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贝克街被笼罩于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远处星星点点的煤气灯像黯淡的星辰镶嵌在夜色之中。
借助着黑暗,许多超凡生物开始悄无声息地展开狩猎。
它们会隐藏于文字、画像,乃至类人的皮囊之下,贪婪地盯着人类的灵魂,试图大快朵颐。
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执勤的治安官或许就会发现伦敦街头巷尾又多出了一两具流浪汉的尸体。
但人们会对此习以为常,毕竟现在的伦敦就是这样的城市。
庞大到像随时吞吐着蒸汽,引领国家快速前进的车头,但又因为严丝合缝的细小零件被裹挟着卷入滚滚洪流之中,时而身不由己地生活着,所以感到疏离的冰冷。
雷斯垂德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尼古丁窜进肺部带来的些许轻松,然后他将口中的雾气吐出,最后目视着它逐渐消散。
医师叮嘱他不要过度依赖镇定剂,否则耐药性会让他下次见到更强大的超凡生物,或是污染信息时无法有效控制自己,于是他这两天开始频繁抽烟。
高质量的镇定药剂并不是很容易就能得到,伦敦暗面里多的是买不起镇定剂,只能用烟草稳定自己精神状态的低阶超凡者。
所以,他有时会想,指不定烟草也是主为了让人能够多一条自救的方式而创造出来的神奇植物。
将抽完的烟头扔下,雷斯垂德紧紧盯着不远处亮着灯的221B。
经过治疗,坚持要跟过来的梅森站在队长的身后低声问道:
“队长,其他人只守在贝克街其他出入口,会不会不够保险?”
藏身街角的雷斯垂德同样压低了声音。
“即便给了车夫足够数量的灵魂,【无面人的马车】一个月最多只能用三次,否则它可能会把你直接送到满是恶魔和超凡生物的深渊去,我以为这一点你已经很清楚,马车可拉不动一个火车车厢才能容纳的人。”
梅森说道:“但在贝克街动手是不是太冒险了些,除了福尔摩斯先生,住在这个地段的家伙可能会……”
“梅森!”
雷斯垂德重重地踩灭地上的烟头。
“住在这里的都是‘居民’!”
“如果是居民的话,他们就应当遵守伦敦的、人类的规矩。”
他在冰凉的夜风里呵出一口白气,想起白日时分歇洛克对他说的话,如果不相信的话,那么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达成合作关系。
这一点不仅适用于人与人之间,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适用于人与非人者之间。
“可那个医生还选择住在这里,难不成他也是……”梅森又问。
这回雷斯垂德摇摇头,“不清楚……可我的直觉和我说,华生医生是个好人。”
话题进行到这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沉默的寂静。
“来了!”
随着雷斯垂德猛然振奋起来的语气,一度陷入沉默的梅森也立马进入紧张的戒备状态,再看向队长目光所视的街头。
借助煤气路灯有限的照明范围,一辆伦敦街头随处可见的公共马车踏着步进入他们的视线之中。
载着车厢前进的轴轮停止了滚动,黑漆漆的密封长方体不知为何叫人联想起不祥的木椁。
最后它停在贝克街221室的面前。
带着毡帽,看起来有六英尺高的男人从驱马的位置上跳下来。
灯光下他的脸色赤红,完全符合侦探之前的推论。
车夫面无表情地收起自己的马鞭,然后敲响了楼下的正门。
坐在客厅里的歇洛克翻过手中魔法大全的一页,完全没有舍友焦躁紧张的模样。
“说真的,歇洛克,你真的确定今晚凶手……就是你说的,叫做霍普的那个人会来吗?”
“当然了华生,我已经嘱托维金斯和比利去了消息最容易流通的地方说了,今天黎明之前如果名叫霍普的马车夫不打算来拜访贝克街的话,我就会直接把那枚戒指丢进王水里。”
“天哪……你这手段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点?!”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罢了。”
歇洛克的语气也是平淡,像是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歇洛克又翻过一页,对他而言,这些书里被称之为禁忌知识的文字,都只能算是打发时间的睡前读物。
现在他简单看过一半,就已经猜出了作者要在后半截表达的内容。
对此他的评价是,不如让作者多去看看现实之中谋划杀人计划的超凡者到底是怎么做的,就算再愚笨的新手,使用的仪具和仪阵也远比书里臆想推论的合理、精巧。
人类的情感内驱可以转化为通道连接着“神明”,并从祂们那里祈求、偷窃、汲取、吞噬着种种力量。
这种通道精巧绚烂得犹如某种举世无双的美丽玩具,拆解它们的过程则是另一种更让他沉迷的推理过程。
但是人类为什么拥有这样的情感内驱,并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些方面?
所以必要的时候,利用一些特殊技巧或是方式,激怒或引诱目标咬钩是很必要的。
约翰回头看倒在长椅上,但已经将自己重新收拾整齐的舍友。
自打落水他来救自己后,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和歇洛克的距离接近了些,可也许正是因为接近了些,所以才发现他的内心对人类天生怀有的情感很是陌生。
懵懵懂懂的混沌,不分善恶地做出些许模仿的回应。
他走到沙发边的时候,看见歇洛克已经闭上眼睛,双手交叉,以一个算不上祈祷的姿势叠放在自己的腹部,睡姿规整得像是随时能被塞进棺材里举行无人知晓的葬礼。
“歇洛克——”
约翰刚想说话。
“嘘。”歇洛克打断了他。
侦探睁开眼睛,露出昂扬的兴致。
“鱼上钩了。”
敲门声响。
歇洛克已经以算不上礼貌的通知方式,简直可以称之为威胁地公告最后时限。
对方应该算是明知此行对于自己而言十分危险,但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来者抓着自己的毛毡帽,站在了起居室的门口看着他们。
“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先生,以及旁边这位先生,晚上好。”
“我有一枚戒指在您的手上,现在我如约前来取走它。”
“我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出名。”
歇洛克取出那枚女戒。
“就像没想到此时的你,竟然真的这么在意这枚戒指。”
车夫抬起头,“我原本只是听闻过您和贝克街的传说,没想到真的荣获邀请来到此处。”
“若是过往的我,恐怕在发现神秘世界真实存在的时候,会欣喜若狂,不顾一切也会想要来到此处。”
“但自从失去露茜之后,我才发现那些也不是很重要。”
此刻,他的脸色赤红,一半像是愤怒,一半又像是怨怼。
“年轻时我无数次愤怒于自己的怀才不遇,我坚信自己在神秘学方面天赋异禀,只不过缺少像锥伯那样的深厚家底,所以才无法得到神明的垂怜,于是我转而向恶魔祷告。”
他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心脏部位。
“但连恶魔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
车夫露出比哭还要难看一万倍的笑容。
“直到露茜对我说,不要再追逐那些幻影,我们只需要握紧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的手,然后一起生活下去。”
“我才明白自己的珍宝就在这里。”
赤红着脸的车夫哽咽。
他的眼里满是愤怒,是对自己的,也是对他者的,还有对高高在上不在此世之神的。
“可她死了!”
“可露茜死了!”
“锥伯为了魔鬼虚无缥缈的承诺,献祭了她!让斯坦杰逊害死了她!”
“而她死后,暴怒的魔鬼反而找到了我,和我做出交易。”
车夫怒吼:
“我将自己的灵魂献上!我将完成这次复仇,从此远走高飞,载着露茜的灵魂离开这肮脏的人世!”
他已经快彻底堕落成恶魔,将自己的灵魂完全献给了魔鬼。
可这世界上真的有无忧无虑的天堂吗?
就算有,当他死后灵魂不再属于自己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做到与自己相爱之人永远相守?
约翰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此刻又觉得面对一个愤怒至极的人,什么劝慰的言语都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但侦探丝毫没有被这些自我内心的剖析打动。
他站在起居室的中心,语气平静地说道:
“说完了吗?”
“说完的话,还是请霍普先生您的本尊上来一趟比较好。”
车夫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此刻我就在这里。”
歇洛克微微抬眼,“已经用过一次的戏码,再上演一次就实在无趣,更何况这只是看过一次就能明白其中关键原理的拙劣把戏。”
说到这里,约翰忽地反应过来,眼前的车夫可能也不是他们真正要找的那个人。
正如上次拜访此处的老妇人一样,这也是凶手提前准备的替身。
闻言车夫扯开嘴唇笑了笑。
“那么依您所言。”
楼下的马车车厢里重新走下一位和车夫一模一样的人。
同样六英尺的身高,有着赤红的面色,就连外表上的小细节也别无二样。
与雷斯垂德一起藏身街角的梅森有些按捺不住。
他低声说道:“队长!这应该是就是那个侦探说的真实凶手了吧!”
雷斯垂德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更加沉稳。
“再等等,福尔摩斯还没有发信号,只有等戒指被扔出来时,反应最大的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凶手霍普。”
“要不然我们极有可能打草惊蛇,反让凶手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