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循著废弃的飞行轨道行向漆黑一团的至深之处,连背影都受昏天暗地的污黑所渗染,呼出的每一口热气皆与腐蚀性的氤氲酸雾交融成一体,直至那呛鼻的气味完全掩盖过呼吸的证明。
迎来终焉的世界莫过于此吧?入目所见的岩壁陡峭险峻,乌烟障气的氛围完全不宜逗留,饶是形似钟乳石的天花板倒刺亦在日复一日的侵蚀下往下坠去,完美诠释出何谓窒息似的绝望。
滴答滴答,寂然无声的环境裡任何声响都将打破静谧,不断崩落的鏽红色露珠就这样擦过面颊。
虽然仅是几滴微不足道的水露,可滴水穿石,何况滑过脸庞时那抹刺痛已然显示出其可怕的腐蚀力。
机体的表层皮肤因受强酸而触发系统警报,主动将迴盪在中枢核心的阵阵警告屏蔽后,鲁基娅只是面不改色的从口袋中掏出保养用的纸巾,擦拭著粉颊上所残留的猩红痕迹。
侵蚀印记随一擦再擦而抹平,与生俱来的自我修复程序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皮层损伤恢复如初。
好歹也是在战场多次出生入死的老兵,各种起起伏伏的惊涛骇浪她早就见惯不怪,何况这点小插曲充其量只能算作不痛不痒的玩笑话。
“我们似乎到了。”轨道的尾端已然在面前敞开。
踏入不算辽阔的洞穴空间,陈旧不堪的机械废弃物如是被世界弃之不顾落在轨道上。
若是观察入微,便能发觉石窟内的风景与洞外景致几乎如出一辙。
惨紫色的基调被酸水腐蚀出暗沉的红褐色,流淌于最底层的水池受昏暗的光线抚慰而有几分血红。
再往前踏出几步,鏽迹斑斑的飞行器便挡在前方,同样阻扰著轨道行径方向的还有锥状巨石。
一分为二的分歧走向不同的终点,一方的平台安置著疑似盛放生命之钥的金属盒,一端的断裂的铁道上则设有左右方向的控制器,但看似划分为二,但仍是殊途同归,始源于同一起点。
“那边的金属盒子就是放有生命之钥的钥匙吧?我们要怎麽拿到啊?”金属盒安安静静躺在平台上,像是在等待著谁来开启,卡璐璐感到不知所措。
虽说她多少对取得钥匙有心灵准备,但如今一看这难度确实值得深思。
金属盒放置在他们勾不著的移动平台上,哪怕他们运用地形也很难拿到。
“那边的控制按钮应该就是用来移动平台的牵引装置,要不你们其中一个坐在飞行器上,剩下两人在后面推著飞行器?”左思右想后,分析洞窟构成的鲁基娅提议道。
有勇无谋的行动往往会忽略细节,若想全身而退,行事前再三斟酌是必须的。
虽说以她的不凡身手来说这件事根本小菜一碟,不在话下,但考虑到戴斯星的气体具有腐蚀性,假如让她的随身装备长期暴露在气体下,恐怕会受到毁损影响回程。
鲁基娅来回扫视周遭区域:“那边的轨道高度略高,坐在上面的人正好能用飞行器当垫脚。”
地形起伏不算问题,飞行器的高度恰好能完美解决这个困难。
至于挡在中间的锥形石块……把巨石推进底下的酸水河就行了。
“那就照鲁基娅小姐说的做,推飞行器就由我宇宙战士来胜任,小息你快坐上飞行器!”
“等等,阿铁打你干什麽?!我还没同意啊!!”
嘈嘈杂杂的声响敲碎了万籁俱寂的一片死沉,或许在这个近乎了无生机的破败山谷中,唯有身为访客的他们能为这无药可救的地貌捎来几分热络的气息。
这并非是虚幻不实的幻境,在这个所有事物都迎来终结的遗址,冷冷清清的萧瑟感确实在冒险者们的喧哗声中粉身碎骨化为尘埃。
活像个噤若寒蝉的鬼魅幽魂,鲁基娅仅是默不出声的凝神注视著按部就班执行计划的三人组,无论是阿铁打将巨石退下轨道的边缘,又或是赛小息满腹牢骚抱怨的样子都一一尽收眼裡。
纵然这三个后辈们有时候擅作主张行动,但往往能将功补过,证明他们的价值所在。
活蹦乱跳且率直,谁不喜欢这样的后辈们?
愈看愈是百感交集,鲁基娅忽地察觉自己似乎怀念起那些无忧无虑的痛快时光。
是因为在这些晚辈们身上找到了过去的影子吗,还是触景生情,思念著一去不复返的纯真直率?
假使时间倒流,还能再度如懵懂无知的孩童一样露出坦率的笑容吗?
恐怕不行吧,毕竟从认知到的那天起一切都分崩离析了。
双手插兜背靠著凹凸不平的山壁,缕缕紫丝之下的双眸神似清澈湖水,视线与泛起涟漪的潋灧水光相去无几,唯有掩面的灰暗阴影能消减其明晰的眸光。
轻叹一口气,从朱唇皓齿间倾洩出的热流与酸涩的气味纠缠。
也许是年龄增长,又或是她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人,近些日子以来这种纷纷扰扰的感情始终睹在胸口。
尤其是在听闻将他们送至河岸的克拉尼特的那番话语后,本就容易胡思乱想的中枢电脑就不受控的思考著其中的含义,像是要刨根问底般在掀起狂澜怒涛的脑内风暴。
“赫尔卡星长老到底想表达什麽,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仰天长叹,鲁基娅只觉得心绪乱糟糟的,这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只会打乱她的步调。
她一直对所谓的命运半信半疑,一来是她诞生自科学遵循著数据与真理的实践,而来这世上确实存在著无法以科学解释的神奇现象,而命运就参杂在其中。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尽相同,但终归是在冥冥之中走向既定的结局。
如果赫尔卡星长老早就预见了她的命途,那她是否还有挣扎的必要?
过于空白,过于漫长,尚且遥远的未来裡究竟还有多少改写的可能性?
想必回答这个解答的答案是虚有其表的回覆吧,毕竟这个深奥的谜团是没有正确的解答的,而她这一生只会恪守自己的信条,用自己的方式去活出自我。
她这辈子只会是她自己,仅此而已。
“鲁基娅小姐,我们做到了!我们把平台送到悬涯那边的牵引终点了!!”
物件归位,所有流程都完美的操作了一遍,任务完成的瞬间爆出了如雷贯耳的呐喊声。
虽说断裂的轨道之间的高低落差不免让人提心吊胆,但赛小息依旧是在队友们辅助下爬上断轨,按下控制器上的按钮,将牵引装置上的平台送回原位。
鲁基娅笑咪咪的鼓掌叫好:“辛苦了,小傢伙们,都过来吧。”
纵然只是微不足道小小成功,但确实是花费心思后收穫的成果。
所以为微小的胜利乾杯庆祝吧,何况迎面而来的他们的目光是如此的炫目天真。
拾起地上的金属盒,仅是轻轻触摸那熟悉的白色光芒便溢出,从中飞出的五角星钥匙鏽迹斑斑,俨如年久失修的废铁毫无光泽可言。
“啊?这生命之钥怎麽如此破旧,难道是假的?”连忙跑过来围观的赛小息见状一头雾水,悬浮在半空中的生命之钥怎会是如此模样?
生命之钥的做工算是精緻,线条俐落分明,由金边隔开的五角处都镶嵌著宝石似光滑的晶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机械钥匙的成色简直比他老爸收的破烂还要髒兮兮。
欲想深思其中的奥妙之处,却听闻阿铁打警惕的大喊一声:“有杀气!!!”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袭黑影趁著疏忽大意时将满是鏽迹的生命之钥抢走。
“没想到吧,低等机器人!我艾里逊早就蹲在这裡等你们来了!这把生命之钥就归我们欧比组织了!”熟悉的油腔滑调响于耳畔,昂首一瞧便望见艾里逊那贱兮兮,小人得志的猖狂笑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眼前的场景在鲁基娅的眼中竟是如此似曾相识,这不是和拓梯星上演的戏码很相似吗?只不过这次好像没有迪恩那个老谋深算的傢伙在。
但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太掉以轻心,居然被艾里逊摆了一道。
眼看艾里逊坐享其成,卡璐璐立即义愤填膺的叫嚷著不公:“艾里逊,快把生命之钥还给我们!”
不劳而获自古以来皆是受大众口诛笔伐的行为,尤其是被图谋不轨者抢夺更是让这股怒火更上一层楼。
一想到被艾里逊坐收渔翁之利,卡璐璐不禁怒气冲冲地原地踱步,忿忿不平瞪著上空的艾里逊。
“哈哈哈哈,想的美,你们这群低等机器人就乖乖看著赫尔卡宝藏被我们拿到吧!”俯视著底下气急败坏的敌人,艾里逊毫不留情的捧腹大笑,得意洋洋的模样看得让人恼怒。
容忍不了艾里逊嚣张气燄的鲁基娅怒目圆睁,她这人完全受不了手下败将在眼前肆意横行。
她这就取出古老者水晶,展开成水晶镰刀发起进攻,不把面前的艾里逊大卸八块就嚥不下这口气!
欲想一跃而起亲自教训,却因瞬息万变的局势而惊诧的睁大双目。
霎那间,被艾里逊握在手中的生命之钥宛如有自主意识似脱离掌控。
光芒万丈,从钥匙内碰发出的阵阵电流与火花如奔腾俨如目不暇给的山呼海啸,一鼓作气将艾里逊电的屁滚尿流,落花流水,整具机体在强烈电流麻痹下频频冒出故障信息。
先前的目无法纪霎时灰飞烟灭,只剩下哀嚎遍野。
“什麽嘛,连钥匙都敢欺负我!痛痛痛!”叫苦连天的艾里逊很是狼狈不堪,见势不妙只好抛下生命之钥逃之夭夭,离走前不忘烙下狠话:“你们给我等著,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罢,为了逃离那极其折腾人的电光火石,艾里逊脚底抹油马不停蹄的逃离现场。
纵然众人不明所以,但能看见艾里逊被生命之钥教训到七窍生烟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好样的,果然连生命之钥都看不上那些可恶的宇宙海盗!”阿铁打顿时觉得所有怒火都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神采焕发起来。
在将艾里逊击退后,闪烁著耀眼光芒的生命之钥收起那股不容小觑的力量,飞至鲁基娅的手中,安安稳稳的躺在手掌上,不再移动。
彷彿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鲜明色彩尽数褪去,唯有初见时分的鏽迹斑斑重现于眼前。
此等不可思议的现象让三人组都备感惊奇,同时凑过来观察:“这把钥匙居然会辨认主人?”
物归原主乃是天经地义的道路,但这个道理仅限于有智慧的物种之间。
可生命之钥只是一把机械钥匙,哪来的自主意识?
所有人百思不解之际,所有人的信号接收器再次接收到信息。
一则不只来自何方的古老讯息悠悠响起:
【如果赫尔卡预言没有算错,我想你已经得到了第二把钥匙!它只将有纯淨之心的人认为主人!】
【你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一个石化之城,到处都是精灵的石化雕像,你也有可能成为众多雕像裡的一尊】
【能否顺利得到第三把钥匙就看你了,未来的访客,发迹于火星的你】
【你的信念与崇高理想值得受到生命之钥的肯定,我想你一定被生命之钥认可了】
【接下来你又会如何选择,会是受黑暗所引诱而堕落于私慾吗?】
【还是你会将你的理想贯彻下去,不死不休?】
【来吧,踏上旅程,是时候将你的足迹铭刻在历史上了】
淡淡嗓音似响彻幽谷的空灵呼唤,无以辨别其情绪起伏,只能根据其词彙去揣测发话者的用意。
赫尔卡星长老所录制的讯息再次放出,这次同样也带来了下一把钥匙的线索。
但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不至于为此心烦意乱的陷入苦思冥想。
话语虽是不明不白的,但小心翼翼隐藏的弦外之音却又显而易见,一目瞭然。
这是来自数千年前的信,献给预言中终将横空出世并挺身而出的命定之人。
“原来生命之钥还真的会认主人啊,难怪它会电艾里逊那傢伙。”赛小息恍然大悟,望向生命之钥的目光有了几分透彻,惊叹不已。
世界无奇不有,诸多奇妙的事物正等待著被发现。
也许用来开启赫尔卡宝藏的钥匙本身也是一种奇迹。
阿铁打倒是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那是当然的,这可是我宇宙战士认可的钥匙。”
“下一把钥匙在石化之城,我们必须赶紧回去和爱丽丝长官说,她肯定知道石化之城在哪个星球。”卡璐璐脑内飞速运转著,骤然脑内浮出困惑:“不过,信息中的‘你’是谁?”
再怎麽神经大条的人都会注意到赫尔卡长老留下的录音裡有哪些微妙的重点。
毫无疑问,预言中寻找钥匙的‘你’并非指群体,而是单一个体。
尤其是后续追加的种种特别称呼更让人确信,赫尔卡长老似乎在坚信著那位独一无二的存在能找到钥匙。
三人组面面相觑,哪怕是向来最鬼灵精怪的赛小息亦摸不著脑袋,要他们在有限的线索中寻找那个能与所有讯息一一对应的人实在太强人所难。
“好奇怪啊,赫尔卡长老这是早就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吗?”
“但问题是,那个被他讚誉的人是谁?”
赫尔卡星的文明已然在宇宙毁灭长达数千年,照理来说,数千年前的人是无法知晓未来的人们的动向。
难不成是因为预言的推算吗?如果是这样,那个发迹火星的命定之人会是哪位大有来头的人物?
“这个问题回去再慢慢想吧,我们该启程回去赛尔号了。”避重就轻般一笔带过,转身沿著原路折返回去的鲁基娅只是留给三人飒爽的背影:“长期暴露在戴斯星的空气可不好,小傢伙们。”
好似不以为然,近乎满不在乎,在昏红光晕的衬托下那狭长的黑影宛若要吞噬自身般扭曲。
那会是故作镇定的一笑敷衍吗,还是纯属是自欺欺人的无动于衷?
若是埋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话,能否再一次知悉自己的价值所在?
反覆咀嚼著赫尔卡长老的一言一语,即使再三思虑感受到的是收到质疑与猜忌的窒息感,彷彿置身在漫无天日的深邃汪洋,活像个不懂得潜水的溺水者,也一意孤行。
声若游丝,鲁基娅以仅有自己能够听见的语调细语呢喃:“不用你说,我也会继续前进。”
怀抱著救济所有人的理想,背负著沉痛的惨烈记忆,将自身的存在连同宿命铭刻在这未尽的旅途。
哪怕最后势必与所有人为敌,因化为战争的魔鬼而身败名裂亦无所谓。
这样的觉悟不会连同夜晚一起拭去。
这样的强烈愿景她定然会亲自实现。
轰轰烈烈的残破战场已然收束于不堪回首的往昔,既然从地狱生还的她仍然存活于这个世上,那就肩负起那些被託付的心声,向著那注定会迎来破灭的未来笔直前行。
毕竟皆大欢喜的结局并不存在,不是吗?
“我还记得喔,你们的名字、你们的声音……。”
与他们共度的那些时光、他们的微笑、他们的喜好,都恍如昨日一清二楚。
与他们经历的所有浩劫、他们的惨叫、他们的尸骸,皆如噩梦般挥之不去。
倘若能够将这些悲痛的回忆化为教训的话,便不会再沉溺于那些人所编织的谎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