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但凭姑娘差遣。”
董嫣见郭嘉眼角的笑意,那份漫不经心的从容深色,便觉他又是在同自己玩笑,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横了他一眼,“但凭差遣?这可是你说的,你既然开了口,我可便当真了。”
郭嘉答应的十分爽快,可董嫣此时却想不出要差遣他什么,便只好说:“我一时想不到要你做什么,日后等我想到了,或是我又想听你如何退黄巾军时,再差遣你好了。”
郭嘉和董嫣二人晓行夜宿,又是近一个月的光景,这便来到了河内郡。
算算脚程,若是不被什么事情耽搁住,越过河内郡再走上几日,便可到洛阳了。
算起来,董嫣和家人走散已近三月。这些日子,她时常想起她去给愿愿打水回来那日,面前满目的尸体。
她庆幸那尸体中没有自己的家人,却也时时都在害怕、担心。
她总是想起,愿愿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儿就这样死在她眼前,死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愿一家团聚。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不久前还在活蹦乱跳和自己说话的生命,被这乱世无情地杀死。
这些日子,这样的场景她又见了几次,还有一次,是她亲手杀死的。
可愿愿的模样、声音,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她始终把这个小女孩儿记在心里。
自从那日起,自己便没有再跟着天子车队,而是独自前往洛阳了。
河内郡一片和谐,似乎此地是这乱世中少有的乐土。此处并无黄巾作乱,亦没有诸侯在此刀兵相见。
或许是过了此处不久便可到洛阳了,她想着,自己这一路走的尚且如此艰难,可以想见,天子车队更加不会容易。
董嫣一开始只是独身一人,一个妙龄女子独自上路,确是十分危险,因此她留了十二分的注意,这才没让自己落入虎口。
后来与郭嘉同行,虽说也有惊有怕,但他这个人倒还算可靠,两人同行总是有个照应,比起自己孤身上路要好上太多了。
至于天子一行......
有李傕郭汜在侧时常攻击骚扰,父亲身边又还有别的将军在虎视眈眈,都想掌控天子,以夺大权。
董嫣他们只有两个人,目标小,也没人会专门盯着她。因此,说不定天子一行还得为了躲避追击绕路而行或是被迫停在一处许久,万一还没有他们二人快可怎么办?
只要走到洛阳,便可见到阿姐和父兄,这是支撑了董嫣一路的念想。
可若是她和郭嘉到了洛阳,还没有见到阿姐和父兄,该如何是好?
董嫣这样想着,面上便显了愁容,脚步也慢了下来,全然没注意到前方郭嘉的目光。
“董姑娘,可是走得太快,累了?”
董嫣这才回过神来,“我在想,若是我们比天子到得早,该怎么办,我很想我的家人。”她顿了顿,“我白日里一直赶路,便是为了早些见到他们,可如果天子被困在路上,反而是我要在洛阳等他们,这种不知要等到何时的感受......也许我会更焦灼。”
郭嘉迟疑了一会儿,道:“那你可想慢些走?我们在此地逛一逛,若天子到得早,便全当是散心了。”
其实二人一路行来,同行也已经两个多月了,比起先前早已熟络很多,郭嘉也对董嫣也很是照顾。
他也明白,董嫣再聪明、再通透,也不过是个十六岁刚刚及笄的少女,又生长在凉州这个与中原水土风物都大为不同的地方。
自己毕竟比她年长一些,又因为身在颍川郭氏,从小耳濡目染,对中原这些军阀士族之争不说了如指掌,也算能信口道来了。
况且,董嫣也着实与他从前所见的女子十分不同。
所以即便他本来只是想借着董嫣的父亲见一见天子,可时间长了,也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儿生出一股亲近之情。
见董嫣犹豫,郭嘉便停住脚步缓缓道:“你若不想,那我们即刻便走也无妨。”
反正早走几日还是晚走几日,对他来说也无甚区别,此等小事,倒也不必劝她。
董嫣想了想道:“不如先问一问这里的百姓,陛下若是经过此处,我看河内一副乐土的模样,这里的郡守、州牧和士族,应是会有人来接的。此等声势,百姓不可能全然不知。”
郭嘉点了点头,董嫣说的倒也在理,两人便沿路寻了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问他县衙在何处。
“县衙?”那老者疑惑道:“二位找县令是有什么事吗?”
董嫣笑吟吟答道:“翁翁,只因我们兄妹二人与父亲走散了,故想到县衙去问一问,看县令是否能帮我们找到父亲。”
董嫣本就生的乖巧可人,那老者听她原是与父亲走散了,原本有些迟疑的目光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啊,”老者点了点头,指着这条街的尽头道:“既是为这事,你们从这条街直走,再过两条巷子便能瞧见县衙了。”
董嫣:“多谢翁翁。”
那老者见董嫣与郭嘉二人就要往县衙走,又叫住他们,“不过在这温县,遇到了什么事,你们去找另一个人或许会更有用。”
二人停下脚步,那老者继续,“二位可知司马公?司马公宽厚仁德,待百姓甚好,我们温县的百姓,无人不敬佩他。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许可以去找司马公帮忙。”
董嫣看向郭嘉,郭嘉点了点头,董嫣便明白这司马公,他应是知道,
二人又问了司马府在何处后,便谢过老者,自去寻那司马府了。
董嫣:“那,县衙咱们还去吗?”
郭嘉道:“便去司马府吧。”
董嫣点了点头,“这司马公,应是河内司马氏的家主司马防?”
“是啊,当年曹公的洛阳北部尉一职,便是司马公举荐的。司马公为汉臣,如今他回到河内,想必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待到天子回洛阳重建旧都,或许那时,司马公会重新回到天子身边。”
曹操当年当过洛阳北部尉,这她是知道的,毕竟那时父亲已随董卓离了凉州来到中原,这些人和这些事,父亲后来都与他们讲过。
不过,曹操的这个职位是司马防举荐的,她倒真的不知道。
董嫣想了想,司马家毕竟是当地的大族,即便是如今暂时不做官,府邸应当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他们两个外乡人,仅仅是为了问一句天子的行踪,不知司马公会不会见他们呢。
想到这里,董嫣问郭嘉:“先生,你颍川郭氏的挂佩,可能进得去司马府?”
郭嘉面上一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表情,“董姑娘,颍川在河南郡,这里是河内郡。”
“那我们能进得去司马府、见得到司马公么?”二人走着走着,便快要走到那老者指引的司马府处了,“先生你说,若是有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你郭府门前求见,你要如何才会愿意见他?”
既然都是中原的世家大族,规矩应当差不多吧,兴许郭嘉会知道。
郭嘉随意地眯了眯眼,他看着前方街道上玩闹的儿童,又看向董嫣,似乎在思考自己会愿意见什么样的人。
他含着笑看董嫣:“若是董姑娘这般佳人来到我郭府门前,什么也不用做,嘉见到姑娘,便愿同姑娘聊上几个时辰,更何况只是让姑娘进府呢。”
董嫣听罢,要不是在街上有许多人,她又毕竟是个女孩儿,说不定就抬起一脚踢到郭嘉那张笑脸上了。
只是说来也奇怪,郭嘉此话若放在一般女子身上,不是羞得面红耳赤便是觉得对面之人乃是登徒子。但董嫣只是恼,却一点儿也不怒。
郭嘉虽有风流之姿,却让她觉得不是轻浮之人。
兴许是这一路行来,她知道郭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罢。
“司马公的年纪应同我爹差不多罢,他可不会像你这样,没个正形。”
董嫣说着,却没注意到面前有人,冷不防被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撞了一下。
那女孩儿显然是也没注意到董嫣,她双颊红红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虽然在往前跑,却一直不停地看向身后,似乎在等什么人一般。
“啊!”她撞到董嫣,方才收回了向后看的目光,连忙后退两步向董嫣道歉,“对不起姐姐,撞到你了。”
董嫣虽然被撞了一下,但她自己本也在和郭嘉说话,没留心前面的女孩儿,况且这一下也并没有怎么样。
董嫣抚了抚女孩的头发,“没事,小妹妹,是有什么人在追你吗?”
想这温县如今是太平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应当不至于有人要拐孩子。但这女孩儿和愿愿年纪相仿,让董嫣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时那个可怜的女孩儿,便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女孩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姐姐哥哥,你们可不能告诉司马懿我在这里,我们说好了他要来追我,要是他抓不到我,那便是我赢了。”
董嫣一听便明白,想必是孩子间的打闹,她盈盈笑道:“你放心,姐姐一定不告诉司马懿......”
等等,司马懿?
这温县,应当不会有很多个司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