜、口罩已经摘下，只留着连帽衫和帽子还戴在头上，在脸上切出一道深深阴影。

萧岚可以看到他那张端正到妖异的脸，和稍显暗红的眼睛。

萧岚收好军刀和枪支，随意站着：“我说了，外卖到了。你怎么就是不接电话呢！”

卢迪叹口气：“我刚才搜索了一下外卖是什么。没人告诉我，这样的荒野也会有人送外卖。你的幽默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你在学习？你到底是谁？会是我想的那种人吗？”萧岚特意站在窗边，在这个位置，他可以随时看到窗外动静，如有万一，可以马上逃跑。

“你期望我怎样回答呢？兄弟？应该这样叫你吗？”卢迪耸耸肩，“不要那么紧张嘛！不是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既然是兄弟，大家就要和和气气，打打杀杀多不好，你看我，知道你要来找我，就一直乖乖在这里等你。”

“谁跟你是兄弟！”萧岚皱眉，“你我物种说不定都不同，不敢高攀。我来是想向你确认一点，你到底是不是人？”

卢迪哈哈笑了一声，大张双臂，靠在沙发后背：“我就说你来干嘛，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看看，我到底哪里不像人了？”

那是因为你从头到底都不像人。萧岚内心吐槽。唯一像人的地方，恐怕就是仔仔细细晾衣服和坐在桌边看风景这两点了吧。

他暗自心惊。这样的不明怪物，努力地想要成为“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一道寒意慢慢从脊椎升腾而起。

卢迪：“你害怕了？难道应该害怕的不是我吗？之前被你打了一枪，害我被追杀这么久。我跑了十条街才甩掉它们。我也很怕它们！你看，这么一想，我们是不是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萧岚很想直接上手试探这个家伙。这家伙看起来就很弱。之前还曾经被他一颗小小子弹追杀得拔腿就逃，落下的血液也被异种疯抢，结束他狗命只需要一枪。可是跟他对峙越久，心里那捧跃跃欲试的火焰就越来越小，他知道，自己不敢。

他怕了。

这个家伙现在或许很弱，容易被他欺负，但他隐隐约约知道，如果他下手了，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这也是卢迪努力释放给他的信号。

无论是真是假，他下手的话都要考量考量。

想到这里，萧岚咳嗽一声，借以掩饰自己心里那一丝心虚：“我来拿回我妹妹的手机。她年纪小，不懂事，手机那么贵重的东西，实在不应该随便送人。”

这句话一出，卢迪愣了。好半天他才回一句：“送出手的东西也可以要回去吗？”

萧岚的脸一点也不红：“那是当然。人类的规则是这样。”

卢迪摇头：“你骗不了我。我很想说，这条规则非常正确，但我妈告诉我，真男人不能撒谎。如果你想拿回手机，必须得拿东西来换。但是目前对我来说，没有东西会比手机的价值更大。你知道吗？这个手机里面有很多文件，信息量非常巨大。这个手机还能上网，可惜上网的话，信号会非常差，我常常很久都打不开一个网页。”

“文件？什么文件？”萧岚分心二用，偷偷瞧了眼窗外，静悄悄，根本不见异种迹象。

“《回到古代一夜暴富》《穿越之侯门将女》《他来自火星》……”卢迪抑扬顿挫地朗读，“你们那里真的有人来自火星吗？不过火星是什么？有人告诉我是颗星星，星星不是很高的地方吗？怎么才能来到我们这里？”

……萧岚暗想：其实我更想知道是谁告诉你这么多东西。

“还有这个，《【通灵王】他有猫》，正好，你有狗。我觉得这个文件应该是研究精神体的，你们人类非常有意思，我会把研究这个文件安排上日程。”卢迪当着萧岚的面就操作起手机来。

不，你这种情况叫做小不忍则卖大萌。萧岚面无表情，上前一步，伸手：“废话少说，把手机还我。”

卢迪眼皮都不抬：“给我个更合适的理由。”

“呃，因为她是我亲妹！”

卢迪暗红色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兴趣，从手机上抬起头来。

“可是她看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们不是亲兄妹关系。她喜欢你。你们人类可以兄妹相爱吗？”

萧岚脸不红心不跳，大方点头：“这又何尝不可？快点拿来，废话不要这么多。”

卢迪上下打量了萧岚很长一段时间，看得他都有点不自在了，才冷冷笑道：“你想拿回手机，不就是害怕我学习人类知识后潜入人类世界，我偏不如你所愿。到我手里的就是我的了，这是荒野，没有所谓的人类规则，只有弱肉强食。你懂了吗？”说着，卢迪的气息变了，他的右手食指开始扭曲变长，颜色开始转成晦暗。一点光芒在指尖生成。

那一点光亮，哪怕非常微小，在萧岚眼中也危险无比。

他曾经听说过某些老兵谈起，某些异种能够汇聚大量精神力于一点，这种异种通常比普通的更高阶。

有无法看清的气流在卢迪身周回旋，在这道气流作用下，沙发的时光仿佛倒流般恢复了光亮，地板也显出光可照人的模样。他静静说道：“怕了吗？也只有我显露出非人的特征，我的意见才能被尊重。我说了，手机是我的！不给！滚！”

萧岚感觉一股大力推着自己和蓝牙向来时的路退去。卢迪在那一瞬间显得异常遥远。

“而且……”他冷笑道，“我刚才告诉你的都是骗你的。她根本不喜欢你。你知道她给你的名字备注了什么吗？”

萧岚完全无法动弹，卢迪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在他几乎快要消失在光之隧道的时候，萧岚才终于挣脱了那股大力，举枪向他连开三枪，然后眼前光芒一闪，卢迪失去了踪影。

脚踏实地的时候，萧岚才发现自己仍在刚才那个房间，位置只挪动了些许。他一个冲刺到窗边，松了口气，消音手枪的声音并未引来其他异种。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额头冒出了一颗颗冷汗。

萧岚回到防空洞的时候，利朵正在给兔狲撸毛。

凌灵发热已经退下去了，人还没完全清醒。她额头顶着一块布巾，衣服也被好好整理过。她们一直呆在原地，应该是利朵不敢去别的地方。

兔狲的精神也好很多，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屑眼神，施舍般忍耐着任利朵抚摸自己，还特意扭动身体，指示她只撸自己背脊，不能摸头，当被摸到脊柱尾端的时候，全身都会发抖，身体拉长成一个猫条，跟普通猫咪没有两样。

利朵看到萧岚进来，心里一喜，正要说话，他身后一个巨大黑影也跳了进来，完全没顾上萧岚还没让出身位就急匆匆拱开萧岚冲向利朵，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谁知快要冲到她身边时，突然来了个急刹，一双狗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利朵，天塌了，满脸都是被背叛的表情。

萧岚在短短一秒钟看到自己的精神体满腔热情消失无踪，重新变成平时那样稳重沉默的样子，远远站着，不动了。

也就是这么一秒钟，蓝牙教会了利朵一件事——

有时候你得分清楚，猫和狗，你到底想撸谁？

萧岚走上前去，打破了室内魔咒：“凌灵好些了吗？”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带着蓝牙的狗味，兔狲嗷的一声炸毛，猝不及防地从利朵怀里跳开，消失在黑暗中。

“似乎好些了，”利朵回答，“刚才她还醒了片刻，找东西吃，可惜没水，她没吃几口又睡过去了。”

“她还说很吵，叫我们小声一点。”

这个“我们”或许指的是利朵和兔狲。安静的室内，恐怕连呼吸声都会清晰可闻。但是凌灵是很坚韧的性子，一般来说不会抱怨队友，能说出这样的话，多半已经神志不清，或者真的已经被声音吵闹到了极限。

萧岚若有所思，手下动作，拿出刚采集到的几袋水，熟门熟路开始过滤。

这里比普通野外更危险，腹泻脱水，对普通人来说是致命的。

利朵对于他的操作非常感兴趣。只见他用于过滤的是一个小塑料管子，主体上有一个简易过滤器，负压抽吸，出来的就是清亮的净水。

“喝吧！”萧岚给她递了一杯水，继续抽吸另一杯，“这里不能有太多的热源。待会儿我去处理一下。转移到更深处，就可以尝试生个火堆了。夜晚降临，失温也会致命。”

就在这时，凌灵又开始不安低语：“我听到水声了，我想喝水……喝水。”

利朵大喜，过去摇醒她，给她喂了几口水：“来，水，你要加油！”凌灵像一个充满本能的动物，眼睛未睁开，已经急切地抢着喝利朵手上的水，喝完之后，又将她的手掌捂在自己耳朵不肯放开。

“很吵，太吵了，你们不要说话，不要这么大声。”

利朵手足无措，不敢放开双手。萧岚啧了一声，翻找了一下凌灵自己的行李，轻车熟路地找出一副乳胶耳塞塞入凌灵双耳。

“我觉得她会觉醒听力。平时都喜欢在休息时戴着耳塞睡觉，这下觉醒听力，倒是越来越娇气了。”说着，他摇摇头，貌似非常无奈。

“真的吗？太好了。”利朵非常高兴，“凌灵会平安无恙的。”

萧岚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这才是开始。在之后，她会听到更多东西。先是自己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接着是血管里的血流声，然后听力扩展开来，她会听到其他人的心跳，异种的心跳，风声，雨声，动物鸣叫，飞鸟扑翅，越来越广，她会像个火箭一样把自己发射出去，无数个自己，无数个方向，到达极远之处——如果她不能把自己重新收回来，那就会迎来自己生命的终结，成为一个生不如死的植物人。”萧岚似乎不只是说给利朵听，也是说给凌灵听。乳胶耳塞并不能完全隔绝一个哨兵的听力，除非是专用的白噪音耳机。

利朵想说，植物人并不是生命终结。但萧岚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植物人跟生命终结有什么区别？身体的死亡自然会有队友来终结，我们不会把身体留给异种。”

这个比较沉重的话题，利朵不想继续下去。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刚才去了哪里？好像你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萧岚：“我刚才遇到卢迪了。已经确认他就是一个异种，或者其他非人种类。他很危险，你如果再次遇到他的话，不要跟他说话。”

说了这一段话后，萧岚补了一句：“他跟你说的话也不要相信。”

利朵重重嗯了一声。

接着，萧岚又将外面异种的分布情况说了一下。利朵听了个半懂不懂。总结一下，萧岚的意思大概是，城市中的异种大多群居分布，不同种类划分了不同的地盘。但是，如果动静太大，它们又会短暂联合起来一起狩猎人类。所以到时候，萧岚打算以自己牵制异种，让运动缓慢的利朵先行逃走，逃走的代步工具只能是蓝牙。本来，精神体不能离开哨兵太远，但是利朵有一个先天优势，就是能够以自己的精神力供给蓝牙，所以，才具有执行这个计划的可能性。

现在唯一能增高成功率的变数是凌灵。如果成功，他们团队将增加一个二级哨兵。如果失败，利朵将要跟蓝牙独自逃命。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利朵再次说出自己心底的话。有些时候，她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自己一个素不相识的民众如此执着。

萧岚一脸促狭：“不知道怎么回报我吗？再给你一个机会。”说着，他吹了一声口哨。蓝牙马上快乐地凑上前来，将利朵扑倒在地。

“它就拜托你了。”萧岚挥挥手，向防空洞深处走去，突然，他回头不经意问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你的手机……那个通讯录……”

利朵挣扎着坐起身来，大声保证：“绝对没问题，我已经将通话记录、通讯录、社交软件全部清空了，保证不会泄露信息给卢迪。”

黑暗中，无人看到萧岚的表情很精彩。

她绝不会知道自己的小说正在被一只异种认真学习。这就是忘记恢复出厂设置这一功能的典型案例。

萧岚点点头，身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