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邱郭】载梦行舟 第3章 叁

叁.

夜已深，今夜无月，适宜潜行。

邱非只觉得自己呼吸中都带着血腥味，方才的缠斗多少还是对他造成了些内伤，此刻他嗓子眼火辣辣的疼，胸口也闷沉着难受。身侧之人的状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同样是呼哧带喘的模样，偶尔有光线穿过粗壮的树干照到那人脸上时，煞白的脸色看得邱非心惊。

但他们不能在这里就停下，尹平生说不定还会追上来，清风堂的援手说不定也在路上。

邱非无暇顾及二人身上的伤，眼下更不是探究此人身份的好时机，还是及时逃脱要紧。

可怎么就变成了带上这神秘侠士一同逃亡……

方才那支“箭”炸开的瞬间，邱非就已经做好了逃离现场的准备，可鬼使神差地，那一刻他猛的朝对面的屋顶瞥了一眼，却见那黄衣侠客仍傻愣地站在原处，丝毫没有想到抓住时机逃跑的意思。邱非也是头脑发热，下一瞬便改了心思，扭转身子运起轻功，几步登上了屋顶，未等那人反应过来，先一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从屋顶跃出，朝着东郊的树林深处逃去。

“等……”

“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先走。”邱非根本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但紧接着手中力道一沉，身边人骤然下落的力量带得他险些摔下去，邱非心底一凉，以为这人是受了重伤，赶忙扯住对方的腰带，改为半搂半抱的姿势后这才在半空中勉强稳定住了身形，脚尖轻点几下终于安稳落地，溅起一地的树枝尘土。

“伤到何处？还能跑吗？”邱非抓过此人手腕把脉，试图用他略知皮毛的水平浅探一下对方的伤势，却没料到对方脸上尴尬的神色更甚。

“不是……那倒还好，就是我可能没法像你似的‘飞’起来。”黄衣侠客朝他眨了眨眼，“要不你别带着我了，咱俩分开逃说不定还能逃出去一个。”

“你不会轻功？”邱非眉头一皱。可依他方才所见，此人逃离尹平生剑法时的那步伐并不像是毫无轻功底子之人。

至于手中的脉象，着实复杂，邱非摸不出个四五六，也有些尴尬地放下了对方的手腕，只道是自己医术尚浅。但不管怎样，他都做不出抛下对方自己一个人逃走的事，若是如此，他早在那支箭射过来时就该先离开了。且不提这侠士身上疑团纷纷，单凭二人算是有了“并肩作战”的交情，邱非也要先将其带到安全地带再说。

于是这一路就变成了他抓着那人的手腕在树林中狂奔，速度是慢了些，但始终没有清风堂的人追上来，倒也算幸事。

邱非本想着穿过这片树林，再绕道与城外嘉世的弟兄们会合，一路上始终分神判断方位，却怎料像是鬼打墙似的，体力耗尽也没能看见未被树木枝叶遮挡的夜空，附近的枝干像刀子似的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心下恍惚，已觉不妙，暗想莫不是清风堂也研究上了奇门遁甲术，未曾有人追上来其实是为了将他二人困在其中直到力竭而亡？

树林中渐渐起了风，空气中潮湿的气味愈发加重，遥远的不知何处传来了道低沉的雷鸣，像是即将席卷着暴雨而来。这场雨未免来得太不是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避雨之处，否则以他们两人身上的伤势再淋上一场雨，挨到天明还能否有体力逃出此处更是未知。

然而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找不到目标。邱非感觉得到他几乎是在拖着身后那人走，对方早就是在硬撑。

也不知有没有后悔同他一起逃进这片古怪的树林。邱非想。

又绕开一处似曾相识的大槐树，身侧人却突然反手捏了下他的手心，眼睛一亮指着左前方道：“那边有座破庙！”

邱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但事已至此，他也已经到了极限，无暇再去确认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处所在。他选择相信弓箭手的眼睛，便点头应了声，接着再次捞起对方的身子，运起最后一股气，脚下轻点，朝着那边的黑暗处冲去。

闪电划破夜空。暴雨倾盆落下。

好在——那里真的有座庙。

被雨水浇得湿透的黄衣侠客露出了今晚最开心的笑容，看着门外稀里哗啦的雨幕，得意地转过身来，朝着邱非拍了拍胸脯道：“我也算出力啦！”

邱非有些脱力地靠着门柱坐下，好笑地望向他：“是啊，多谢。所以现在能否告诉我……你是何人？”

又为何会潜入清风堂？

黄衣侠客恍然，似是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路都没有道明身份，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后凑过来挤到了邱非面前。

“我叫郭少，从北边来的。”他的那双眼湿漉漉、亮晶晶的，邱非几乎能从对方的眸子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这距离实在太过于近，本没必要这样近。温热的鼻息在两人之中交汇，点燃了被雨水打湿的凉意。

邱非微微扯开些距离，但接着目光又再次移回了郭少脸上。

郭少。邱非暗自腹诽，这假名编得为免太不走心，莫不是北边哪个世家的少爷？

借着幽暗的光亮，暂时喘口气的邱非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对方的面容。郭少大约与他年纪相仿，嘴角总是上扬着，十足的朝气与活力，大概就是那些人之前说的邱非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也确实像是会在茗乾居那样的混乱场合想什么便说什么的性格。他此前一直未能看清对方的相貌，那时在昏暗的树林中也只看清了这双眼，眼中的清澈像是这人从未经历过任何挫折磨砺，该是极受宠的天真小少爷吧。

邱非心底对郭少的身份猜测愈发有了清晰的方向，但也愈发疑惑对方出现在清风堂的原因。总不会只是好奇？只是路过？

他再度打量上郭少背后的那支造型古怪的弓，欲言又止。

郭少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倒是大方地把身后的弓扯过来展示给邱非看：“你想问这个？唔……我做了些改造，别的倒没什么特殊，只是改了箭头。”

他抓了杆已经被雨打湿的箭塞到邱非手中，指着箭头位置解释说有一些被他换成了特制的火药，因为成品的个数太低了，所以只能跟普通的箭混杂着用。

“……我还忘记了做防水，现在淋了雨，这批箭还赶不上普通的呢。”郭少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倒不显得如何低落。

也是，邱非这一路上都没见这人何时忧愁过。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发愁似的。

邱非摸了摸箭杆，如郭少所言，箭杆部位的材质确实与寻常的箭没什么两样，他又询问郭少是否可以让他看看那支弓，郭少也答应得很痛快，甚至莫名有些激动，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他看。

扭曲的“木头”弓臂这会儿湿漉漉的，但却并不冰冷，反而隐约有些暖意从木头里泛上来，摸上去极为舒适，也格外轻巧。这一次近距离接触过后，邱非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弓，更说不清这木头出自何处，便对郭少的真实身份更为好奇了些。

“这是何木？”邱非问。

郭少答得飞快，似乎就在等他问这个：“嘿嘿，神奇吧！是我们山庄后头的‘神树’，我偷摸掰了一枝拿来做弓了。”

偷摸掰……邱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什么“神树”能让人随意掰走树枝？

可再深究也不礼貌，郭少没有想就这棵“神树”讲得更细致的意思，邱非只当他是不愿透露，便移开了话题：“你今晚为何会出现在清风堂？”

郭少却是一愣，只是这怔愣并非出于对邱非此问的心虚，而是疑惑于邱非这么快就失去了对他身上这支弓的好奇，只好恋恋不舍地把弓箭收了回去，这才道：“有人说清风堂偷了我的弓，我得去把我的弓取回来呀。结果一去就看到一堆人死在那，大门还敞着，跟等着我去送死似的。”

“你的弓？”邱非眉头一跳，又扫了一眼郭少正往身后背的武器。郭少赶忙又摆摆手，说不是这一支。

“是我之前用的那一支，虽然现在用不了了，但是想着当个纪念吧我就一直随身带着，没想到刚进余杭地界就被偷了。”

居然还有其他武器的事。邱非回忆了一下方才在清风堂时郭少的举动，确实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难道郭少的弓和那把据说是嘉世产出的剑有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三天前吧，我刚进城，想着找个地方凑合一晚，那客栈管事的说若是我能给他们搭把手干点儿活就能给我减点儿房钱，我合计那感情好儿啊，肯定得答应啊，结果等我忙活到大半夜回房间一看，嗬！门窗大开，我放在桌上的包裹都没影了。”郭少呲牙咧嘴地同邱非描述起那日的情景，“我当然也去找店家要说法，可他们说什么是我没有关好门窗，干他们何事，反过来又问我要房钱，我说我钱袋子都装在一起被偷走啦哪有房钱，管事的就让我没钱住店赶紧滚蛋。”

他耸了耸肩，接着道：“其实丢了钱倒是小事，钱没了还能赚嘛。可我那支弓本来就是个念想，挺老沉的别人拿走也用不了，偷这玩意儿干啥！我没法子，也没地方去，就满大街瞎猫撞死耗子到处问人家有没有见过我的弓，结果还真让我问着了！”

“有人在清风堂见过你的弓？”

“对，那大哥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我的弓造型挺奇怪的他就一直记着。”

邱非眉头越锁越紧，沉思片刻然后追问道：“你知道那人的身份吗？”

“那他倒是没说。”郭少努力回忆着同邱非描述了下那人的长相，“你有线索？”

“并未。”邱非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感觉对于清风堂一事，他脑海中的推断愈发混乱。清风堂也算是名门正派，怎会做出偷盗他人武器之类的行为，还不藏好，等着人往外散风声？

再说那把莫须有的剑，嘉世商行收集消息的探子传回来的内容是说，凤怡楼的几个歌女歇息时拿从客人们那听到江湖传闻逗趣，这才说出清风堂有嘉世宝剑一事，至于说这消息究竟是出自何人之口又不得而知了。

说到底，本就没有证据证明这弓这剑真的在清风堂出现过。

可邱非不得不前去探看一番。郭少也不得不前去探看一番。

然后便会被发现自己弟子惨死的尹平生堵在当场……

越想越觉得是一个明摆着的陷阱。但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必须要去踩。

邱非深吸几口气，转过头来拍了拍郭少的胳膊：“先好好休息，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郭少“嗯”了几声，然后又从弓袋深处掏出了几块圆咕隆咚的玩意儿，献宝似的送到邱非眼前：“冷吗？要不要我打个火？”

邱非起身的动作停了半晌，狐疑着打量起面前的小东西。

郭少解释：“做箭头剩下来的残次品，不过沾了水，可能点不起来，也可能……”

“也可能？”

“炸个大的。”

“……你收好。”邱非一边把郭少抓着“炸弹”的手往回推一边想，这人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结果走出几步后突然又想起郭少一开始的话，不由得又转过身低头看向还在研究他那点儿炸药丸子的郭少，“说来，你之前说你的那支弓用不了了是指……弓箭有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认识一些朋友，等找回来后可以帮你修理。”

“啊，不。不是说弓箭。”郭少手上动作一滞，接着苦笑着抬起头，“是说我。我用不了那把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