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女史郭婉悄然退席之后,邺城袁绍之使,携青州数郡之图籍,迤逦而至。
其意昭然,欲以青州广袤之地,易回袁尚。
曹操闻袁绍使臣携青州数郡之地至,遂令左右,整肃衣冠,于大堂之上,静待使臣觐见。
须臾,使臣至,手持玉笏,步履稳健,步入堂中,躬身行礼:“司空在上,大将军麾下末吏,谨奉主公之命,特来献上青州数郡之地。”
“愿以此微物,换回公子尚,还望司空体恤人伦,慨然应允。”
曹操微微一笑,眸光深邃,徐徐而言:“使者远涉风尘,实乃辛劳。青州之地,沃野千里,本初兄竟以此易子,其情深似海,可见一斑。”
“然则,吾与本初,昔日同窗,今朝各为其主,兵戎相见,实属时势所迫,非吾等所愿。”
“至于公子尚,吾军中并无其踪,非吾不欲释之,实乃无能为力也。”
使臣闻此,面色微变,然犹强自镇定,再拜而陈:“司空此言差矣,世人皆知公子尚为曹军所执,今司空既不愿释之,又何故以虚言相欺?”
“青州之地,乃大将军多年心血所聚,望司空三思而后行,勿使两军再生嫌隙,累及苍生。”
曹操轻笑,摆手示意使臣稍安,继而言道:“使者言之有理,然世事如棋,局局新。公子尚之事,或有误会,吾军虽与本初交锋,然未尝有擒获公子尚之举。”
“或已殒命乱军之中,或已飘零异乡,此皆非吾所能预知也。”
“青州之地,吾自当笑纳,以固我大汉之基业。然交还袁尚,实难从命。”
使臣闻言,眉头紧锁,似是不信,又似无奈,只得再言道:“司空此言,实难令人信服。”
“青州之地,非儿戏之物,望司空能以大局为重,速速释放公子尚,以免两军再生嫌隙,于天下苍生无益。”
曹操闻言,沉吟片刻,忽而笑道:“使者言之有理,天下苍生,确为吾等所系。”
“然,青州之地,既已送来,吾岂能拒之门外?”
“至于袁尚,吾虽未知其下落,但吾可誓,一旦有公子尚之确切消息,必当速告本初兄,并尽力促其父子团聚,以慰人伦。”
“使者以为如何?”
使臣闻言,心中虽有不甘,但见曹操态度坚决,且言辞诚恳,亦知再争无益,只得勉强应承:
“既如此,吾便代主公谢过司空美意。青州之地,即日交割,望司空信守诺言,他日若有大将军三公子的消息,还请速速通报。”
曹操颔首应允,随即命人设宴款待使臣。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仿佛忘却了方才的争执。
但曹操心中,已暗自筹谋。
他深知,袁绍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青州之地虽得,但袁氏余孽未除,天下未定,仍需谨慎行事,步步为营。
宴毕,月挂中天,曹操心潮澎湃,遂召集群英,于烛火辉煌之下,共谋青州及天下大计。
郭嘉起身,袍袖飘飘,言辞犀利:“主公,青州之地,得之诚难,然守土之责,更重于泰山。”
“袁绍虽已式微,然其百年基业所遗之威望,仍如幽影潜藏,加之其子侄广布四海,犹如野火燎原,若不一鼓作气,彻底根除,恐成日后心腹大患。”
曹操闻言,双目微眯,透出深邃之光,颔首赞道:“奉孝之言,如金石之音,振聋发聩。”
“吾意已决,青州既归版图,当务之急,乃遣能臣良将,以仁德安民心,以铁腕整军备,内外兼修,固我基业。”
“同时,吾欲借此胜势,挥师南下,先取荆州之沃野千里,物资丰饶,以充军资;”
“再图江东之天险,据长江而守,一统天下,方不负吾等夙夜匪懈之志。”
言罢,曹操目光扫过群臣,似有深意。
郗虑见状,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高瞻远瞩,令人钦佩。”
“然河北袁绍,虽一时受挫,然其势力根深蒂固,不可小觑。吾等当步步为营,静待其变,方为上策。”
曹操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鸿豫所虑极是。”
“河北之地,坚如磐石,非一日可破。吾意暂缓对其锋芒,任其内部纷争,自相消耗,吾等则蓄势待发,待其破绽显露,一击必中。”
“至于刘备、马腾之辈,虽不足为惧,但亦不可掉以轻心。”
“刘备,昔日吾之旧友,今已成敌,其仁德之名,颇能收揽人心,吾欲南下,必先除其羽翼,断其后路。”
荀攸闻言,补充道:“主公欲南下,新野刘备,确为首要之敌。荆州刘表,虽无大志,但地利人和,亦非易取。吾等可先遣使节,以礼相待,探其虚实,再行定夺。”
“至于马腾,地处西凉,与韩遂等人纠葛不断,吾等可借刀杀人,令其自相残杀,吾则坐收渔翁之利。”
曹操听罢,抚掌大笑:“诸公之计,皆合吾意。此番回许都,吾正欲整顿兵马,南下与刘备一决雌雄,了结旧怨。”
“荆州虽难,但吾等先以雷霆之势,震慑其心,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再徐图之。”
“如此,则天下大势,可期可望矣!”
言毕,大堂之上,群臣激昂,共誓同心,誓要辅佐曹操,成就千秋霸业。
而袁绍方面,得知使臣未能带回袁尚,且青州之地已失,袁绍大怒,病势更重。
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却仍念念不忘袁尚之事,心中愤懑难平。
昔日,袁绍一念之差,任长子谭为青州刺史,实乃废长立幼之隐忧初现。
虽然袁绍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亲口承认,要立袁尚为嗣,而孤远袁谭。
却被智谋深远之士窥破天机。
沮授看透了袁绍废长立幼的心思。
他痛心疾首而谏袁绍:“主公此举,恐为祸乱之源矣!”
但是,袁绍心志已决,非但未纳忠言,反而以假乱真,闭塞谏路。
公孙瓒既灭,袁绍更将谭过继他处,复以次子熙领幽州,外甥干牧并州。
并振振有词地说:“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
此语一出,家族暗流涌动,兄弟阋墙之祸,已伏于细微。
乃至于如今袁绍病重,神智昏聩,不知袁谭于青州已势成虎踞,灭田楷、孔融如探囊取物,野心与兵力并长,竟至萌生弑弟之念。
内忧外患交织,袁绍之躯日薄西山,已无力洞察长子的心机。
袁绍如今已经无法思考袁谭杀害袁尚的可能性了。
周遭谗言四起,皆由袁谭党羽所布,哄骗主公召回长子,以承家业。
袁绍迷梦之中,还在幻想,尚寄望于割让青州数郡于曹操,以求幼子尚之安,殊不知此乃痴人说梦,徒增笑柄。
——
邺城大将军袁绍的府邸。
袁谭已归。
曾经紫袍金冠的袁本初袁大将军,身材魁梧,面色雅正,就连死时都令“河北士女莫不伤怨,市巷挥泪,如或丧亲。”
如今的他面容枯槁,昔日清雅之色已被岁月与忧虑侵蚀,唯余三缕长须,依旧垂至胸前,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袁谭容貌肖母,并不肖父。
因此面相更显刚烈,而无清秀之气。
“父亲何在?”袁谭沉声问道。
“主公卧病于寝殿,日夜期盼公子归来。”
侍从引路,穿过曲折长廊,至袁绍寝榻前。
“父亲,儿归矣。”
袁谭低语,声含哀切,又藏锋芒。
袁绍闻声,勉力睁眼,见长子立于榻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既有遗憾,亦有忧虑。
“子谭,吾家基业,望汝兄弟共守之。”言罢,气息渐弱。
袁谭心中暗笑,面上却恭顺答道:“父亲放心,儿定不负所望。”
袁绍欲抬手,却力不从心,只得缓缓言道:“吾儿显甫尚安否?”
袁谭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答道:“谭不知,父亲放心,儿已遣人往黎阳探寻。”
袁绍闻言,心中稍安,却又隐隐感到不安。
他深知长子心性,更知自己废长立幼之举,已种下祸根。
然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父亲,儿在青州,虽灭田楷、孔融,然心中时刻挂念家族安危。今归来,愿与父亲共谋大计,以保袁氏基业。”
袁谭跪于榻前,言辞恳切。
袁绍心中那份对幼子袁尚归来的深切期盼,终究化作了泡影,成为了一枕虚无缥缈的黄粱美梦。
青州半郡,已作为权宜之计,无奈割让于曹操之手。
冀州风雨飘摇,大半疆土沦陷。
青州再失,袁氏基业岌岌可危,仅余幽州、并州与邺城周遭之地,苟延残喘。
并州之地,高干野心勃勃,自立之势已如暗流涌动,待袁绍百年之后,只怕将成尾大不掉之势,听调不听宣,自立为王亦非不可能。
内忧外患之下,袁绍召回袁谭,并立他为嗣子。
同时,袁绍急令次子袁熙连夜返回幽州。
速度之快,竟至于无法携夫人甄宓同行,只留下一道仓促的离别与无尽的思念。
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袁熙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袁氏命运的忧虑,亦有对甄宓的深深眷恋。
但他并不能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