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婥连忙回礼,请这位诸葛玄先生坐下。
“先生既为琅琊郡人士,怎流落至豫州?”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唐婥一边烧水,一边问。她注意到诸葛玄身后缩着的几个孩子,还特命近卫去寻些好刻化的食物。这几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三,小的看上去还没有五岁。
诸葛玄并没有隐瞒,直言自己本是刘表的属吏,因刘表的命令前往长安,向朝廷汇报荆州近况,在出发前他才收到自己堂兄病逝的消息,于是向刘表告假,完成去长安的使命后,前往徐州照料诸葛珪的后世,并且照顾堂兄遗孀和子女。
但徐州如今正和兖州打的难舍难分,他为了避祸才带着寡嫂、子侄们往荆州赶,打算回到刘表治下,不曾想路过豫州被困在这里,听说唐婥在招募军师,才来一试。
实话说,唐婥都不知道曹操和陶谦打起来了,猛地得到消息还有点震惊。不过她也很快反应过来,
“那,他们便是诸葛先生的子侄了?”唐婥笑眯眯的侧过身,对着一个怯怯地小姑娘笑了笑,“先生自可住下,梁国如今虽不富饶,但也少战乱,相信日后也不会再有大的动乱了。”虽然语气轻柔,但她的话却异常狂傲,就像是笃定有自己在,梁国再也不会有战乱似的。
“我曾听闻汝阳侯乃当世女士,不堕英豪之资,如今一见果然不俗。”诸葛玄抬手一礼,“那,玄便唯校尉调遣了。”
他本就是一名荆州属吏,谈不上什么位高权重,如今转投唐婥,也不过就像换了份工作一般。在接受了唐婥任他为主簿后,连忙招呼身后年幼的孩子道,“阿亮,阿均,快给校尉行礼。”
而两个稍长的姑娘,不用他说,就已经端端正正的给唐婥行礼。
唐婥也端正的回礼,向最小的那个和善的笑笑,将近卫送来的糕点递了一块给他。名叫阿均的小孩咽了咽口水,将方糕小心翼翼的掰成四块,拢到袖子里,看上去是打算一会给兄姐们吃。
诸葛玄看向自己的侄女们,和蔼的对唐婥说,“校尉身边若没有近前照顾之人,可否让这两个孩子服侍?”
他毕竟曾是刘表属吏,唐婥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若是将侄女们放在她身边,应该可以让她放心一些。
唐婥看着两个半大孩子,轻轻摇摇头,“军中皆为男子,我无法时时庇护她们,若是主簿的侄女让宵小们冒犯,这就不妥了。”她虽然治军严苛,但也不能时时盯着士兵们。这两个姑娘太小,在军中恐怕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诸葛玄有一瞬间的迟疑,将子侄放在上司身边,是一个能让双方都安心的行为。有‘人质’在唐婥身边,他处理一些军务机要时,不必担心她怀疑自己,疑神疑鬼,唐婥也可以放心大胆的将重要公务交给他。
唐婥没理由拒绝。
但唐婥确实没有言外之意,她就是出于保护这两个姑娘的想法,才拒绝的——而且,让两个半大孩子照顾自己,她也于心不忍。在流行用僮仆的现在,诸葛姐妹的年纪都有些小了。
而在听到她的话后,稍小的那个姑娘却叩首道,“从父在军中任职,我等不可能住在远离军账的地方,若能入阁下帐中服侍,才不会被人看轻。”
最大的那个姑娘同样行礼,也说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服侍阁下本就是应当的。”
她们身后两个小不点,也躬着身子学姊姊两行礼。
唐婥看了看四个小孩,又看了看诸葛玄,叹了口气道,“不知诸葛主簿的寡嫂,可愿为我侍从?平日里,这几个孩子,也能在我府中读书嬉戏。”
有了梁国作为落脚地,军队自然也不会再驻扎在营帐中,唐婥现在住在旧梁国相国的府中。但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梁国,日后诸葛玄肯定是要随军的。
若是想带上家属,这些孩子必定会在军中。住在她帐中做近侍,旁人肯定不会随意欺负。不过唐婥肯定不能让小孩照顾自己,只能问他们的母亲是否愿意。
诸葛玄自然点头,实际上他本想为寡嫂另找人家出嫁,如今能在唐婥身边,自然是好事。
于是唐婥就将诸葛一家安置在了就近的空房内,随后几日亲自带着诸葛玄熟悉军务,直到他可以独自处理。
“阁下,用些蜜水吧。”诸葛玄的寡嫂章氏,已经在府中住了些日子,如今已经是她的近侍。唐婥也不让她做什么繁重的活,她更多的还是陪在唐婥身边。
如今是校尉府并没有修复原先破败的相国府,只是稍加休整可以助人罢了。在残破穿廊上,唐婥仗着无人,将腿垂在廊沿边,轻轻地晃悠。听到章氏的声音,侧过头来轻笑着点点头,然后问道,“阿亮和阿均,今日没缠着你?”
章氏不比唐婥大几岁,虽然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也能和她闲聊到一起。闻言跪坐下来,将耳杯推向唐婥,说道,“阁下莫要取笑我了,有他们阿姊带着,我刚好来服侍您。”
“都说了我这里不需要什么人手。”烧水添炭的工作,有近卫们做,也不需章氏做什么,“你还是多陪陪孩子们为好。”
章氏摇摇头,“您就莫赶我了,要是我不来,才会让他们担心。”
唐婥理解的笑笑,又沉默的看向枯败的院落。她少年时锦衣玉食,一路顺风顺水,从未有挫折,理应不该有如此沧桑的神情,可章氏却觉得眼前的女子总是很痛苦。
她本以为自己丈夫去世,流离失所很难挨,可这位富有万亩良田,拥兵万人,位高权重的女子,为何也痛苦呢?
她不知道,唐婥的痛苦就是因为如她这样的女子,不知道自己的痛苦所在。忧心天下,从不是男子的权利,他们用礼法约束女子不得识字,又堂而皇之的在书中用很多女子无法掌握的东西,去诋毁她们的浅薄和短视。
蔡琰姐妹毕竟是少数,就连荀采都因所谓‘女子之学’痛苦挣扎过。战争,只会让更多的女子被压迫。
实际上,对女性的剥削就是在一场场的战争之后。在和平时期,如章氏这般的女性,还有机会跟着族中亲人识字,或是做些活计养活自己。有些巧妇,甚至可以自立门户。
可战争的到来,让这种程度的自立都成了奢望。在失去了正常的社会结构的现在,女子的选择非常少,卖身为奴,成为姬妾,被强行配给当地驻军,甚至成为军粮。
与后世的现代战争中,政府依旧需要尽力维持社会生活,不得不让大量女性进入工厂、政府单位填补劳动力空缺不同,如今的战争是最简单粗暴的消耗战,因为主要劳动人群和社会的中坚力量都投入战争,本就处于社会边缘的女性们,在失去了稳定的生活后,会沦为什么,唐婥甚至不敢细想。
“阁下,可是在想自己的子侄?”章氏见她愁苦,轻声问道。唐婥是延熹七年生人,比自己小了三四岁,往小的说也应该有二十又七了,在她想来肯定是儿女双全的人。
唐婥回过神,笑着摇摇头,“侄子侄女倒是不少,只是婥还未有子嗣。”
“呀,可是与夫君不睦?”章氏惊叫了一声,连忙膝行过来牵着唐婥手,安抚着,“君子薄情,阁下富有田产军队,可莫要伤心。”
唐婥知道她理解错了,但没有不耐烦的觉得和章氏解释不通,而是耐心地说,“我同夫君成婚后,就遇上黄巾之乱,我在颍阴抗匪,他在阳翟为吏。后来我又为汝阳县令,他在雒阳为官,聚少离多的,哪里有机会生子?”
“可......”章氏张了张嘴,在唐婥鼓励的目光下疑惑道,“阁下,不遗憾吗?”
她没有说什么女子相夫教子乃天职,只是困惑于唐婥竟然毫不伤感。
唐婥摇摇头。
她少年时,不会为了彰显自己不弱于男子,而去模仿男子,如今,也不会为了和男子争锋选择不生育。她是喜欢孩子的,但若是真的无法生下孩子,她也不会遗憾。
她和荀彧并没有有意避孕,可这些年确实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也许是时机未到,唐婥倒是希望可以再晚些——至少等到她彻底站稳脚跟后,再生子。
两人闲聊了几句,唐婥便回房处理公务。如今梁国各县人手紧缺,唐婥将军中的士吏暂且分派给各县,保证明年可以按需将军粮收上来。
她从诸葛玄那里得知,长安在他离开时,董卓还未回去,王允辅政,皇莆嵩被下狱。但皇莆嵩的儿子,与董卓交好,董卓应该不会杀皇莆嵩。
而冀州袁绍与刘表联合,袁术应该是命孙坚进攻刘表去了。因为孙坚的军粮可由袁术供给,所以他才放弃了梁国和沛国,当然唐婥觉得,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袁术以他的亲眷为要挟,孙坚顾不得豫州,只能全力进攻荆州。
“阁下,有人带着汝南郡守的手信,求见您。”正当她焦头烂额的处理各县送来的公务和军报时,一个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唐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边上一把将小童抱起来,温和的问,“阿亮怎么过来了?你阿母、姊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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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