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同丁夫人叙说自己的谋算计策后,丁夫人一边调侃,一边又笑而应允:“吾因子修之丧,对孩童甚是怜惜。不疑可暂住于此,待汝为其寻得入太学之门路。”
丁夫人富户之家,家中对于暂养一个孩童几日还是很有余量的。
郭婉闻言,心中大喜,乃拜谢丁夫人。
丁夫人乃领周不疑入内室,为其量体裁衣。
周不疑见丁夫人温婉贤淑,心中好奇之意由生。
乃曰:“夫人真乃女中豪杰也,吾闻贤淑之名,今日初见竟亲自为小子量体裁衣。”
丁夫人闻其言,笑而抚其头曰:“汝牙尖嘴利,与你阿姊一般,将来必与你阿姊一样,成为祸害!”
皇后伏寿的长秋宫。
长御将暴室狱阻挠自己宣见刘先之事,添油加醋描述给了伏皇后听。
伏皇后年岁并不大,却颇有威严之感,身材颀长匀称,相貌虽不甚妩媚,但气度高华,端庄矜严,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贵女气,令人不敢轻侮。
坐在莹莹烛火前,玩弄着手里一枚珠子的伏皇后,听完长御所言后面上一片阴郁。
“暴室这般辱我?这般不敬天家!”
而后伏寿默然良久,手中珠子滚动,如同一条滑腻阴冷的蛇。
微光闪烁,映照其面,阴翳更重。
终,伏皇后缓缓启唇,声如寒冰初裂:“曹操之暴,日益甚矣!”
“孤虽处深宫,亦感其锋芒之利,如刀割心。长御所言,字字泣血,孤为皇后,岂能坐视不理?”
言罢,皇后起身,步至书案前,提笔蘸墨,欲抒胸中块垒。
墨香四溢,纸上龙飞凤舞,字字力透纸背,乃是一封密信,想要寄予父亲伏完。
信中言及曹操残暴之状,逼迫之急,言辞恳切,望父亲能图谋复兴汉室,铲除奸佞。
“殿下不可!”
长御拉紧伏皇后的曲裾衣袖,泪如雨下:“不闻董贵人前车之鉴乎!”
董承响应天子衣带诏一事,事情泄露后全家都被问斩,包括董贵人和腹中皇子。
“您如今腹中也有皇家骨肉,焉能以身犯险?”
“同衿之夫被曹操架空权柄,孤汉室贵女,岂能轻易言降?”
言毕,伏皇后放下笔,抚摸腹中尚未长大的胎儿,同样泪流不止。
伏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而复杂的光芒,那不仅仅是对曹操日益嚣张的专政的不满,更是对暴室公然挑衅皇家威严的深切怨怼。
她站起身,身姿挺拔,宛如松柏,即便是在这深宫之中,也未曾折腰。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坚毅的脸庞,每一道光影都似乎在诉说着她内心的不甘与愤怒。
“暴室,竟敢如此嚣张,与曹操同流,视吾天家如无物!”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空气中,回响不绝。
缓缓踱步至窗前,伏皇后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孤虽为女子,居于深宫,但,岂能任由这等宵小之辈践踏尊严?”
转身回到书案旁,伏皇后再次提笔,笔尖蘸满浓墨,却未急于落笔,而是陷入了沉思。
长御说的不错,若是贸然给付完写信,让他铲除曹操定然会被宫中曹操的耳目发觉。
继而给了曹操废后乃至于罢黜天子的把柄。
她虽然并不惧怕曹操,但却不能轻易拿陛下的天子之位涉险。
毕竟,她去年也被曹操架着去暴室狱中,亲眼看着董贵人是如何惨死在她身前的。
董贵人死前嘴里句句喊着的腹痛,她一辈子都不能忘怀。
伏皇后心中盘算着,既要给曹操一个警示,又不能让自己和腹中的孩子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片刻之后,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似乎已有了计较。
既然不能对曹操的司空府做什么,那她就责罚对曹操俯首贴耳的暴室。
“长御,汝速去传孤旨意,让暴室令及所有宫人,即日起每日前往长秋宫书阁,罚抄《汉书》百遍,以儆效尤!”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孤要让伊知道,即便是掖庭,也有法度可循,不容肆意妄为。”
“孤才是大汉皇后!孤与天子,才是掖庭之主!”
长御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默默叹息。
她深知皇后此举,既是对暴室的惩罚,也是向曹操无声的抗议,更是对自己和皇儿的一种保护。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心中郁气难平,找的撒气孔罢了。
但她也不忍心见皇后整日郁郁寡欢。
于是,她连忙应声道:“是,殿下英明!奴婢这就去办。”
待长御离开长秋宫后,伏皇后轻抚着腹部,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
“孩子,尔虽未出世,却已伴母亲共历风雨。母亲定要为你,为这汉室,守住最后的一丝尊严。”
她低声呢喃,仿佛是在对腹中的胎儿许下承诺,也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
“将此密信递给中散大夫。”
下了朝之后的伏完,接过女儿递来的一笺书信,不由得眉心直跳。
乖乖!
这可是皇宫!
董贵人如何惨死,他的女儿是一点都不怕。
口中说着胡闹,但伏完还是从小黄门手中接过信,手颤心惊,展信细读,字里行间,皆是女儿泣血之诉。
伏完心中叹曰:“曹操势大,吾等虽欲除之,奈何力不从心!此等大事,需谨慎图之。”
思忖再三,还是决意求助于尚书令荀彧,以其智谋,或可寻得破局之策。
因为曹操无时不在监视伏完的府邸,因此不能在府中与荀彧商议。
他便在承天殿偏室,找到正埋头案牍之中的荀彧,示之以皇后之书。
荀彧览信,面色凝重,沉吟半晌,心中怒火难以压抑。
平复了许久方道:“皇后之意,吾已知之。然,明公势盛,非一时可除。且此等密谋,一旦泄露,必招大祸。吾等当以大局为重,不可轻举妄动。”
伏完闻言,忧心如焚:“然则何为大局?莫非坐视汉室倾颓,曹操篡位乎?”
荀彧摇头叹道:“非也。大局者,乃保全性命,待机而动。今明公势大,不宜正面冲突。吾等当暗中蓄力,待时而发。皇后之信,吾以为宜秘而不宣,以免祸及家族。”
伏完闻此,虽心有不甘,亦知荀彧之言有理,乃点头应允,决定暂时隐忍,以待时机。
显然有衣带诏一事的震慑,伏完等人并不敢轻举妄动。
待伏完走后,荀彧却将密信于烛台烧毁,不留直言片字。
时日如流,伏皇后久候父信不至,心中焦急如焚。
复召长御,问计于彼。
长御跪奏曰:“殿下勿忧,或许中散大夫正筹谋良策,需时日耳。吾等宜静候佳音,不可妄动。”
皇后闻此,略感宽慰,然心中之石,仍未落地。
乃再提笔,欲书一信,催促父亲速行。
然笔未落纸,又恐泄露机密,招致祸端,遂弃笔长叹:“吾命如此,汉室何辜!奈何天数难违,忠奸难辨乎!”
另一边,皇后伏寿之令如寒冰利刃,迅速传至暴室。
一时之间,暴室之内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众宫人听闻需每日需前往长秋宫书阁,罚抄《汉书》百遍,无不面露怨怼之色,心中暗道皇后手段之严厉,竟至于斯。
“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羞辱我等!”
一名老宫人愤愤不平,低声嘟囔着,引来周围几人附和,气氛一时紧张而压抑。
“吾等又有何错?遵从司空之意,怎还被皇后严惩?”
暴室令,一位面沉如水、眼神锐利的中年宦官,却如同未听到诸多宫人的怨言一般,毫不在意地模样问道:“前日是女侍中当值?”
前两日他告假离宫,暴室一切事务交由女侍中暂管。
“女侍中可知皇后这是何意?”暴室令似是好奇。
女侍中连忙站出来,向暴室令解释道:“奴婢麾下女史郭氏,遵司空之意,释放刘先,并不知晓皇后何故作罚。”
这全然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也就是仰仗着曹操的庇佑。
暴室因徇曹操之私,慢待天家,致伏后震怒,遂降旨罚抄《汉书》以儆。
暴室令恃曹操之威,视此罚若等闲,不曾稍生敬畏,他只是心中暗忖:“此乃皇后示威之举,意在挫我暴室之锐气。然我暴室非无依仗,司空之荫庇,岂可轻忽?”
遂问女侍中:“此事何解?”
女侍中答曰:“暴室所为,确已触怒天颜。皇后此举,明为罚抄,实乃警示。然吾暴室中人,亦无需多虑。”
暴室令沉吟片刻,轻咳一声,谓众人曰:“吾辈虽受曹操之恩,然亦为天家之臣。今皇后震怒,罚抄《汉书》,实乃天威难测。”
“吾等当以此为鉴,谨言慎行,以免招祸。至于司空之荫,自当感念于心,然不可恃宠而骄,忘却臣子本分。”
言罢,暴室令未显惧色,然心中亦知皇后之意不可违。
做做样子还是要做的。
遂命人准备笔墨,让女侍中带些许宫人去长秋宫书阁,抄写《汉书》,以示顺从。
但都知道,有司空之庇,此蒲鞭之罚,终不过一场虚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