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邱郭】载梦行舟 第4章 肆

肆.

这话听得邱非晃神了一瞬，一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光线幽暗，他站在此处几乎看不清郭少的神情，但仍能体会到对方话语中的无可奈何。

或许他此前对郭少整个人的判断还是有了些偏差。邱非突然想。什么“天真少爷”？到底是江湖人士，又有几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傻子。

他本想进一步询问，可郭少说话时的语气明显在向他传递着不要继续打探的讯号。邱非并非说话分不清场合的性子，自然自觉将探究的话语咽了回去。也是，毕竟是初相识，何必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不愿去细说的秘密，他不也是同样没有告知郭少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对郭少，他只道自己是拜师学了些招式便出来闯江湖，并没有将自己与他白日里好奇的“嘉世商行”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虽然一听就知道这不合常理，但眼下也只能如此糊弄过去。郭少反问他为何今夜出现在清风堂时，他也早已想好了说辞。

“也是丢了武器。”倒也并不完全是谎话。

郭少接受得飞快——至少表面上接受得飞快，不但不再多问，甚至亲近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替他“排忧”：“唉现在这样急也没用，就算咱俩倒霉吧，好歹也算难兄难弟，那我就称你一声‘邱兄’！”

邱非动作一顿，心道这什么鬼称呼，悄悄侧过身躲开了他的手：“直接叫名字就好。”

郭少哈哈笑了笑，又恢复了先前仿佛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模样。邱非一时恍惚，几乎要以为刚才提到那弓时的所见是幻觉。

两人都对彼此有所隐藏一事心知肚明，又不约而同闭口不提，默契地分头在破庙里找起能用的东西。

这座庙也不知供奉的哪尊大佛，看上去有些年月未曾有人来此拜过，供台上腐烂的供果缩成一团，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邱非不抱希望地在台子下摸了摸，没想到竟真摸到了几块香烛，郭少也在他身后惊喜地喊他过去，说是找到了块破毯子。

“还有受潮的火石。”郭少朝着手中的火石撇了撇嘴，“感觉还没我那块好用。”

邱非哪敢放他用随时可能“炸个大的”的东西点香烛，于是飞快接过火石站到一旁努力去了。郭少浑身湿透，这会儿也顾不上这毯子上满是灰尘，瞎拍了两下就裹上了身。他还想往邱非身上搭一截，邱非哭笑不得地把毯子给他围了回去。就这么一小块布还谦让个什么劲，他方才缓过劲来后身上那些潮湿就用内力烘干了些，倒不像郭少这样湿哒哒的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似的。

等到终于点燃香烛，破庙里总算有了些光亮。两人躲在供台后的避风处坐下，邱非小心翼翼地将烛台放到中间，豆大的火苗不停跳动着，微弱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亮。门外暴雨愈发大了些，狂风吹得二人透心凉，邱非还好说，他这些年练的功法走的都是至阳至刚的路子，此时有内力护体，虽然受了些内伤但到底没伤及要害处，眼下并不难捱。但郭少披着毯子还在时不时打哆嗦，借着光亮，邱非这才发现他先前发白的脸色仍然没有好转，便再次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可入手的温度却冰得他一颤。

邱非心道不妙，郭少这幅模样像是失血过多，可惜他此行并未携带止血的药物，此前在树林中也只是看着郭少草草包扎了几下，没认真处理过伤口，现在被毯子裹住看不清伤势，但邱非很明显能看出来郭少已经是在强打精神同自己东拉西扯，像是想通过这种法子转移注意让自己撑下去。

邱非一时心急，只道不能眼睁睁看着郭少就这样倒在这，未加多想，赶忙运功传入郭少体内，口中语气也不自觉严苛了些：“伤得这么重怎么不同我讲？硬撑要撑到什么时候去？”

可他这一传功才察觉不对劲，内力在郭少体内游走了一圈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好像郭少的身体里有个缺口，任由内力溜走。

郭少也把他的手往外推，脸上却还挂着笑：“别浪费内力啦，你留着自己用吧。我的伤就是看着吓人，等出去找个大夫抹点儿药就行，哪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这话听得邱非也是一股子无名火，虽不知在恼火什么，但手上的动作却固执地没停，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郭少体内，然而依旧徒劳无功。

他知道郭少说的对，眼下他保存体力留待雨停再带着郭少闯出这片古怪的树林才是正解，何故在此白白浪费内力去维持郭少的状态。可……就当是为了郭少为嘉世说过的那句话吧，虽然对方可能早就忘了白日里在茗乾居问过的那句，但只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场合，在邱非本不愿理睬外界对嘉世的偏见却又心力交瘁地憋闷之时，这道光自顾自地闯进了他的眼中。

淡黄色的衣料已经被血污染得一团糟，这道跳脱的光就如同面前的烛火一般逐渐萎靡下来，郭少再怎样说自己无事，展露在外的状态却是将其暴露得一干二净。郭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邱非不听劝阻，他也急得不行，心想怎么个事，莫非他俩不是第一次见？郭少扪心自问，换做是他面对这种情况恐怕都得掂量一下，他愿意相信邱非是他的事，可邱非又为何会对他如此的毫无保留？邱非就没有对他怀疑过一丝一毫吗？

郭少脸上一热，不愿见邱非在他身上白费功夫，咬了咬牙，心想算了，都这样了他实话讲明又如何，两人好歹也是过了命的交情，何况他一向不愿把人往坏了想，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倒也轻松。

他抬手抚上邱非的手背，抬眼对上邱非的眼眸，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咦，原来那里有一处痣，好好看的一双眼。

“停下来吧，我跟你说实话，”郭少正经了语气，认真道，“我内力尽失，你给我传功我也运转不了，但我好歹也是从小习武，这些伤真的不算什么，就是有点儿冷，要不我能去雨里给你打套拳。”

他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扯了句玩笑话，可惜唯一的听众并不捧场。邱非盯着他看了片刻，嘴边一万个问题想要冒出，一时间又不知是否应该追问，轻叹口气后最终还是沉默着缓缓收回手，但很快又搭上了郭少的肩。

郭少愣了愣神，他能感受到暖意顺着他肩膀游走于全身，虽对他这伤势束手无策，但邱非到底还是一语不发地用内力替他烘热了外衣。郭少缩在毯子下露出半张脸，他现下已不再打颤，暖洋洋的温度令他昏昏欲睡，该道声谢就这样结束，可又强撑着眼皮盯着邱非看。

“怎么了？”邱非被他盯得背后发毛。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郭少说。盖在毯子下的声音闷闷的。

邱非呼吸一滞，很快偏开眼不再与他对视，只盯着烛火道：“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若你不愿说那便不提，我给你传功也不是想逼你解释什么。”

“……谢啦。”似是过了许久，他终于等来一声应答，轻得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一般。

邱非再抬起眼时就见对面这人眼睛已经闭了起来。他伸出手轻探了下郭少的体温，倒是没有发热，虽然还是透着凉意，但总比受冷发烧强些。

内力尽失……郭少说得简单，但他们这样的年纪还不至于到练功走火入魔的程度，除了这种情况，到底要如何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邱非嘴上不问，心中过了一遍此前所见，此前针对郭少的疑惑抹了个干净的同时却又生起了些新的。

郭少看上去明显有轻功底子却任由他拽着往下坠、身形灵活但面对尹平生的纠缠时始终未出过手、还有那句“用不了”——怕不是也指的是他失去内力一事。

除此之外，郭少整个人剩下的几乎全是谜团。再加上清风堂那边的古怪，邱非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卷入了什么漩涡之中，各个方向都找不到突破口。他头疼欲裂，只希望这场碍事的暴雨能够尽快停下。

身侧平稳的呼吸声不知何时存在感加重了许多，邱非原本深陷沉思之中，突然感觉自己左边肩膀一沉，回过神来才发现郭少毛茸茸的脑袋已经靠了上来，仰着头嘴唇半张，看上去睡得极熟，毯子也大咧咧地敞着，险些被烛火烧到边角。

这人真是……

邱非无奈地捡起毯子盖回郭少身上，并没有将这毛茸茸的脑袋从自己肩上移开。郭少脑后的辫子扎得他脖子发痒，这姿势想必他睡得也不舒服，但……邱非眼观鼻鼻观心，到底还是没将郭少平放到他怀中。

那样就有点太亲近了，现在这样就行了。邱非欲盖弥彰地想，丝毫没去考虑还可以选择直接将这自来熟的家伙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