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忠于汉室,岂有言降逆臣之理?”
刘先显然还对曹操将他关押暴室狱之事耿耿于怀。
昔日,他不屑与曹操共语。深知其意难合,故郭婉亦未尝扬操之雄略以悦之。
郭婉轻启朱唇,笑语盈盈,却藏锋于温婉之中:“公言差矣,婉此行非为劝降而来,实为护持汉室安宁之微末努力耳。”
“公可知否?伏后闻公代刘牧有降曹之意,几番怒而欲下诏赐公死,幸得暴室暗中护佑,方得周全。”
言罢,她眸光流转,似穿透窗棂,遥想那即将归都还朝的权臣身影,意味深长。
“曹司空旦夕即归,届时刘公之困厄,自当云散烟消。”
她只是要确保,伏皇后不先于曹操回朝之际,轻动刘先分毫,将刘先提前从暴室狱提走。
刘先不肯投靠曹操,本就因为自己心存汉室,视曹操于豺狼。
若是被伏后召见,指不定汉宫就与荆州看对眼勾结上了。
这不是曹操愿意看到的,自然郭婉要杜绝这类事情发生。
所以,郭婉跟刘先说的伏皇后要杀他自然是假的。
实为权宜之计。
伏皇后欲召见刘先不假,天子威权日去,岂会妄杀忠良?
只恐伏皇后欲与荆州牧刘表结盟为真。
天子还指望着荆州牵制曹操,又怎么会让伏皇后杀害刘先。
不过郭婉面不改色,谎言如织,让刘先心中疑窦渐消,喃喃自语。
“皇后要杀先?”
“先何罪之有?”
伏皇后的不信任,让刘先有些受伤。
“罪在荆州不敬天子,刘牧偏安一隅,诸公空有大腹,而无实心。”
闻听此言,刘先蜷于幽暗牢室之一隅,面有愠色。
然,言辞间仍不失风骨:“先心系汉室,非为个人荣辱。”
“若被伏后所召,恐生误会,累及荆州与汉室清誉,此非吾所愿,亦非司空所乐见。”
“故,女史未雨绸缪,实乃忠智之举。”
刘先备受打击。
郭婉闻言,轻叹一声,转身背对刘先,宛若幽谷芝兰。
她缓言道:“刘公高风亮节,婉心甚佩之。”
“然世事纷扰,如棋局错综,一步之差,满盘皆输。正衣冠,非为取悦于人,乃为自敬,亦为大汉陈规礼制所系。即便身处囹圄,亦不可失其志节与仪态。”
言毕,郭婉侧首对侍立一旁的啬夫吩咐道:“尔等速备香汤沐浴之物,为刘公整肃仪容,以待司空召见。”
刘先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却也未再拒绝。
他深知,此刻之妥协,非为屈膝,乃为大局考量。
于是,缓缓起身,目光中既有不屈,亦有释然。
刘先虽身处囚笼,衣衫不静,却自有一股不屈之气。
他望向郭婉,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郭婉亦回以浅笑,她并不在乎别的,只要处理妥当,让曹操挑不出毛病就好。
“刘公内有杨朱守静之术,外有墨翟务时之风,沐浴更衣之后,定当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言罢,郭婉施礼告退。
伏皇后多次下诏掖庭暴室狱之事,并未与刘协商议。
在伏后看来,天子软弱,若是露怯,会被曹操察觉。
因此如今伏后虽恼于不能召见刘先,但刘协并不知道此事。
刘协刚得知的事情是,曹操回来了。
心中波澜骤起,步履匆匆,欲亲迎之。
虽然此前诸臣推脱搪塞,不让天子出城亲自迎接曹操。
内侍宦官尾随其后,面面相觑,不解龙颜何故因曹操归来而如此动容。
及至宫城南门,禁卫军司马疾步上前,拱手而阻:“陛下,城外非安全之地,万不可轻出。”
刘协闻言,不怒反笑,温言以对:“司空得胜还朝,孤心甚慰,特来迎之。既不得出,孤便在此候驾,以表诚意。”
言罢,刘协躬身立于城门之前。
咫尺之外,却似隔天涯,百官在外,唯帝孤立。
军司马面露难色,颇感无奈,深知使命在肩,不得擅离职守,然见天子如此,亦觉不妥。
大臣们姑且都能出城相迎曹操,天子却反倒还不如臣僚们自由。
军司马正欲遣人往寻尚书令荀彧问计,未等离开,忽闻马蹄声急,曹操率虎豹骑已至。
曹操跨下骏马,英姿勃发。
左右曹洪、曹仁、夏侯惇、夏侯渊四员宗族大将环侍,李典、乐进、典韦、许褚等骁勇之士紧随其后。
一行人如龙腾虎跃,气势非凡。
本来曹操欲让四员大将继续屯兵冀州郡县,防备袁绍。
但后来听郭嘉进言,还是让曹仁、夏侯惇一众都随他回都。
只留于禁、程昱等部驻扎黄河以北。
人逢喜事精神爽。
曹操远望南门,百官云集,骑在马上,难掩得意之色。
放缓马速,悠然前行,仿佛将天下尽收眼底。
坐在马背,居高临下欣赏百官,感觉众臣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这不禁让曹操心里无比的快慰。
及至近前,曹操在马背上微微欠身,环视四周,欣赏片刻,这才缓缓下马。
荀彧率先上前,行礼如仪:“臣等恭迎司空凯旋,实乃社稷之福。”
“臣等恭迎司空凯旋!”
众臣随之附和,声震云霄。
曹操连忙还礼,谦逊言道:“诸位公卿言重了,操承陛下鸿恩,忝为司空,匡扶汉室,此皆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一番客套之后,曹操走在最前,引领众臣,步向城门。
忠臣按照次序,依次转身,缓缓跟上。
颇有君臣和睦之景,却让刘协看着刺眼。
行至门前,曹操目光所及,天子刘协与军司马身影映入眼帘,一前一后,形单影只,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曹操心中暗动,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陛下亲临,操何德何能,敢劳圣驾相迎?”
刘协强忍恼怒,微微一笑,还礼道:“司空大胜而归,实乃国家之幸,朕心甚慰,故特来相迎。”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似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内里和睦与否不论,面上君臣一片和谐。
——
半日后,郭婉趋步至司空府前,正值曹操自承光殿宴饮归来,袍袖飘飘,面带微醺之色。
闻暴室有使至,其神色略敛,眉宇间轻撇一抹淡漠,淡然问曰:“暴室何事相扰?”
曹操虽基本控制了掖庭,但暴室狱除非他下令杀人,其他时候很少会有宫人来请指示。
侍者躬身禀报,声细而清:“禀主公,暴室遣女史,似有要事面禀。”
曹操闻言,未显急切,只微微抬手,示意侍者引入。
须臾,郭婉步入厅堂,身姿端庄,行礼如仪,言辞温婉:“女史郭氏,奉暴室之命,特来禀告司空一事。”
曹操微微点头,目光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暴室何事?速速道来。”
郭婉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言辞缓缓道出:“司空离都前,欲以武陵太守之职,诚邀刘公辅佐。”
“刘公闻讯后,深感司空知遇之恩,于暴室之中,几经思量,终决定应允此职,愿赴武陵,以所学之才,造福一方百姓,共襄大汉之盛举。”
郭婉虽初见曹操,却不露怯。
曹操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自赞许刘先之识时务,遂道:“刘先果有远见,不负吾之所望。”
“传令下去,即日备礼,遣使送刘先回荆,并修书一封给荆州牧刘表,以示嘉奖。”
“另,让文若妥善安排刘先赴任事宜,务求周全,使其无后顾之忧。”
郭婉听罢,心中暗道曹操布置的紧密,丝毫不给刘先拒绝的余地。
她正欲唱诺告辞,却听曹操颇有兴致地问道:“莫非是汝劝降的刘先?”
郭婉闻言,心中微动,未曾想曹操会问及此,遂敛容正色,轻启朱唇,低头答曰:“奴婢岂敢居功,实乃刘公心慕汉室,知司空求贤若渴,故自请出仕,以展平生之志。”
曹操闻言,眼神中闪过一抹玩味之色,嘴角笑意更甚,道:“哦?刘先竟有如此胸襟,倒是吾之前小觑了他。”
他可不信,初见就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刘先,在暴室呆了一阵子,会转而投降于他。
“不过,郭女史于暴室之中,能体察人心,传递要事,亦是功不可没。”
“汝言辞得体,举止端庄,实为难得。”
郭婉闻曹操赞誉,心中一惊,连忙谦逊再拜以表忠心:“司空谬赞,奴婢不过微末之功,实不敢当。”
“奴婢对司空忠心耿耿,愿为司空驱驰,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郭婉连忙向表忠心。
她是掖庭的暴室女史不假,对汉室无有半分怀念,对曹公才是忠心耿耿。
此为政治正确。
怕曹操不信,郭婉遂再拜而言:“司空英明神武,不仅识人善用,更兼治国安邦之略,实乃大汉之幸。”
“停矣,停矣!”
曹操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言语间带着几分戏谑。
“一介女流,言辞过誉,倒显得吾有些不自在了。郭女史,汝之忠心吾已知晓,无须再行此阿谀之举,收敛几分,方显真挚。”
“退下吧,待事毕,自有封赏。”
曹操虽面上嫌弃,却心下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