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垂德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
“华生医生,你是说你刚才也看见了斯坦杰逊伤口的……异样?”
他甚至都没有用“诡异”这个词来形容,仿佛生怕自己的言语指向过于明确,就会再度引发那样恐怖的幻觉,或是引来某种未知的恐怖生物。
现在他看向那位表现平易近人的医生,眼里带上了明显的谨慎和审视。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需要请教会的医师再为你安抚一下精神吗?”
约翰说道:“不得不说,就像做了噩梦一样。”
对雷斯垂德而言,那何止是噩梦。
简直更像是把他的灵魂抽了出来,然后塞进地狱之中切实地走过一遍。
但他看看医生安慰他的模样,熟练得像是安抚一个做噩梦惊叫醒来的孩子。
明明他才是资深超凡能力者来着。
雷斯垂德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试图找回自己的专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生医生,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见过的是什么。”
“那些事物……不,哪怕只是场景也会使人丧失理智,发疯死亡……甚至是求死不能。”
“我始终认为这更像是一种会传染的精神疾病。”
约翰不赞同雷斯垂德的观点。
“看似不可战胜,或许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最合适有效的解决办法而已,就如我们曾经面对那些肆虐的传染疾病。”
“但医生你真觉得,那只是传染疾病吗!”
雷斯垂德不由提高音量。
约翰看着他,“我只是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雷斯垂德忽然有些哑火。
因为他发现对方并不是出于无用的安慰在说这句话,而是带着明显的认真探寻的口吻在提出自己的观点。
当许多和他一样的教会使者看来,都觉得是神罚般束手无策的灵魂污染,在这位医生眼中,仍旧是可以自救的难题。
好像没有什么难关无法跨过,有也不过是他们暂未找寻到正确的道路。
这样为他人着想的坚韧灵魂,如同伫立在人世原地的锚点,只需叫人看上一眼,都一种稳定的安心感。
“好了先生们,我想现在也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
歇洛克打断他们对这个话题的争执。
侦探直奔主题。
“现在的重点是,根据斯坦杰逊的死,我们可以得知一些其他的线索。”
“华生,能拜托你讲述一下吗?”
“我来吗?”约翰说道。
“没错。”歇洛克又一次肯定,“你来说才是最安全的选项。”
“等等!”雷斯垂德立马要去拿自己的药。
有一些信息在口头再表达的时候,也有可能造成难以言喻的污染。
“有的时候你的谨慎是无关紧要的,但如果你想,我也不会制止你。”
歇洛克看起来对他的磨蹭有些不耐。
反而是约翰耐心等着他服用完镇定药物,然后提醒他。
“虽然那些药物能够使你安心……不过依照我在前线见到的那些士兵情况来看,这些药物只能一时稳定精神状态,长期、大量服用,极有可能产生不可避免的依赖性。”
将药物咽下的雷斯垂德露出苦笑。
“但如果不吃,我们只会死得更快。”
“医生,这就和手术之前使用麻/醉/药物一样,的确有人能忍受手术时的剧痛,清醒着忍受全过程,但那种人实在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挥挥手,像是暂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暂时不讨论这件事了。”
“华生医生,请你说说你的发现。”
约翰停顿了一秒,然后开始复述自己刚才看见的场景。
雷斯垂德听得很仔细,但当约翰说他最后看见的,只是一朵红玫瑰从斯坦杰逊的致命伤中生长出来的时候,他不由皱眉。
“你确定只是一朵玫瑰吗?”
而不是大批大批的荆棘,与扭曲如噩梦般的玫瑰丛?
约翰点头,清楚地用他也能听懂的词句复述了玫瑰口中的话。
“那朵红玫瑰说了一个词。”
“‘复仇’。”
雷斯垂德表情有些古怪。
“只是这一个单词?”
他刚才在瞬间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其中包含了大量无用的污染讯息。
“真正实用的东西大多都不是很繁琐。”
歇洛克说道:
“事实上这个单词就足够揭示很多东西……哦……雷斯垂德,你不信任华生刚才说的信息。”
侦探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与他合作过多次的警探。
“如果你不信任,又何必再来找到我们咨询。”
雷斯垂德沉默几秒。
“我并未与华生医生合作过,更何况,医生你真的是……”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担忧自己如果在此时就脱口而出,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对于约翰而言,神秘侧的隐喻还有些过于弯弯绕绕。
他只是略感失落。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也无可厚非,毕竟我只是一个医生,在谋杀案的推理方面还算不上内行。”
眼前的人不管是思维逻辑,还是说话的方式都太过正常,可置身于刚被污浊信息流冲刷过的现场里,这样的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起来。
上一次雷斯垂德带领小组成员处理一个看起来更简单案件的时候,也见过死者被污染的伤口。
那刻,所有人都像是被埋进了雪堆里,房屋变成了崩塌的雪块铺天盖地地压下,寒意长出手脚窃喜地拉住他们直至拖进魔鬼所在的深渊。
在魔鬼们轰鸣般的嘲笑声中,也在苏格兰场其他普通人惊恐的视线里,他们小组里的几位新人对着空气又哭又笑,事后当场疯了一个,经医生检查冻死一个,剩下两人紧急接受了心理治疗,还给苏格兰场其他普通同僚进行了深度催眠,以防有超凡生物从被理解的信息中迁越此处。
神秘侧的世界对于人类而言,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危险和恐怖。
哪怕只是尝试着理解神秘信息,也会带来未知的恐怖风险,这也是为什么上层联合福音教会一直在封锁神秘知识的原因。
但此刻,竟然有人堂而皇之地将这些信息直接传递出来,并明确点出了其中的核心。
这开始让他疑神疑鬼,自己是否已经被污染,所以才能避免幻觉幻听,理解信息代表的含义。
现在,雷斯垂德看向先前一直合作,但从未见过面的侦探。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能相信吗?”
“这可和案件没关系。”歇洛克说道:“所以只由你自己判断。”
“不,这怎么能说和案件没有关系,‘复仇’……明显和锥伯死亡时身边留下的血字一样。”
雷斯垂德说道:
“这个单词和红玫瑰的指向太具有代表性了,是‘暴怒的魔鬼萨麦尔’。”
萨麦尔也不过是人类予以祂们的称呼,而不一定是祂们的本质。
“夏朋婕姐弟胸口的印记是吞吃青苹果的蛇,那是与‘嫉妒的魔鬼利维坦’做了交易的象征,所以的确不是他们杀了锥伯。”
“可萨麦尔的使者更喜欢直接杀了自己的对手,又为什么会用毒药这种迂回的方式?”
这也是令雷斯垂德百般不解的地方。
在见到锥伯死因报告的那个瞬间,他已经在脑海里筛选数个被记录在案的利维坦使者,他们大多都是制药和用毒专家。
可没想到追踪到现在,得到的最直观的线索竟然指向凶手是暴怒的使者。
一直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约翰忽然开口。
“如果一个人下定决心,并非出于个人的奇怪嗜好想要谋杀他者,那个时候还在乎用什么工具吗?”
雷斯垂德忽然打了个寒战,像是在这个时间掀开掩盖真相的迷雾一角,窥视到了最本质的逻辑链之一。
直至刚才之前,他都陷入了一个惯性知识的盲区之中!
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不管是和哪个魔鬼交易,都只是他们的手段,嫉妒的使者更倾向用毒,可不代表他们只会用毒,一如暴怒的使者也并非都是没有大脑,只会鲁莽冲锋的傻瓜一样。
能够区分他们的,除了心口的烙印纹路之外,只有使用能力后支付的代价倾向。
嫉妒的使者必定会品尝令人发狂的落差感,暴怒的使者也必定会感受无能为力之下的狂怒。
“主啊……之前我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个关键……”
雷斯垂德喃喃自语着。
一旁的歇洛克则像并不担心的模样。
“找到凶手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管是魔鬼还是其他什么,其实都无法直接干涉深渊之外的人类世界。”
“每个使者,或是彻底堕落的恶魔都有自己专门的仪具和仪式借用力量,我更感兴趣的是,杀害了锥伯和斯坦杰逊的凶手又是利用什么样的方式借用了力量。”
他饶有兴致地说道。
约翰问道:“我们不是已经知道,杀害锥伯的是毒药丸,杀死斯坦杰逊的是匕首?”
“这是过分显而易见的表象,华生!”歇洛克提高音量,“但我们需要探寻的是表象之下的内里。”
“外神无法亲临人类的世界,而每个使者和恶魔联络祂们的媒介通道都不一样,毫无疑问,能够汲取、偷窃、祈求力量的这份联络都是每个人自己独创的,通道越是稳定,构造越是精巧,得到的力量越强大。我们需要找到的就是这个通道,再将其反向破解。”
约翰想了想,问道:“那问题是,我们要如何找到凶手?”
歇洛克伸出在毛毯下的手,他的掌心里躺着一枚被精心保养的女戒。
这枚戒指已经陈旧,可看得出来,拥有它的主人非常在意和珍惜,所以一直好好保存着。
所以今晚鱼必定咬钩,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搏力成功,将其钓上岸来。
“我们的饵已经准备好,今晚将可以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