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凌冽,简单的木屋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火盆,放在靠近卧榻的地方。榻上袁基缩在被衾中,听到有人从冷风中冲进来,探出头来观望。在确定了来人后,才咳嗽了两声问,“公达,外面可还安稳?”
荀攸将拿来的食物放在火炉旁,皱着眉头对袁基说,“士纪如今身子弱,莫要惜炭,护住身体才是要事。”这屋子里冷得,就和户外一样。
袁基猛烈的咳嗽了几下,笑着说,“公达弄来粮炭不易,基不敢浪费。”谁能想到,一年前他还是钟鸣鼎食的安国亭侯,权倾朝野的袁氏最优秀的继承人?如今倒是可怜的,连最劣质的木炭也不敢多烧了。
自从来了长安,他们本以为离了董卓的掌控,日子能好过些。可没想到,即使董卓身在雒阳,对于长安的把控也丝毫不见放松。司徒王允代他监国,为了防止长安本就有的守军皇莆将军叛变,他将皇莆将军下狱扣押,致使王允恐惧,处处听命于他。
董卓在长安的统治,甚至比雒阳还要残酷。
像荀攸这样的中下级宫中官吏,甚至需要变卖家财,才能购得粮食。更不要说在董卓废除五铢钱后,富户们甚至开始以物易物,普通百姓更是无以为继,只得易子而食。
荀攸摇摇头,示意袁基不用客气。董卓在长安实行恐怖统治,他不敢将袁基藏在家中,只能在城外的一处村落里安置他。唐氏商队的伙计们也住在这里,照顾袁基,偶尔往来城中和附近乡野,打探消息。
“听说,联军在河内、酸枣集结。但如此迟迟不发兵,恐怕是有变故。”荀攸添了些炭,从有限的情报中分析出如今联军的情况,“联军来自不同州郡,虽以车骑将军为首,但终究是各自为政。”
“更何况,各州郡长官曾经的关系,也并非和睦。”袁基接话道,“趁此机会,互相估量实力、保存自身、消耗他人才是正事。至于董卓,不过是添头罢了。”
“汝阳县令唐氏,也在联军之中。今年初,她和曹孟德等有志之士一同,与徐荣军交战。”荀攸的黄门侍郎,官职不高却能看到几乎所有文件,董卓虽然大权独揽,但军报政令都会抄送一份来长安。去年唯一一次和酸枣军交手,自然也在军报之中。
荀攸低着头,“只可惜兵败,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可能酸枣和河内联军不清楚,但他已经看到了董卓调兵的命令。董卓派徐荣和李蒙四处搜刮掳掠,用以补充军费,而他们下一步便是前往颍川。
颍川如今有豫州刺史驻守,按理来说应是豫州防御最坚固的地方,奈何孔伷是一个清谈之辈,并无军政谋略。徐荣和李蒙很容易就能攻破颍川——之后会发生什么,荀攸都不用想,不会比雒阳和长安的经历好。
他现在只能庆幸,小叔父已经带着族人离开颍川。
“基记得,汝阳县令是汝阳侯?”袁基不是非常确定,毕竟他以前的位置并不需要记得一个县令,“那岂不是你叔父的妻子?”
荀攸点点头,“虽然叔母为女子,可却不让须眉。”
“如今就连女子都知除寇,我那些不争气的弟弟,却还各怀鬼胎。”袁基叹了口气,他倒不太失望,毕竟自己的亲人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只是有些遗憾,作为嫡长子,他有责任和义务为全族人复仇。但他的庶弟和嫡弟,并没有这个义务,虽然他有些介意他们站在族人的尸体上,为自己谋利,可到底没有发作。
遗憾是为了,如果袁绍和袁术能够积极点,在剿灭董卓的战事中获得功劳,日后定能将袁氏推向更高的地位。
如今看来,是他痴心妄想了。
“不能指望联军了。”袁基坚定的看着荀攸,“城池永远是从内部攻破的,董卓乃凉州军之首,只要他亡,关内的凉州军自然不攻自破。届时再同朝中老臣一起,拥立天子,朝局便能安稳些。”
荀攸赞同的点点头,“皇莆将军被下狱,但其子与董卓交好,将军必定会无事。若是董亡,可请将军出任管理部队,安定长安、雒阳局势,再让信使往各州郡送达赦免诏书,还是能笼络一些州郡的。”
他们说的容易,可实际上单是刺董一项就几乎不可能完成。
荀攸敛目思索了片刻,最后只和袁基说,“士纪莫要费心,如今养好身体才是正事。”但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谋划。
初平二年正月,韩馥从邺城来到河内,说是劳军,实则想要同袁绍商议,废除幼帝,另立新君。
他们对董卓不满的起因,本就是他随意废立皇帝。只是如今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低,地方豪强们佣兵自立,就连汉室宗亲们也躲在地方为州牧,不问世事,更不要说这些和平时期,都和皇帝斗法的豪族们了。
只要董卓开了这个头,联军的底线自然也就一低再低。
可惜,他们想要重新拥立的这位宗室,却不是轻易会被说服的。唐婥清晨练剑,听到身边曹真和曹洪说着此事,脑子想着。看上去,在各州各封国的刘姓宗亲很多,但实际上如今能够拥立的,却只有幽州牧刘虞,刘伯安一人。
如果真的有其他选择,袁绍和韩馥也不会想要拥立一个早就成年,手握重兵,且精明强干的新帝。
这是因为,如今的汉室宗亲,实际上是由西汉和东汉两支后裔组成的。光武帝只是高祖的九世孙——这个并不能表明两人具有非常近的关系。因为,光武帝是‘推恩令’下,景帝庶子长沙王刘发的庶子的六世孙,这在如今的社会习俗来看,已经是两家人了。
因为族中的妾室们,大多都是奴隶之属,常常作为家女支招待客人,所以主君实际上并不能确认,妾们生下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而如果妾生下孩子,主君和主母认下,才会成为庶子,不认的自然就变成了家生奴隶。
这并不能保万无一失。
所以,从血统上来看,光武帝与高祖的关系不能说没有,但不足以让大家公认为一脉相承。当然,这在除掉王莽时并不重要,可现在却变得非常重要。
如今还活着的刘氏宗亲中,只有陈王刘宠和幽州牧刘虞是光武帝的血脉,其余宗亲如刘表、刘岱、刘繇实际上,都是西汉宗亲。而陈王刘宠是明帝玄孙,在黄巾之乱中,亲自带兵守卫,护陈国安宁,如今陈国部众多达十万,本人也闭关锁国保护前来投奔他的百姓,袁绍根本没有机会联系他。
而刘虞则是光武帝嫡长子,东海恭王刘疆的子孙。东海恭王本为皇太子,但其生母郭皇后被废,光武帝另立阴皇后的长子为太子,他则被外派。
作为刘疆的嫡系子孙,刘虞自然更有资格成为新帝。
“不过,阿瞒不是从扬州带回了一个主簿,也是刘姓?”曹洪嘟囔着,但也没细想。
唐婥也想起新来的主簿刘晔。如果荀彧知道,一定会和她解释,刘晔是光武帝与郭皇后的四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但可惜的是,他正帮着徐璆稳定汝南,分身乏术。
刘晔本在扬州斩杀当地军阀,被那些军阀部将们拥立为新首领,但他自觉汉室衰微,自己身为皇族却不能力挽狂澜,心灰意冷,所以将手下大部分人马托付庐江太守刘勋,自己则带着其余人手投奔了前来募兵的曹操。
此时,他不过二十。
曹真是曹操的养子,听到叔父嘟囔新来的主簿,转头问唐婥道,“唐都尉可知,这新主簿什么来历?”他们这只部队,如今偏科非常严重。
曹操起家靠得就是自己的族亲兄弟,这些人都是武将,就是理论上的文官‘司马’,也都知会带兵,所以在唐婥没来之前,整个曹军中,一个正经文官都没有。在唐婥来了以后,将自己的文吏借给曹操,军中才有了文职人员。
而刘晔,是他们第一个主簿。
“没怎么见过。”唐婥摇摇头,她用剑甩出一道寒光,轻松地说,“不过,送到我这的军中文书,确实少了很多。”以前文官不够用,连她都要处理这些杂事。
这些日子没有战事,军中也少有谈资,单是刘晔就被曹操军中的将领们,翻来覆去的谈了好几日,直到刘虞斥责袁绍和韩馥的文书送到,他们才停止对这个年轻主簿的讨论。
而于此同时,本与袁绍为同盟的袁术,同样也送来了反对的书信。袁绍的信,是荀谌代笔的,所以唐婥大致知道信的内容,无外乎要东立圣君,袁氏不能再北面事之云云。
袁术当然赞同不能面而臣,但他并不打算另立新君。
袁绍被接二连三的阻拦搅得心烦意乱,他在账中将袁术声讨他的信摔在地上,然后问一旁的曹操,“若大事不顺,何地可举守?”
曹操皱着眉头道,“足下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