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阳翟中豪族众多,护卫奴婢无数,就算是阳翟城的府兵皆亡,也不能算是没有一战之力。只是事发突然,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而已。而且就波才当众杀郡守的行为来看,他更多的是想要城中百姓恐惧,那么这就代表着颍川的黄巾军确实不多。相信要不了几天,便能夺回阳翟了。
荀彧点着油灯坐在靠墙的位置上,翻阅着养文斋所藏各类书简。这些书简是他们自郡中各地抄录或收购的,本是不对外售卖的,只是暂存于地库里等待运走。
“这些书都是要运去哪里的?”荀彧问着为自己添灯油的仆役。
“主家好像打算大范围的贩卖书籍,但府中所藏种类实在太少,故命小人在郡中收集。”仆役是阳翟养文斋的管事,负责整个颍川的所有养文斋事物,所以比较清楚。虽然荀彧是唐婥的丈夫,但唐婥的财产并不会因婚姻而转给荀家,所以他依旧按照原本的习惯称她为主家,而他口中的‘府中’则指的是汝阳侯府。
荀彧点点头,镇定的继续翻书看,根本看不出任何慌乱。荀衍同样是好修养,不过与对外面情况不闻不问的荀彧想比,他更关心外界情况如何。
事实上,两人已经命护卫前去告知诸家城门的情况,隐居在家中的前太尉郭僖已经开始召集人马准备夺回城门。
“声音渐弱了。”荀彧放下手中的书简,对自己的哥哥说道。
荀衍示意荀彧自己出去看看,转身就带着剩下的护卫出了地库。颍川境内的黄巾军并不在阳翟,波才先前当街杀掉郡守便是为震慑阳翟百姓,为黄巾军主力的到来争取时间,但显然各家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快。
不过三日,城中的混乱已经平息,但因为耽搁了几日颍川黄巾军已经来到阳翟周边,城中诸人只能尽力守住城池,不过虽然被围困但好在波才未带走多少粮草,城内一切还算充裕。
荀衍荀彧两兄弟也自养文斋中转移到了郭家。
前太尉郭僖正看着堂中静坐的各家才俊,与前几日在郡守府中议事的时候并无区别,只是大家的脸上都带了些许疲惫,还有的眼神麻木。在坐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战争,可能很多都是第一次亲手杀人,自然情绪不高。他咳嗽了几声,尽量大声的说,“昨日有朝廷来信随箭射入城内,陛下以何遂高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兵屯于都亭,镇守京师。”他一边说,一边将折叠成一层一层的信纸抖开,念道,“命函谷关、大谷关、广陵关、小平津、孟津等所有京师关口皆防备,设都尉带兵镇守。”
“同时也下令各地自行征召义军,整备武器,防备黄巾军袭击。”
钟繇皱了皱眉头,低声对身边的陈纪道,“那岂不是命我等自行抵抗?”命令上并没有让作为常设军队的营兵来各地镇压,只是镇守京师。
陈纪也低声回他,“只有五营兵镇守,其余可能还会到各地镇压吧。”位于边境的将屯兵和和领护兵是不可能调动的,而境内的军队除了各州郡的百姓服兵役外,几乎没有守兵,原先皇帝为了防止各地动乱的诏令,如今却成了黄巾军的助力。
“只能期待何大将军了。”钟繇低叹着。
郭僖已是耄耋之年,若不是因为黄巾之乱他早就在家颐养天年了。如今看着堂下坐着的小辈们,他捋了捋胡子,示意族侄郭图将他扶起来,叹息道,“我会尽量送信出阳翟,请营兵支援,如今城内甲士家仆还有数千,当可守一时。子云‘当仁不让于师’,如今到了诸位为朝廷尽心的时候,莫要惜力为好。”
年纪越大,郭僖的脾气就越好,所以即使在这时候也没有说重话。
原本就带领族人抵抗的辛评、郭图等人稽首,而其他暂住阳翟的各县年轻人也行礼送郭僖出去。
“自组义军,岂不是命各地豪强壮大?”荀衍见郭僖已经离开,和荀彧说着。与他们这种空有名望,家财不丰的士族比起来,那些世代簪缨,家财万贯的官宦世家当然很容易就能组建军队。可一点开了这个口子,日后恐怕会受世家挟持啊。
荀彧想起日后大汉的崩溃,轻声对荀衍道,“如今下令,也是无奈之举。”
......
荀攸倚靠在城墙边小憩了片刻,和族人在城墙上警戒了一夜的他实在支撑不住,站在那里就想要睡过去。只是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立刻又将他冻醒,最后只能强打起精神握紧了手中的弓。
眯着眼睛,看到远处太阳已经快要升起。朝霞慢慢地染透了天边,身边点着的火炬也暗淡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噼啪声,隐隐地透出些许星火。
唐婥提着剑背对朝阳走过来,她昨夜被众人劝着回去休息了半宿,并没有荀攸这样困倦。她任由寒气沁入心脾,驱走疲倦,尽快让自己的清醒过来。
“已有流民在城下休息了。”荀攸低着头,只是瞥见唐婥的棉靴就低声说着昨夜的事情。继阳翟之后,其他县隐藏的黄巾军相继起事,有目的的攻打县衙,烧杀抢掠。县中的百姓纷纷弃家奔逃,颍阴因为先前纠察过县内隐藏的太平道,并没有此类事情发生,所以周边的流民听了消息纷纷赶来这里。
昨夜就到了很多人,只是被守城的护卫拦在了城外,他们只能在城墙根底下被风的地方休息。
唐婥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问,“派去接应休若兄长和文若的人还是没接到他们?”如今还没有敌人围城,荀绲就派人去县境边上的官道接人,一连去了几日都没有音信。
“暂无消息。”荀攸强打起精神,厌厌的说,“以如今所见颍川黄巾军所为,他们根本无力占领城池,只是截杀官吏后劫掠县府而已。阳翟恐怕也不过如此,但阳翟位于要道,我若是黄巾统帅,即使无法占领也会使人围困,保证对周边的控制,以待周边援军共同攻城。”往日就反应迟钝的荀攸,此时更是缓慢,说话都有一种马上要昏迷的感觉。
唐婥连忙让他回去休息,自己登上城墙远望。
不远处,成群结队的人影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衣着褴褛的流民拄着木杖蹒跚而来,然后在看到无法靠近城门后又木着脸转道墙根底下,三三两两的蹲坐下来。明明已经饥渴难耐,可没有人能掏出哪怕一点干粮填报肚子。
他们搓着手挤在一起,想要尽可能的获取些温度,不至于真的冻死在野外。随着太阳的升起,凡是有光照的地方就有人蜷缩在那里晒太阳。
城外密密麻麻的难民让唐婥皱紧了眉头,陈氏正和侍女一起端着粟汤给所有人分发。唐婥自然也得了一碗,看着上面零星飘着的粟粒,她一饮而尽。
寡淡的热汤谈不上饱腹,但却能驱散已经浸透四肢的寒气。她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好多了。陈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成群结队的难民,柔和的问,“君侯不会是想放他们进来吧!”
唐婥摇摇头,轻声道,“不知其中是否混有太平道众,不能放他们进来。而且即使我如今心软,他们日后恐怕也有不少人会成为黄巾军吧!”失去土地的流民,几乎不需要策反就会成为叛乱的助力。更何况,就算是现在他们有能力接济,日后仓皇而来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直到他们无力接济时,后果只能像是当初她救蔡琰时一样。
流民越发不满足,最后只会抢掠。
“君侯良善,只是如今不是心慈的时候。”很难相信,一个接受传统儒家教育长大的淑女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唐婥闻言有些诧异的回头看着陈氏,有眼神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陈氏像是看懂了一样,同样有些惊讶的回看向唐婥,“营兵中本就男女兵皆有(1),若是兵役人数不足,我们也是要去做城旦的。君侯难道不知?”陈家并不富裕,更不像荀家这样是大族,徭役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诸荀,有家中佃户仆役代劳,所以出嫁前她也为郡兵守过一月城门的。
“先前我很少关心徭役之事,我府中也没有仪仗卫队,所以真不知道。”唐婥眨眨眼,有点诧异陈氏这样看似柔弱无骨,附和此时审美的标准女性竟然也能拿动刀戟。
“这年头哪家不劈柴烧水呢?”陈氏笑笑,“若是忙不过来的话,我也是要劈柴的啊!”
向来不愁吃穿的唐婥尴尬笑笑,虽然她也时常下地,可将劳作当作日常是不可能的。她倾佩的看着陈氏,笑着说,“那长嫂是否也想提剑挽弓?”
陈氏连忙摆手,“我可见不得血。”说罢,就笑着又去分粟汤。留唐婥和其他护卫在这里巡逻。
谁知道,他们还没有等来汝南或陈郡而来的黄巾军,倒是先等到了来自朝廷的诏令。与阳翟得到的消息几乎相同,旦因为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更久,另一道诏令也一起被送来。
天子下令解除党锢,赦免党人,同时要求各郡推举众将领的子孙及民间有深明战略的人到公车署接受征发——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党人。
唐婥甚至不需要细想就能猜到,皇帝是担心各地党人积怨已久,趁势与黄巾军合谋起事,这才赦免的党人。不过她自然没有多话,因为当她正坐在议事堂中听诏令后,这个位于颍阴县衙的议事堂顿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不知是诸荀激动,其他前来避难的各县士人都非常激动。
她甚至看见荀绲老泪纵横,也不顾礼节,止不住的用袖子擦拭眼泪。
(1)虽然史书上并未有记载,但汉墓中出土了大量的兵俑都有明显的女性特折(生/殖/特征或是发型),她们和男兵混在一起组成方阵。因为史书是男子撰写的,会忽略女性在历史和生活中的作用和存在,但陪葬大多按照当时生活塑造,所有也能从侧面反应当时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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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