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婥理解的点点头,笑着安抚蔡琰道,“贞姬不必如此忧心。”她抖了一下手上的文书,示意蔡琰看过来,“若是县衙内所有人都为圣人,那要县令和《汉律》有何用呢?”对于官府来说,并不能完全信任人的品行,只有行之有效的监管和惩罚措施才能真正保证官吏公正廉洁。
她意识到自己和蔡琰对于基层的理解有一些误差,于是耐心地给她解释道,“更何况,我如今也没有能力降低县令的征辟标准,只是打算方便县级以下的吏卒们书写文书。”
“是琰着急了。”蔡琰微微躬身,然后笑着对唐婥说,“那琰就期待您所做的公文格式了。”
唐婥将这件事记在自己的备忘录上,转而问道,“户曹开始统计户籍了吗?”刚上任的时候她命县丞统计过流民的数量,如今是为全县所有人编写案比。
蔡琰准确的找到户曹掾的报告,细心的检查了一下上面的内容才递给唐婥。上面工整的字迹在一众只能称得上看得懂的文书中,相当突出。
刚刚蔡琰拿过来的都是功曹没有誊抄过的公文,这些都是原件,唐婥诧异了看了一下来自户曹的文件,笑着对蔡琰打趣道,“看来咱们县衙也有不少善书的人嘛。”
蔡琰摇摇头,“倒不是户曹掾善书,袁氏女自请在各曹帮忙,如今在户曹为卒,恐怕是她代笔。”袁雅被征为县卒,没有固定的职位,她为了更了解官吏的工作自请在各曹轮转,了解学习官府的公务。
“不愧是袁氏出身,卑居实在聪慧。”唐婥飞快的扫过户曹的文书,满意的点点头,因为每三年就要统计一次所以程序完善,也不需要唐婥操心。
两人闲聊着袁雅选择不断在各曹学习,可能是希望日后也能有所作为,蔡琰整理好唐婥批复后的文书,笑着建议道,“若是袁氏女有宏图大志,倒是可以来功曹任职,也不必在各曹轮转。”功曹负责所有曹的统筹审核工作,可以满足袁雅的需求。
“很多事情还是实际干过之后才知其中深浅,让她最后再到功曹吧。”唐婥不是很赞同,给最后一份公文盖上县令印后交到蔡琰手上,“你可以抽空和她聊聊,若是真有升迁意向,也好重点关注一下她。”
蔡琰应承了一句就拿着公文想要退出去,唐婥从案几后面站起来帮她拉开门,“我和你一起去功曹。”
功曹掾由县丞兼任,唐婥从一堆文书县吏中找到他,将刚刚的想法说了一遍后,县丞拧着眉头说道,“我本就打算过两天组织所有人重新学习,至少能将常用的字识全。”本来他以为大张旗鼓的考教能选出更好的县吏,结果因为识字率太低,挑挑拣拣最后征录的也不过是勉强能完成公务而已。
虽然他做了多年的县丞,早就对这种情况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困扰。除了那些本身就是士族出身的掾史们,其余的县吏县卒都急待补习知识。
“那我这两天将简单的表格做出来,等到你教他们识字的时候刚好可以一起教了。”唐婥听闻顿时笑了出来,“我这就去找其他曹掾史,尽快今晚就拿出一个模板来,明日咱们一起看看合不合适,到时候再教给他们。”
县丞在唐婥说话的功夫还见缝插针的看了一份公文,听到唐婥的话抬头满眼都是疑问,“表格?是雒阳的新鲜事务吗?”
“明日你来,我统一和曹掾史们说。”唐婥摆摆手,不再打扰他,转身回去处理公务,赶在下值前将各曹掾史都找齐,一一问询了公务中必须记录的内容和遇到的困难。
当夜,整个汝阳县都进入睡梦中,而县衙里属于县令的的房间灯火长明通宵达旦。
同样通宵达旦的还有雒阳城。
荀攸坐在末位上,眼睛有些不自然的从**上身的舞姬身上移开,但是在转头的时候又发现有人已经将侍女压在身下,最后他只能低头盯着眼前的耳杯发呆,直到有同僚招呼他,荀攸才回过神来。
“黄门侍郎不饮些吗?”邻座的同僚问道。
荀攸摇摇头,闷闷的说,“攸不胜酒力,若是一会有要事相商,攸错过了就不妥了。”大将军召集他们本就是为了商讨江夏郡和武陵郡的叛乱,只是不知同僚们为何如此散漫。
“黄门侍郎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吗?”同僚哈哈一笑,“那侍郎就有所不知了,商讨叛乱之事不过是大将军宴请我等的借口,不然平日里可没有理由见这么多的朝臣。”平日里何进若是私自联系朝臣难免会被皇帝猜忌。
荀攸侧头不去看不远处衣带敞开的另一位同僚,低声问道,“那叛乱之事就不理会了吗?”
“大将军定然已有安排。”同僚不在乎的喝了一杯葡萄酒,这种难得一见的美酒自汝阳侯送给大将军后,唐氏的酒庄每半月都送来十数桶,大将军府再也没缺过,“就算大将军不管,各地如今都有守备,定然无事。”
荀攸终于知道为何小叔父这次称病不来了。
“诸君都为国之栋梁,进公务繁忙与诸位难得一见。今日定然要和大家通宵畅饮哈哈哈。”混乱的宴席上,何进颇具穿透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明明已是深夜,可青铜纠缠成的灯架上点亮着无数灯台,将整个宴会厅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用作装饰的珍贵丝帛被悬挂在周边随风飘扬,同时还荡起香烟沁入舞女的腰肢。
鼓乐声阵阵,激起些许涟漪又迅速隐入灯火辉煌中。明亮的厅堂内是嘻笑作乐的声音,而舞女纤细的身影在朱墙上投下一个又一个单薄无力的阴影。只有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香风缠绵在那些阴影的身边,为她们遮上一层暖绒绒的衣衫。
在阴影中,荀攸平静的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原本想说的话也默默咽下,美酒珍馐流水一般的被端上案几,冬日里少见的蔬果不知被谁掀翻在地,孤零零的滚落到一旁,成为了这场荒唐会议的旁观者。
“那是谁?”何进抬眼看到半个身子都在阴影中的荀攸,挑了挑眉询问身边的侍从,“好像从未见过。”
侍从对于参会的人员早就烂熟于心,即使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从位置便可以判断,于是低着头回,“是年前才赴任的黄门侍郎,荀氏。先前赴任时来拜见过您。”
何进回想了一下,了然的向荀攸走过去。
见大将军过来,荀攸也只能起身相迎。躬身行礼后,何进乐呵呵的问他,“可是饭食不合胃口,还是身子不适?”
荀攸否认后,何进又说道,“那便是有心事了,若是有困扰,公达自可给本将军说。”
荀攸犹豫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说,“如今武陵、江夏皆叛,大将军不是为商议此事才召集我等吗?如此玩乐,攸觉不妥。”
何进这才正色看向荀攸,感慨道,“朝臣皆贪于享乐,少有人关心战事,公达大义如此颇有乃祖之风。还请公达后日休沐同文若一起过府一叙,再议大事。”
荀攸有也吃惊的看向何进,不确定他是真的贪图享乐还是以此考教诸人,只是容不得他细想,何进就已经将此事确定下来,也未交代什么就转身离开。
宴饮通宵达旦,直到天蒙蒙亮,还需当值的官员们才陆续离开。带着一头雾水,荀攸也回到荀彧暂住的地方,想将昨夜的事情说与他听。
荀彧没有公职在身,日日都很清闲,此时正在院□□箭。梨木长弓被他纤细的手慢慢拉开,鸟羽的箭筈被他捏在手里直到他确认自己姿势端正后才松手,然后在弓弦响起的那一瞬间,数十米远的标靶的正中心,被一支尾部还有些抖动的箭穿透。
宽袍大袖因影响拉弓被他收拢用襻膊(1)束在身后,有力的小臂就这样暴露在寒风中,他像是丝毫察觉不到一样沉静的看向远处的标靶,最后吐出一口浊气,才放松身姿。
荀攸下午才去宫中当值,如今时间尚早也不紧不慢的坐下看小叔父射箭。这种意图在于修身养性的开弓不比武射,荀彧现在的射箭动作更多被用在射礼上,所以柔和文雅,看上去赏心悦目。
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2)。
自省,也是礼射的一部分。
荀彧在最后一箭时心神一动,原本靶靶中地的箭擦着箭靶飞了过去。他也没有懊恼,而是将长弓交给旁边的侍从,顺手扯下襻膊向静坐在一旁的荀攸走过,笑着说,“怎这个时候来找我,不回府休息吗?”
荀攸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困惑说与荀彧听。他不能确定的是,何进言行不一是否另有计划。
荀彧拍拍他的肩膀,“大将军性情直率,不会思虑过多,恐是属下幕僚所献计策以筛选有识之士,公达不必多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第 6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