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荀彧说的很隐晦,但是唐婥却看懂了他的意思。作为晚辈,荀彧自然不会说自己叔父的不是,但也不赞同荀爽对荀采的拘束。早先唐婥是知道荀爽在家中作《女诫》,但此时流行这个,她在汝阳和雒阳的时候也常听谁作了女则教导家中女儿。
可就和先前袁隗抨击嫁女豪奢,但自己嫁女的时候又极尽奢侈一样。
写这些女书的人,一般不是为了教自己的孩子,只是通过女书隐晦的劝谏太后,顺便扬名的。当然也有真心教育女儿的,比如她收留的蔡邕一家,蔡邕作《女训》以提醒自己的女儿容貌固然重要,也不能忘记品德和学识对人的蕴养。文姬在丧夫后归家,蔡邕还想要为自己年轻的女儿再寻夫家,对于这个行为唐婥不做评价,但也能看出虽然所有儒生在书中好像都声嘶力竭的呼吁‘从一而终’,但实际上却不会这么做。
可荀彧在信中说荀采心思单纯,只读女书,显然想法会和自幼学琴读诗练字的文姬贞姬不同。想起坚强勇敢的文姬和贞姬在面临丧夫、被流放都难免迷茫失落,尤其是文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唐婥能感受到浓浓的悲哀。更不要说完全没有寄托,以夫为天的荀采了。
唐婥已经从刚刚的感动中抽离出来,用手摩挲着信纸陷入了沉思。菽在一旁看着她,有些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女君刚才还陷入感动中,如今却立刻冷静了下来。
因为答应了那个孩子教他识字,唐婥便起了建个临时私塾的想法。她当然不会在这种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时候让孩子们离开父母长时间的读书,所以打算直接到田里去教他们识字算数。
就像她在汝阳一样,实用的技能显然比儒学经典更适合他们。
夜晚唐婥处理了今天的事物后,重新翻出纸笔在上面写下一连串的字符,她先是将在汝阳时给幼儿们编写的小故事默写了出来,又把常用的简单字圈了出来,还随手画了几幅简笔画。
第二天她就带着吴姆和昨夜熬夜编出的只有几页的‘教材’到了郊外的田上。大部分妇人还弓着腰在种豆子,村里的耧车早在战乱中被毁了,新的还没有做好,大家不得不恢复到了原始的耕作方式。
男人们去清理渠道,保证田中的供水,这是只有紧邻着河边的田地才有的福利,大部分县都建不起水车抽水。
孩子们不论大小都跟着母亲的身后整理着土地,有时候也能看到拔到野菜的孩子直接把叶子塞进嘴里,更年幼的小不点则被放在田埂上,一副不知未来艰辛的样子。
唐婥不需要招呼大家,与她并肩战斗过的人远远的看见她在那都会高声打着招呼,她也笑着回应他们顺便将自己中午会教孩子们识字的事情告诉大家。
很多人都有些犹豫,孩子们也是必要的劳动力,如果让他们去识字,田里的活可能就完成不了了。
“只在午后最热的时候占用一点时间。”午后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为了不得暑热,农人们都会在树荫下午休,等到稍微凉下来才会继续劳作。
既然不占据耕作的时间,很多人都点头答应了下来,甚至有人问她能不能和孩子们一起学。唐婥自然答应,还承诺大家只要愿意读书的都可以来。
野外的条件毕竟不比正经的私塾,她将昨天写好的教材钉在树上,每一张都是几页纸接在一起的,上面写着大字。而她手里拿着编好的故事,一边给大家读,一边用手指着教材上面特地标出的字。
一些年纪比较大的人已经在地上临摹着写了,而孩子们却被那些古代的故事吸引。其实这些神话故事在《尚书》、《淮南子》里面都多有提到,只是太过简明又和正史混在一起,不成体系。早年间唐婥为了给封邑的孩子们编课本,与府里请的先生们一起将这些有趣的神话故事编撰成册,如今刚好被她拿来给颍阴的孩子们用。
她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讲述着过去的故事,然后带着孩子们趴在地上学习写字。最先学会的当然是简单的数字,借着这个机会她又把乘法口诀也教给孩子们,不求他们能够理解,只要会用就可以了。
因为乘法口诀可以计算土地亩数,所以大家学的都很快。即使是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授课时间,不到五天就有孩子可以顺利的背出乘法口诀。时间一长,很多农人也会在休息的时候来听唐婥讲书。
趁着这个机会,唐婥将自己先前写出来的标点符号教给孩子们,有了标点就利于孩子们理解文章。荀靖在偶然间撞见她带着笔墨去田里,笑着问她去做什么,唐婥也没有隐瞒,将标了标点符号的教材给他看。
荀靖性格内敛,很少说话但在看到简陋的教材后却问道,“侄媳将这句读同慈明说过吗?”他弟弟向来喜欢这些,要是唐婥没有和他分享的话,他打算拜托她给自己誊抄一份。
“新婚之时,已赠予慈明叔父。”唐婥恭敬的说着,荀靖虽然从未出仕,但在乡里以才学闻名,更重要的是他常居乡下与百姓友善,并不介意教导农人幼童,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荀靖点点头,提点道,“此书给孩子们看尚可,若是教导农人恐怕有些稚嫩。若是有农人识字,大部分都会选去为县中书吏,若是只学这些恐怕不够。”
“太丘公早年也为佃户僮仆,正因敏而好学被亭长举荐,又被县尊举荐前往太学读书,这才成一世大家。”至于契机,自然是他在亭中服役的时候展现了才华。
其实才华什么的很少有人能看出来,亭长举荐陈寔大约也只是因为他识字又会些田亩之事而已。
“那不知叔慈叔父可否指点婥一二?”唐婥连忙问道,“我毕竟不通此类,也不知如何教导农人。”颍阴与汝阳风俗不同,在汝阳可行的事情在颍阴不一定可行,她在汝阳的时候可从未听说过有谁可以从普通佃户一跃成为地方之长的。
荀靖显然更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他带着荀氏特有的温润捋了捋胡子,“侄媳所托,某可一试。”然后就和唐婥互相见礼后离开了。
唐婥发现荀氏的人非常有趣,从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上就能看出他们的态度。因为她现在没有表字,荀绲,荀爽大部分时候都叫她君侯,很多族人也跟着这么称呼她,他们实际上是将她看作一个上级或者贵族,而不是亲人,而这是她和荀靖第一次说话,他就直接叫她‘侄媳’,显然将她看作亲人,才答应了她的请求。
想起先前从何伯求那里听说的关于荀靖的评价,她轻笑着摇摇头,不亏是被赞为阖门悌睦,隐身修学的荀家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