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厕所已经处于猪圈和涝池的上方,用来喂猪或是发酵农家肥,并不会有便溺物这种‘珍贵资源’出现在大街上,一般情况下街上都很干净,只是刚刚经历过战争,还是难免有血水和不明液体残留在地表和砖缝里。
唐婥一边和陈氏往荀氏聚居的大院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里想着该怎么整治。她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但生活并不能就此搁置,相反,她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带着大家过的更好。
她柔和的与正挥着笤帚洒扫街道的百姓们打招呼,每个人都面带微笑,还有人见她路过便抱着留下的麦种跑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下地干活。
短短的几步路,唐婥就被迫停下来十几回同百姓闲聊,俨然已经比县令还要有威望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个村妇挎着篮子对丈夫说,“汝阳侯可真漂亮,神态都和那些贵女不一样呢!”她去过阳翟,见过那什么夫人,什么君的女眷,即使她们出门穿金带银还坐大马车,也不及整日不施粉黛,一身胡装的汝阳侯好看。
“而且汝阳侯还让疾医们教我们认医典,以后在村里我都能看病了呢!”她扬扬眉,笑着说。
“可不是,以后家了也能多份收入了。”一旁扫地的丈夫点点头,“要是年景好,我再卖卖力气攒些钱,在村里给你盖个医铺子,咱家可就发达了。”多份营生,至少家里不用再靠天吃饭。
“哎呀,现在说这个还早。”她不过学个皮毛,随便给人看看还行,要是开医铺还是不太行。妇人一边挑拣菽粒,一边在心里琢磨,不知道战事结束了,君侯还让她们学医术吗?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1)”
等唐婥和陈氏推开侧门的时候,就听见孩子们朗朗的读书时。跟在她们身后的荀绍和荀闳对视了一眼,连忙跑去想要融入集体。陈氏连忙把他们叫住,用手帕沾了水将他们的脏手和脏脸擦干净,才让他们的读书。
县城面积有限,所以如今诸荀住的也不如在高阳里宽敞。上百口人都挤在这一片,陈氏当时分屋子的时候唐婥扫过一眼,差不多五口之家都只能分到两个小屋子。如今青壮年们都忙碌,连稍微打点的孩子都去送饭或者打扫街道,更小的孩子们就集中起来由长辈们教导,今天轮到荀爽了,倒有些后世幼儿园的感觉
陈氏听清那些孩子读什么后,偏头看向唐婥温和的说,“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2)”
唐婥看着她的眼睛,又偏头看向院子里在荀爽带领下读书的幼童们,重复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何求之?”陈氏显然从钟氏那里听说了她的所作所为,猜到了唐婥的想法。借着战争,她真的将大批原本身居家中侍奉公婆、教养儿童的妇女拉出深宅,从照顾伤员到学习医术,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女子就能独当一面了。
当然,如今很多女性依旧从事各种生产,比如种地、直补、酿酒之类的。但陈氏觉得,唐婥更多的是给予了她们被尊重的可能——被伤员感谢,与那些平日里本就要做的事物所带来的成就感是不一样的。
“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3)”我寻求它就能得到,舍弃就会失去,我只要这样寻求就有益于得到,因为所寻求的存在是我内心所思的缘故。
陈氏是传统的温和女性,她并不太理解唐婥为何如何渴求女性的地位,在她看来如今的生活便很好。但这不妨碍她微笑着拍拍唐婥的肩,鼓励着,“若以此为道,阿婥便如此一往无前便好,族中有我。”显然,她从荀谌那里听说了唐婥曾经说过的话。
唐婥抿了抿嘴,她理解陈氏的选择,并没有劝说什么,只是笑着说,“那就多谢三嫂了。”
陈氏先去了后院准备饭食,原本说要做饭的唐婥却站在院子边上看着一个个小白团子整整齐齐的端坐在席上,看着对面的荀爽,他念一句,他们跟着念一句。
因为匆忙搬家,不可能将所有物品都搬过来,大量的书简都被用腊封好深埋到地窖中藏好,待到他们回去的时候再挖出来。所以此时教孩子们念书,荀爽只能在地上用树枝写好,等到一会教他们读完再让一个一个过来看字怎么写。刚刚他正低头写着什么,此时一抬头就看到唐婥站在那里。
唐婥见他看见了自己,也遥遥行礼。荀爽微微点头,算作回礼。哪想到他这动作被本就盯着他看的小团子们看到,原本端坐在一起的孩子们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唐婥,不管认不认识,都先端平手给唐婥作揖。
“叔母好——”
“问叔祖母安——”
“五婶婶安——”
这是知道她是谁的,还有一些不认识她的也一起行礼,但嘴里就不知道嘟囔着什么了。
唐婥笑着给每一个小朋友回礼,习惯性的想从袖子里掏饴糖出来,正要伸手忽然想起来因为战事,糖这种物甚早就没有了。尴尬的改为摸摸最近的那个小不点的头,不得不说荀氏基因的强大,这一个个团子看上去都有成为美男的潜力。
她趋步走到荀爽跟前,轻声对这位长辈说,“庖厨备了些新鲜的菜,一会给您端来?”
“这时节,还有鲜蔬?”荀爽本来对这位宦官养女不大满意,但这快半年的光景却真是让他不得不高看她一眼,此时也颇为温和的问着。
“婥命人将菽泡发,可当鲜蔬。”唐婥对当时大儒的态度相当恭敬,微微低头说着。一时间,两人看上去相当和谐。
离开前,唐婥还冲坐的最近的那个孩子眨眨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个听到今天有鲜蔬可食而眼睛发亮的孩子连忙捂住嘴巴,点点头示意自己会保密。
朝廷还算动作快,在颍川基本平稳后立刻派了新郡守来,此次来的是南阳新野人阴修。
他原本在雒阳为将作少府,因族中有丧,又想离开宦官与朝中世族愈演愈烈的争斗,才借故去年归家,如今各地郡守十有**都被黄巾军所杀,朝廷挑来选去将他从故吏中提拔出来派来颍川。
刚刚上任,他就召集先前临时在郡守府里任职的诸人,并没有着急换人,而是简单交代了些重建的事情。与先前只知讲教化的前郡守比起来,这位原本就掌管营造之事的郡守显然更看重实事。
在看完荀彧递上来的关于减税之类的建议后,也没有多加思考就同意了,还对在坐的人说,“若是先郡守有以官府之命,自行经营盐铁之类的事情,也先放给商户们。”打着官府的名义经营盐铁这种高利的营生,几乎是每个郡守给自己敛财的手段。如果不这样,他们就交不起每年庞大的买官钱。
不过南阳阴氏家财万贯,良田无数,为官就是为了提高自家的地位,所以自然是不会与民争利,也不用与民争利。
等到众人皆领命,他单独留下了荀衍和荀彧。荀家与阴家为姻亲关系,其他人也没有多诧异,与两人见礼后就相继退出厅堂。
阴修未穿官服,而是身着一身青色儒衫,同样头戴进贤冠。他现在看了看堂下坐着的两位荀氏儿郎,又捋了捋胡子,将自己要说的话在心里整理了一下。
荀衍和荀彧都没有着急,他们大致能猜出这位新上任的阴郡守要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阴郡守温和的对年纪稍大的荀衍说道,“早闻诸荀皆俊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然后将刚刚荀彧写的减税的政论翻看又仔细看了看,笑眯眯的对他说,“兴汝家者,此子也。”
他不是没听过荀彧的名声,但在看到这政论之前他觉得那些赞誉不过是看在神君的面子上,难免言过其实。但在读过荀彧的政论后,阴郡守才觉得荀文若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荀彧口称不敢,微微躬身行礼。阴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说起孝廉之事。
“阴荀两家为姻亲,故某想提携荀氏子弟入府。不知如今荀氏族中可还有适龄俊才?”他没有绕弯,直接说着。进入郡守府为吏,就是举孝廉的第一步,很多郡守并不会直接举荐一个白身进入朝堂,而是先选郡中才俊到自己手下工作一段时间,再择机举荐。
阴修如今的话,几乎是明示两人愿意将今年秋天举孝廉的名额分一部分给荀家。要知道,如今党锢解禁,整个颍川有资格被举孝廉的人多如过江之鲤,一个孝廉名额可能都有上百个同等才学品格的士人争抢,郡守愿意卖荀家人情,可以说是非常看重两族姻亲的关系了。
荀衍却躬身行礼道,“孝廉之事,郡守还请避亲矣。”
(1)《孟子·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二节》
(2)《孟子·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一节》
(3)《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三节》
阴修:《后汉书·袁绍传》中为阴循, 《资治通鉴》中为阴修,以阴修为准。《后汉书·卷七十四》校勘:解引钱大昕说,谓献帝纪循皆作修 , 魏志亦作吴修 ,当以修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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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