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如此彻底掌握了京畿部队,并且借皇帝之手宣布罢朝。朝臣们都被拘在家中,偶尔会去董卓如今住的显阳苑聚会。
前几日,朝廷罢免了接替荀爽的司空刘弘,任命董卓为新司空。为此他大摆筵宴,邀群臣共赴显阳苑宴饮,宴席上董卓忽然清了清嗓子,示意所有人安静。
“卓久不来雒阳,却也听闻先帝在时,曾评价陛下无王者之相,此事可当真?”董卓早就像李儒确认过这件事,如今明知故问,自然是想要引出解下来的话。
当有人点头后,他就接着说,“难怪当时某迎陛下归宫时,陛下语无伦次,两股颤颤,果真如先帝所言。”
卢植皱紧眉头,起身也不行礼,直接打断董卓道,“陛下自幼生于乡野,还未习读诗书,但为人宽厚,有容人之量,若得良师辅佐日后定成明君,董仲颖如此出言不逊,蔑视圣天子威严,该当何罪?”
董卓顿时收了笑容,站了起来。他本就生的魁梧,早年间以力大无双,擅长佩戴两副箭囊,骑马飞驰时左右射击闻名整个边郡。站起来时,如一堵墙挡在人前,分外的有压迫感。
只是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年过六旬依旧能饮酒一石,更是久经沙场,并没有被董卓的气势吓到。他冷哼了一声,怒斥董卓有乱臣之心。
李儒在旁微微摇头,示意董卓不要激动,暂时安抚下朝臣为妙。董卓看到后,犹豫了几秒又换上了笑容,起身走到卢植身前躬身行礼,“是卓失言,某只是担忧陛下失学,于国有碍。”
卢植紧皱地眉头没有放松,他知道这不过是董卓的缓兵之计,可他也确实拿董卓没办法,只能暂时松口道,“既然如此,还请司空日后莫要再说不敬之言。”
卢植是当世大儒,如今又为尚书,董卓只能在心中暗骂几句老匹夫,面上还要恭敬的送他入席。
有了这一番打岔,董卓也歇了在众人前提皇帝无德之事,众臣和凉州将领们,倒是相安无事。
宴会是一如既往的靡烂,而且因凉州将领们的参与,更显秽乱不堪。袁绍坐在席位上,在歌舞声中听到侍女的呼救声,扯了扯嘴角,低声对陈琳说,“真是蛮人,若是喜欢带到屋内便好,再不济也寻个你情我愿的,如此粗野真是污人试听。”
陈琳没有搭话,实际上,在何进、或者任何一个世家的宴会上,都少不了这些事情。只是先前的贵族们还要些脸,即使当众媾和也会找个阴暗的角落,凉州部队不懂这些,自己行事粗野。
但让他看来,也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等到宴会散去,袁绍却被董卓单独留了下来。与他交好的同僚们都面带忧色,劝他婉拒,但袁绍却不以为然——董卓没有理由杀他,万一是有要事相商,他这一婉拒,不是平白错过良机?
只是他没想到,董卓竟然与自己商议的是,皇帝废立之事。
袁绍不适应董卓直白的表达,但也没有出言纠正他,而是耐心地听完董卓的话。
简单地说,就是董卓对如今的新帝辩并不满意。他在听说了硕儒荀爽亲自为皇帝编书,又寻名家教他帝王之学后,依旧坚持皇帝不堪大任。而陈留王由董太后抚养,一直被称为董侯,在董卓看来,陈留王与自己有缘,且言行举止都符合董卓的心意。
更重要的是,新帝辩和朝臣们关系稳定,日后朝局稳定下来后,自己最高不过是一个三公,还很容易被罢免。而拥立新帝,他便有从龙之功,而且陈留王年纪比新帝还小,更容易把控。届时权倾朝野,定然无人敢桎梏。
而留下袁绍,就是想问问,袁氏的意思。
袁绍哪里不知董卓的心思,他先是沉吟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恼怒压下后说道,“绍虽出身袁氏,但并非家主,此事还需要与叔父商议后,才能给司空答案。”
董卓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不过就算袁氏再怎么拖延,结果也不会改变,所以很有耐心的放袁绍回去。而在袁绍行礼将要退出去时,忽然抬头对董卓道,“司空所言,恐众人皆不纳。”董卓闻言,站起来拔剑大怒道:“袁氏竖子!”
“今我拥天下之兵,天下事岂不决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忍了多时的袁绍一听,也反讥:“天下健者,岂唯董公?”然后拿着代表武将身份的佩刀作揖而去。
董卓快走两步,想要将袁绍斩于眼下,被在屏风后旁听的属下冲出来拦住,“司空,袁本初声望愈盛,杀他会招来世族逆反,万不可冲动啊!”
董卓狠狠地看向袁绍离去的背影,咣当一声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又一脚踹翻在一旁跪着的仆从。这些世族各个傲慢至极,人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即使他手握生杀大权,他们也学不会低头。
越想越气,他猛得抽出属下的佩刀,劈向原本为了融入文士而带的剑,在剑鞘四分五裂的同时,刀和剑迸出了夺目的火星。
袁绍本以为袁氏会同他站在一起,在董卓与他提过废立之事后,立刻赶往嫡长兄,太仆袁基的府邸。袁基不仅是太仆,他也是袁氏下一任的族长,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现在是安国亭侯。
袁基身姿俊朗,为人温文尔雅,即使对自己的庶弟也分外关心。
“本初可是被董司空刁难了?”袁基一挥广袖,姿态文雅的坐了下来。比起好谋无断的袁绍,傲慢无礼的袁术,袁基才是袁氏最倚重的继承人。
袁绍与袁基见礼后,将刚刚和董卓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他皱紧眉头,“董仲颍欲壑难填,不可让他插手废立之事,若是事成,天下必会大乱。”
袁基温和的看着自己被过继出去的庶弟,安静地等他说完后才轻笑了一下,“本初此话,是否说得有些晚?”
袁绍有些不解的看向嫡兄,“兄长,何出此言?”
“我听说,鲍都尉弃官奔走了?”袁基是文官,从未领过兵,为了家族礼仪也很少参与党争,但这不代表他对朝局一无所知,“为兄虽不了解鲍都尉为人,可对本初也算了解。鲍都尉本被大将军派去募兵,归雒时大将军已经身故,而他又没有投效董司空。”
鲍信和他的部队是少有的,没有被董卓收编的。
“听府中幕僚说,在鲍都尉弃官前,曾求见于你?”袁基的语气并不严厉,可袁绍却生出一身冷汗,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打算好像被兄长知道了。
“虽然我并不清楚,都尉和你谈了什么。”无外乎除掉董卓之类的话,袁基敛目看着自己衣袖上,绣着的暗纹,“董司空并未为难都尉,可都尉依旧走了。”
“兄长,我......”袁绍想要辩解,却被袁基挥手制止。
袁基依旧温和,他没有责怪自己的弟弟,可说出的话却让袁绍羞愧的低下了头,“所以,鲍都尉弃官也和本初有关吧!本初为校尉,手中却无一兵一卒,图谋闲散部队本没有错。但本初不该遇事不定,左右摇摆。”
“鲍都尉定是劝你在董仲颍未定时,突袭将其拿下。”袁基单凭最近的人员调动,和朝中局势就判断了那人两人的谈话内容,“可本初既畏惧董卓,又贪图鲍信部队,想要借董仲颍之手,杀鲍都尉,自己坐收渔利。可惜最后犹而不决,你既没有透露鲍信的消息给董卓,又没有助鲍信刺董。”
他支着头,靠在了隐几上,“为了自身的利益而错失最好的时机,本初也就不必再为兄面前,展现自己有多想匡扶正统了。”袁基还是给袁绍留了些面子,没有直接将他想让董卓将局势搅浑,自己从中牟利这种话说出来。
而如今驳斥董卓,也不过是为自己搏个好名声而已。
袁绍没有再解释什么,他看向自己风姿卓绝的嫡兄,扬袖行礼后趴在地上,请求道,“士纪兄长,绍是有私心,可那董仲颍确实为虎狼,若是此时成功废立天子,日后难保不会对袁氏动手。更何况,若是袁氏插手此事,青史中就留下了污名,还请长兄深思啊!”
袁基垂眸整理了一下衣袖,没有看跪在席子上的庶弟,半响后他才叹了口气,“本初以为,袁氏现在还有得选吗?”
“本初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真的考虑过袁氏一族吗?”他也不等袁绍回答,自顾自的说,“如果鲍都尉在求你时,你带他来见我,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如今董仲颍拥兵自重,将刀都架在全族人的脖子上了,本初却拿江山正统,家族名声来压我了。”
“叔父必会同意董司空的提议,而我......”袁基看着自己自幼聪慧的庶弟,最后还是没有忍心斥责,而是摆摆手,“本初既然为自己攒下了好名声,那就去冀州避难,积蓄力量吧!如若有一天,我们身丧雒阳,至少本初还能给为兄收尸。”
袁基作为正统继承人,死于袁绍起兵反董的时候。他和袁家在雒阳的二十余口(这里是姓袁的,在朝为官的成年男性)都被董卓处死,袁氏一夜之间失去了族长和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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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