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风一垂眸,忽然挨近的女子惹得他呼吸一促,却见她抬手跃过了他的头顶,刚刚剥离的温度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灵巧的手指就在他眼前跃动,捻着两边的系带打好了结。
“你这家伙对别人倒是挺好的,就是有点不顾惜自己。”东方既白扯了扯系带让两边形成了完美的对称,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像你们这样有宏图霸业要完成的人,可得顾着点自己的命,别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叫其他人捡了便宜。”
话音未落萧若风猛地咳了起来,俊秀的面容涨得通红,东方既白连忙帮他拍了拍后背,垂落的嗽声带着他温热的气息,她稍稍有些不自在,侧身往后挪了挪。
萧若风好不容易压下乱窜的肺腑之气,稳住呼吸,双颊仍旧染着薄薄的红晕,“姑娘所言甚是,在下记住了。”
大概是因为咳嗽,那双深邃的眼眸沾染了丝丝缕缕的水雾,叫东方既白想起每次乖巧地凑在自己手边等着摸头的凌霄。
这养鸟的人和被养的鸟,还是有点像的,她想。
东方既白取了茶壶给萧若风倒了杯水,缓了这么一会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镇定地接过递来的茶盏并道了谢,视线微垂地看着胸前缠绕成结的系带,心思忍不住游移。
她在石桌边的空凳上坐了下来,“方才听你们说的,还想找什么西楚剑仙,我刚进城的时候的确察觉到城内有几分仙气。”
萧若风连忙敛了发散的思绪,面色渐渐变得严肃。
“不过……”东方既白轻轻敲了敲额穴,似乎短暂回忆了一下,“剑意不显,差了一点。”
萧若风不免蹙了蹙眉,什么叫剑意差了一点?
东方既白懒懒地一手托腮,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制的桌面,“我剑术不精,说不出差哪儿了,反正就是少了点味道。”
萧若风沉吟片刻,缓缓道:“西楚剑歌,问道于天。昔日洛桑城头,儒仙咏歌,剑仙持剑,一剑一歌对阵九千破风军,一日后儒仙口吐鲜血,殒命城头,剑仙长剑折首,染血沙场。自此洛桑城破,西楚亡国。”
他微微一顿,“那位剑仙的剑术,可与师父相较。”
东方既白听后轻轻点了点头,“听得出来你很惋惜。”
凡世间用剑之人,无不为之惋惜。萧若风虽未曾亲眼目睹当时的场景,但光是想象那画面便震撼无比,山河破碎,断壁颓垣,绝世剑仙和绝世剑歌,共谱一曲国殇。
“你们为什么要攻打西楚?”东方既白放下托腮的手十指交叠支着下颌,歪头看着陷入沉默的萧若风,蓝灰色的眼眸一眨两眨,晃动着一池柔波。
凌霄挥着翅膀飞上石桌,小小的脑袋往东方既白铺在桌面上的发丝里凑,尖细的喙好奇地啄了啄缀在发间的细珠和贝母,一声短鸣之后就被从天而降的劫海逮在爪子底下抓走了。
东方既白好笑地直起腰冲劫海招招手,强有力的爪子松开,凌霄连忙扇扇翅膀逃了出来,怂怂地跳到萧若风的手臂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萧若风叹了口气,指腹压了压凌霄日趋圆润的头,“诸国纷争,若非天下一统,岂会不起战事。”
西楚亡国之后还有北蛮,还有南诀,还有域外那片神秘的土地,太安帝有野心,如今的祥和不过是在粉饰太平。
“纵横捭阖,自有制衡之道。”东方既白摇了摇头,“我看北离的版图也不小了,若想征服四国,战争并非唯一的出路。”
萧若风一愣,似乎很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约莫这目光中的异色分外明显,她一转眸,“我随便说说的,女人的话可千万不能信。”
萧若风顿时失笑,“在下眼中男女无殊,姑娘不必自轻。”
东方既白闻言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好,我也一样。”
萧若风起初觉得没什么不对,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正想解释几句的时候东方既白却已经起身慢悠悠地晃出门去了。他叹了口气,戳了戳凌霄的头,“还是不一样的。”
锐利的鹰眸眨了眨,凌霄一歪脑袋,没听懂主人的意思,屁股一扭扇扇翅膀去找树上的雕哥了。
东方既白畅通无阻地出了侯府,乾东一个边陲小城在镇西侯的治理下很是繁荣,城中藏龙卧虎,她只简单一扫便在人群中发现不少孔武有力的贩夫走卒,镇西侯率领的破风军就驻扎在城外,将士们长年在边关,日子一久也就在这乾东城里安家落户了。
她慢吞吞地朝城中最高的酒楼走去,挑了一处最好的位置,叫了一壶最好的酒,倒了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了对面,“温先生,跟了一路了,不如坐坐?”
一身白色的长袍从东方既白身后走上来,她抬眼一扫,只见他衣服的背后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毒死你。
百里东君这个舅舅好有意思。
温壶酒大大方方在她对面坐下,端起斟好的酒一饮而尽,喝完还砸了咂嘴,“这酒没那臭小子酿的好喝。”
东方既白微微一笑,她也微抿了一口,徐徐舒了口气,“的确,喝过天启城的秋露白,喝过百里东君酿的桑落、长安等等十二盏酒,这些酒着实索然无味。”
温壶酒见她神色自若地饮酒,她用的杯子在他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被他下了一滴红颜醉,即便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可能如此镇定。
啪嗒。
东方既白放下酒杯,“温先生可别多想,我幼时为了习武走了条捷径,稍稍吃了点苦头,后来因祸得福,即便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对我也无效。”
“看姑娘的年纪,这条捷径走得可不简单啊。”温壶酒收了再下毒试探的心思,意味深长地回道。
东方既白一耸肩,轻轻掸了掸肩上的罩衫,“毕竟有必须达成的目的,哪怕付出的代价惨重些也得完成。”
“我听东君说起过你,姑娘来自东及?”
“算是吧。”东方既白又抿了口下了佐料的酒,“温先生是为了百里小兄弟而来?”
“镇西侯府与学堂的事,还请姑娘看在和东君朋友一场的份上不要插手。”温壶酒神色严肃地说道。
细指轻轻敲了敲额穴,东方既白状作思索了会儿,笑道:“我本就不打算插手的,怎么没人信呢?不过这又何必,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把人保护得太好也不是好事。”
温壶酒轻挑了下眉,“看不出来姑娘年纪轻轻,倒是经验老道。”
“毕竟我是驯鹰驯雕的人,只有经受过折翅之痛的猛禽,才能制霸苍穹。”蓝灰色的眸子不咸不淡地看着在西北风沙中摇曳的枯枝,“镇西侯是盘踞西北的猛虎,他的嫡孙若仅仅是匹烈性难驯的野马还不够。”
温壶酒的脸上不由露出肃容,看得对面的姑娘弯眼一笑,“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个表情,好似我是个无知女子一般。”
她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将里头晃动的酒液一饮而尽,“若你们知道我祖上师承谁人,大概会少些惊讶吧。”
东方既白在酒楼里一直待到天黑,温壶酒和她简短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容颜绝色的女子独坐饮酒本是极易惹祸上身的场面,可她在这里坐了一天,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她眯了眯眸,半伏在桌面上的姿势有些慵懒,看清了来人之后她不由笑笑,“你来啦。”
一身白衣的萧若风仍旧戴着斗笠,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黏在座上仿佛不打算起来的女子,“饮酒伤身,姑娘随在下回去吧。”
东方既白偏头想了想,蓝灰色的眸子有些无辜,“可我不喜欢喝茶。”
萧若风想起进侯府的时候,放在她手边的茶她连端起来意思意思的动作都没有,她是真的不喜欢喝茶。
东方既白撇撇嘴,“我师父除了习武别的事情一概不管我,以前在东海闹得疯的时候师娘就把我拘在九章别院学这个学那个,像个世家千金一样学琴棋书画,插花品茶,我可给喝吐了。”
似乎想到那段愁云惨淡的回忆,东方既白皱了皱脸,一双烟柳细眉拧成一团,谪仙般的面容忽的有了人间烟火气,红唇一瘪就开始诉苦。
萧若风怔愣片刻,随后安静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她怎么从师娘的魔爪下逃出来,怎么报复性地学会了喝酒,最后师娘拿她没办法再也不管她。
看着眼神中带着点小骄傲的东方既白,他觉得她醉了,所以才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他忍不住伸手覆上了她海藻般柔顺的长发,那双蓝灰色的眼眸眨了眨,似有无边的潮水泛滥开来。
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手腕,枕着半边手臂的东方既白慢悠悠地问:“你不会以为我喝醉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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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纵横捭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