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的时候唐婥和诸荀的想法并不一致,但那些比她年长的多的长辈总是秉持着和而不同的态度看待她,从这点上来看荀氏不亏是君子。她当然知道荀靖既然已经答应了她,那定然会认真为农人们编写教材,但在第二天荀靖带着孙子出现在唐婥的临时私塾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吃惊。
“叔母好。”荀靖早年很少离开颍川,比早早在外做官的兄弟们更早的结婚,所以他的孙子如今看上去也七八岁了,少年此时正恭敬的向唐婥作揖行礼。
唐婥对荀靖行礼后,才对小少年回礼。她亲切的问小少年,“阿竑今日怎不去私塾和兄弟们读书?”语气里还有些打趣。
“有事弟子服其劳,祖父今日来帮叔母,竑当如此。”荀竑无视唐婥的调笑,肃着小脸对唐婥说。不过粉雕玉琢的面庞再加上严肃的表情,更让人觉得可爱,唐婥忍不住用手将他脑袋上的总角。
因为两人来的比较早,农人们还没有结束劳作,荀靖就在树荫下和唐婥闲谈。
“侄媳在颍阴可还住得习惯?”荀靖随手翻看唐婥画的简笔画,一边问着。荀氏虽说是士族,可自党锢后族中无人为官,只剩下些祖辈攒下的土地度日,衣食自然无忧,但肯定比不上唐婥在汝阳封邑的生活。
“这里人杰地灵,婥很喜欢。”唐婥笑眯眯回应,“原先婥以为您过几天才会来呢!”
荀靖微微摇头,“兄长劳心族中事物,不似某终日无事,可多些时间在教化上。教化百姓的书简原先便有,太丘公归隐后还为百姓重新编写,某不过是将句读添进原先的文章中罢了。”
一听就是自谦的话,唐婥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和他谈起自己的心结,“婥教百姓读书时,总是觉得惶恐。原先安定时,百姓若是识字自然是件好事,可如今天下大乱并无安定的迹象,如今再行教化是否为时已晚?”如今早已不是陈寔为官的那个时候了,普通百姓想要为官几乎不可能。
荀靖摇摇头,他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平静的说,“任何事,在你想到的时候就去做便不算晚。如今你不过是种下了种子,但若是想要让种子长成大树,还需要经历许多风雨。就像是农人种下庄稼后,总有些庄稼长不出来,难道大家就不再耕作了吗?”
“天下之士,如今独善其身都难,更莫说兼济天下。你有此心,已是不易,只是生不逢时,于这战乱之中总有些事是我们有心无力的。若是觉得只是教化于民无利,侄媳何不教他们些实用的呢?”荀靖笑着将自己带来的书简给唐婥看,上面按照木工、医术、农业、冶铁分门别类,虽然肯定比不上专业的工匠医师们手中的书籍,可对于日常生活来说已经足够。
“须知,人生没有白走的路,若是如今可以栽下种子,我们为何不期待它的成长呢?”
唐婥看着他手上的书简,微微躬身向荀靖行礼,“长者赐,不敢辞。”然后笑着问,“不知叔慈叔父能教他们吗?”
荀靖笑着捋了捋胡子,“靖便是为此事而来,怎会半途而废?”
于是,唐婥这个小小的私塾又加入了一位儒学大家。比起唐婥,荀靖显然更熟悉讲堂,他也更熟悉颍阴的风土人情,即使是儒学经典也能讲得通俗易懂。因为他每隔几日还要去荀氏的私塾教书,在他不在的时候唐婥便拿着那套实用技能书教大家。
因在颍阴一战中很多妇人都做过护理伤患的工作,所以大多数对医术很感兴趣,在晚间纺纱纺麻时还凑在一起复习白日的功课。如今的纺车有手摇和脚踏两种,手摇纺车操作时,需要一手摇动纺车,一手纺纱。而脚踏纺车驱动纺车的力来自于脚,所以妇人能够用双手进行纺纱操作,更快些。如今的纺车比先前的要高明上不少,很多纺车都是5枚锭子,每日能纺麻纱3斤左右,但还是不太够用。
“你们说,君侯一日能纺几斤纱?”一个农妇一边眯着眼睛去整理锭子。
另一个刚刚还和她说今日在田边采了蒲公英,打算熬水给孩子清热的妇人撇撇嘴,“人家都是君侯了,那里还需要纺纱?”
“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君侯可是神仙人物,你没看到县城里的火龙吗?纺纱还不是容易的事。”另一个妇人也接茬道。
“咱们明日可以去问问君侯。”第一个说话的农妇提议道。
如今赋税苛刻,就算是每日辛勤劳作,也不能保证田赋和刍、稿能按时缴纳,她们也只是闲聊了几句就专心纺纱,今日多纺些就可以织布了。
第二日唐婥刚到田里,就有几个妇人围过来叽叽喳喳的围过来说着纺纱的事情,唐婥幼年时在张氏的指导下纺过纱,所以应付起来也算轻松,直到妇人们说起自己纺纱实在太慢,希望可以更快些的时候,唐婥才眨眨眼,脑子里闪过前世的记忆。
如今的纺车其实已经非常发达,直到她前世生活的时代,一些偏远地区还在使用。但印象中还有另一个效率更高的纺车,只是因为不适合纺织棉花而被淘汰,但如今大家纺纱的原材料大多是毛、麻,所以她决定可以将记忆中的大纺车做出来一试。
颍阴附近是有河流的,一直都是富饶的灌区。所以唐婥先带着孩子们用木片做了个小水车,让他们感受水力的作用,这种小水车只不过是他们自幼便使用的龙骨水车的缩小版,其结构是以木板为槽,尾部浸入水流中,尾部有一个小轮轴,靠岸的另一端也有小轮轴,固定于堤岸的木架上。用时踩动拐木,使大轮轴转动,带动槽内板叶刮水上行,倾灌于地势较高的田中(1)。
“君侯要是想看,可以去坝上看啊?为什么还要单独再做一个?”一个小姑娘摆弄着手里的水车模型,疑惑的问唐婥。
唐婥摸摸她的头,耐心的说,“那二丫在踩水车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比较吃力?”
“唔。”二丫看了看河,又看了看地,“如果在平地上,肯定更省力。”说着她还把模型放在地上,用手拨动了一下拐木。
唐婥将模型放在水里,让水流带动拐木转动,孩子们见水车没有人碰就自己动了起来,纷纷围过来看。唐婥趁机给他们讲解了水力的原理和作用。一个男孩将手举得高高的说,“如果水流有神力,是不是可以用来代替牲畜劳作?”
“那可以磨面和磨豆子吗?”另一个孩子赶紧跟着问。
二丫也说,“如果可以磨面,是不是也可以带着纺车动?”
孩子们顿时叽叽喳喳吵成一团,将村里需要人力或者畜力的工具都拿出来问唐婥。
唐婥笑着将袖袋里昨夜和菽做好的水磨模型拿出来给大家看,水磨主要由上下扇磨盘和木质的转轴、水轮盘、支架构成。上磨盘悬吊于支架上,下磨盘安装在转轴上,转轴下一端装有平行于磨盘,悬在水面上空的水轮盘,以水的势能冲转水轮盘,从而带动下磨盘的转动(2)。当然,磨盘应该是由石头制成,而唐婥这个毕竟是模型所以就随便用木头刻了一个。
孩子们虽然年纪小,但都是农活的老手,一眼就能认出那个磨盘。刚刚说话的男孩听着唐婥的讲解,然后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举一反三道,“刚刚二丫问纺车是不是也可以用水力,如此看来只要将娘的纺车稍微改改就能和磨盘一样连着水轮盘了!这样可以专心纺纱,不用再摇纺车了!”他家的纺车是手摇式的。
二丫嘟着嘴,扯了扯唐婥的衣衫问道,“君侯可以做出那样的纺车吗?”
唐婥笑了笑摸摸她的小手说,“将豆种完,我就带着大家给二丫做个大的,好不好?”
“不是给二丫做,是给全村的人做。”二丫笑着对唐婥说。
而此时,颍阴县令为先前黄巾军围困时表功的奏议交到了阳翟阴郡守处。
作为主簿的荀彧自然是最先看到这封奏议的,虽然他将信寄回了颍阴,也收到了族中来信,但是并未收到唐婥的亲笔信。想起荀攸在信中说她最近忙着教孩子们读书,他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唐婥是过于放心他,还是太不在乎他。
来自颍阴的奏议主要是为当时抗击黄巾军时的人表功,其中自然有唐婥。他看到奏议上汝阳侯三个字,以及后面一连串对她的褒奖赞美,自己也好像与有荣焉。
“汝阳侯?怎从未听过此人?”当他将奏议交给郡守时,阴郡守疑惑地看向身边的荀彧,“若为汝阳侯,怎在颍阴呢?”就算是求学,也应当来阳翟啊。
此时的代词‘他’是不分男女的,再加上阴郡守对汝阳汝南并不了解,便直接默认汝阳侯为男子——毕竟以女子封君封侯的人数太少,阳翟倒是有一个,但那是因为她为陛下乳母才获封,并无功绩。这汝阳侯看上去,可是精明强干之人。
荀彧在心中微微叹气,脑子里飞快整理着与郡守解释的话,一边说着,“汝阳侯乃女子,去岁嫁于我家。”
(1)、(2)具体信息来自百度和《中国科学技术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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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