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没想到,她在掖庭南门送别刘先时遇到周不疑之事,被伏皇后全都看到了。
至于是伏皇后刻意为之,让人堵在暴室门前,专门窥测刘先,还是不经意间发现了郭婉与周不疑的龌龊,这些都对郭婉有些不利。
周不疑求学太学之事尚未筹谋妥当,却已遭皇后威逼利诱,身陷囹圄。
伏皇后之意,非真欲使周不疑为长秋宫谒者,实乃以之为饵,钓她暴室女史郭婉。
笼络暴室新人,对伏皇后而言,不失为笼络暴室之法。
伏后觊觎暴室之权已久,既然无法从暴室令手中强夺,遂将目光转向新入之郭婉,欲以笼络之法,间接掌控暴室。
长秋宫女史之位,虽较暴室尊贵,得窥汉史,记皇后言行,然郭婉心知,一旦踏入长秋宫,必得罪于曹操。
曹操憎恶不安分的中宫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况且,谒者可不是什么好的官职。
凡引见臣下,传达使命等事,均由谒者担任。
长秋宫的中宫谒者令,秩六百石,多为宦者之选,精敏而谙礼,隶属于大长秋,主理皇后章奏之事,上达天听,下安后心。
其下有中宫谒者三人,秩各四百石,皆俊才也,仪态端庄,以辅皇后之威仪。
更有给事谒者与灌谒者,共三十人,掌宾赞受事,选其仪容端雅、风度翩翩者,秩别为四百石与比三百石,于朝会之际,引领百官,彰显国之大礼。
周不疑虽俊逸非凡,年仅十载,既非宦者之属,又非后族之裔,若委以斯职,恐误其才,且沦为佞臣之途,实属不智。
郭婉自然不同意。
她费尽口舌留下来的周不疑,怎么可能让他跟了伏皇后去。
然伏后威仪并施,郭婉回绝之声,似风中落叶,显得苍白无力。
她心念既定,遂再度顿首叩拜伏皇后。
言辞间多了几分决绝与恳切:“伏后圣明,周不疑年幼才高,犹如天际之星辰,璀璨夺目。若仅以宫闱之职束之,以谒者之职拘之,无异于皓月之旁,烛火失辉,实乃暴殄天物,岂不惜哉?”
“奴婢斗胆,恳请皇后殿下开恩,容奴婢为周不疑觅得名师,延请大儒,悉心教诲,以期其才学能光耀汉室,福泽苍生。”
伏后闻言,凤目微眯,威压更甚,语带寒意:“郭氏,尔可知,宫中规矩森严,非汝等可轻易撼动?周不疑既入长秋宫,自当归孤管辖,汝何须多言?”
二人言辞交锋,气氛渐紧。
郭婉心知难以力敌,然为周不疑之未来计,仍不屈不挠:“皇后明鉴,周不疑非池中之物,当以非常之礼待之。”
“若强留于长秋宫,恐非国家之福,亦非周不疑之幸。望皇后三思而后行。”
正当殿内气氛紧绷,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之际,忽闻内侍疾步入内,神色惶急,跪禀曰:“禀皇后殿下,天子御驾即至。”
此言一出,伏后容色微变,威仪稍敛,轻抚广袖,沉吟片刻,方道:“天子亲临,实乃国之大典。郭氏,汝且退避偏殿,待孤接驾天子后,再行商议周不疑之事。”
郭婉闻言,心中稍安,连忙敛衽行礼,恭声道:“奴婢谨遵皇后殿下旨意。”
言毕,她以目示意暴室令,见其神色微动,似已心领神会。
暴室令遂上前一步,躬身而禀:“皇后殿下,暴室事务繁多,亟待奴婢等处置。奴婢斗胆,请携郭女史及女侍中、暴室丞暂退,以免惊扰皇后殿下接驾之仪。”
伏后虽心有不甘,然念及天子将至,不欲暴露自己与暴室交恶之事,遂微颔首以示许可。
于是,暴室令与郭婉一行人等,趁机退出大殿,步履匆匆,直奔暴室而去。
沿途,郭婉心绪难平,既感逃脱皇后伏寿逼迫之庆幸,又忧周不疑前程未卜。
行至僻静处,郭婉侧首望向暴室令,轻声细语道:“令长今日之恩,婉铭记于心。然周不疑之事,犹悬而未决,婉心甚是不安。”
暴室令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他虽不解郭婉何故执意收留刘先之甥,然念及刘先受曹操之命赴武陵为太守,留其甥于许都,或亦为曹操之意也。
稍顷,暴室令沉思片刻,复言道:“汝不妨欲借曹司空‘唯才是举’之令,向太学举荐周不疑。”
“言其才学横溢,深得司空赏识,当入太学以继深造。如此,一则解皇后之困,二则护周不疑之未来,实乃两全之策。”
郭婉闻其计,双眸骤亮,喜不自胜,言道:“令长妙计安天下,婉代周不疑叩谢大恩。”
暴室令摆手笑道:“同僚之间,何须言谢。吾等当齐心协力,共谋良策,以保宫闱安宁,人才不失。”
实则,暴室令之言,犹若空谷之音,回响有余而实益无几。
暴室令说了跟没说一样。
郭婉本意,乃欲为周不疑于太学中寻觅良师,然其手中并无捷径可走,没有门路,心中甚是踌躇。
若贸然以曹操之名相荐,恐日后真相大白,反招祸端。
周不疑虽年幼而博学,但这两日的相处下来,郭婉深知其性跳脱不羁,非寻常师者可驭。
但是伏后威逼如芒在背,郭婉无奈之下,只得携周不疑赴太学,冀望于万一之中求得转机。
带着周不疑去太学碰碰运气。
且一旦周不疑得太学生之名分,伏后再欲将其置于长秋宫门,行谒者之职,恐非易事矣。
郭婉性急行果,是行动派。
整理好手头暴室案牍,寻了由头就果断离开掖庭,去丁夫人处带周不疑步入太学。
太学,非等闲之辈可轻入,须年俸六百石的官宦子弟,验其身份而后得进。
然后进入此门者,非为习艺,实则只能做博览群书的雅事。
欲得太学生之名,须得有太学博士垂青,纳为门徒。
不然,只能在太学外馆自己读书。
汉世官禄,自一百九十石至四千二百石不等。
六百石者,已为中流砥柱矣。
刘先因功受封武陵太守,禄享二千石,是以周不疑得借其光,能入太学之门,得窥太学秘藏。
二人步入太学,满目皆是学问之渊薮,儒雅之气,扑面而来。
士族子弟,云集于此,共研经典,以求闻达。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在用心求学,此间氛围就是与外界不同。
毕竟,东汉之时,读书之艰,非同小可,而太学私藏之丰富,尤为六百石官家所珍视。
郭婉与周不疑二人没有太学生之名,仅得徘徊于外馆之间。
四处乱逛。
行至一幽静庭院,见一人独立石桌之侧,凝视舆图,神思飞扬。
此人衣袂飘飘,气度非凡,而未着官袍,难辨其真容。
风姿绰约,异于常人。
郭婉心生好奇,携周不疑趋前,轻启朱唇,询曰:“敢问先生,可是太学之硕儒,引领后进之师长乎?”
郭嘉闻之,微微一笑,眸光自舆图上移,转而审视二人,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曰:“汝等何以知吾为师长?”
周不疑性机敏,见机插话道:“先生风骨脱俗,又在此深研舆图,非师长而何?必是满腹经纶之士。”
“吾与汝等同坐外间,并非在太学内馆教习,如何算得上太学博士?”
郭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顾左右而言他,笑而不答。
“师长也罢,学子亦可。世间身份,师长之称,学子之谓,皆虚名也。吾在此,只为求知问道,不问其他。”
郭婉闻言,心中暗自思量,此人言辞闪烁,似有深意,遂试探道:“先生所言极是,身份不过外物。但先生之才,定非池中之物,不知可有心仪之师长,愿为吾弟引荐?”
郭嘉目光微闪,似在审视二人。
没想到这二人厚着脸皮上前搭讪还不止,还要让他举荐太学博士。
片刻后,郭嘉轻咳一声,缓缓道:“太学之中,名师众多,各有千秋。然择师之道,在于心之所向,非外人所能强求。小郎君若真有求学之心、向学之志,自会寻得良师。”
言罢,又补一句:“且吾非太学中人,并无熟识的博士,恐难遂汝等之愿,二人寻错人矣。”
言罢,郭嘉目光再次落在舆图上,似有所悟,又似在试探二人反应。
郭婉与周不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与好奇。
郭婉不甘就此罢休,复又追问:“先生高论,令人钦佩。然太学浩瀚,若无指引,恐难觅良师。先生既在此,必对太学有所了解,何不略施援手,指一明路?”
郭嘉闻此,轻笑一声,似有讥讽二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之意。
然终是松了口:“也罢,既是有缘,吾便为汝等略指迷津。”
“太学中,隐有一士,才情卓绝,性情独特,善因材施教。若小郎君能得其青睐,必能获益良多。然此人行踪飘忽,需汝等自行探寻。”
言尽于此,郭嘉不再多言,转身欲去,步伐轻盈,宛若云中之鹤。
郭婉与周不疑连忙道谢,目送其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当然,郭嘉所说的隐士是胡乱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