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邱郭】雪再见 第1章 白昼梦 · 一

白昼梦 ·一

邱非从超市出来回家的路上，天空中又开始飘落下点点雪花。这已经是这周内R市下的第三场雪了。R市的地理位置相对来说没那么北，依照往年的气候，恐怕都要过了阳历年才会下第一场雪，且到那时的雪量也不会太大，落下一晚恐怕就能化个干净。但今年的气候实属反常，年底未至，暴雪红色预警先行。若不是家里实在没有余粮，邱非也不愿在学校转线上授课的日子还往外跑一趟。

好在风不大，邱非顶着雪花一路闷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自己的那栋复式小楼。房子是爸妈留下的遗产，前些年一直出租，直到他上了大学搬到R市才住进来。

打开院子大门便是一条带着顶棚的狭窄小路，邱非在外头跺了跺脚，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大包小裹走了进去。小路两旁是上一任租户留出来种地的空间，到了邱非手上他也没空研究种植技术，干脆把地里的烂根全清空，又撒了些从花鸟市场打包一套买下来的无名花种子就没有再管——爱长什么样长什么样吧。只是到了冬天这块地就有些秃得不像样，邱非一边朝房门口走一边心里想着要不明年开春把地铺上算了，就这么下意识往旁边空地一打量，却险些被地上那团凭空出现的、黑乎乎的“物体”惊得被门口台阶绊了一跤。

说是黑乎乎——邱非出门前没关客厅灯，灯光透过窗隐约照射到屋外的地面上，不算太亮的光源却也照出了地上的那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个昏迷在地的男人。一个被黑色气团包裹了一圈的男人。

透过那团雾气再看，男人只穿了一件半袖T恤和一条露脚踝的九分裤，像是刚从南半球的夏天中跑来过冬的，此处没有遮挡棚，雪花正一片片落到他身上又很快融化成水顺着他裸露的皮肤滑下。男人蜷缩着身体抱紧双臂窝在邱非家窗台下，邱非隐约能辨别出对方微弱的身体起伏——还有呼吸。

邱非皱了皱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若说这位是普通人，这小区管理严格，自然不会允许有着装奇异的陌生人就这样翻进别人家大院；若说这位不是“普通人”，邱非也早在自己家门口埋上了一整圈附子草粉，“那些东西”同样不该进入他的院子。

除此之外，更离奇的还有这团雾气。

邱非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脑子里的想法还是被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本应该打电话叫小区物业来解决或者干脆直接报警，但这个念头只升起了一秒就被抛之脑后。邱非将两手提着的塑料袋堆到房门口，又轻手轻脚地靠近躺在自家院中的男人。他蹲下身子伸手探去，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凉——但也合理，任凭谁穿成这样躺在冷风中体温也不该怎么正常。

邱非试探着将这人从雪地里拽起来，入手却一轻。面前这人的体重比他预想的要轻得多，不像是成年男子的体重。

再一联想这个颜色诡异的气团，古怪的状况全部汇集在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上。邱非头脑一热，像是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催促他遵从本心，好奇的话就不要犹豫了——他直接把对方“拖”进了屋子。

他从未见过这种颜色。

邱非一个人住，很快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塞到客房小床上安置妥当，这才有空认真打量起对方。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应该与他同龄，头顶像是染过发色又没补，中间一圈新长出来的黑发，突兀地接上底下一圈棕，他刘海有些长，额头几缕几乎快要遮到笔挺的鼻梁，一双眼紧紧闭着，眼睫处落下了一片阴影，再往下原本煞白的嘴唇终于恢复了血色，这会儿双唇微张着，邱非伸出食指凑过去，能感受到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指尖。

这位看上去，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只除了这团仍旧萦绕在身边的黑色雾气。

再回忆起自己方才的举动，邱非也分辨不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本不应该把这种一看就知道有问题的家伙带进来，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就好像是一种本能。仅一句好奇心恐怕无法支撑他此举。

然而再多的心理分析邱非此时也无暇去做，他更想弄清楚这个“黑色”是怎么回事。

邱非从小就能看见距离自己方圆五米之内的人身上的颜色，科学说法说是一种通感现象，但他这个又与所谓的“通感”有些不同。通常情况下，他见到的正常人身上都是多种颜色的混合，这么多年摸索下来也弄清了不同颜色所代表着的不同的性格、心情，由此混合而成每个人身上独一无二的色彩气团。

除此之外，他也能在生活中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打破常人认知的、类似鬼怪一样的生物。只要进入这个五米距离，一切生物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即使是化形，邱非也能看出对方的本体，那本体通常都是被彩色气团包围在中间，像一个半透明影子附着在身侧。

这事曾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如今邱非选择不住校而是一人住在校外，想要在学校避开这些麻烦事也是原因之一。

可他活了二十年，几乎见尽了色谱上的各种颜色，却从未见过有人身上的雾气漆黑一片。邱非现在离得近看得清，面前这团雾气与其他人身上的不同，它更像是一个竖放的甜甜圈，黑漆漆的一圈中间空了个洞，漏出的是正常人心脏所在的位置。同样的，他也无法辨别出此人的“本体”，要么这位真的就是个普通人，要么对方身份其实另有玄机。

邱非更倾向于后者，只是此时他只能等待对方苏醒解惑。

男人像是睡熟了，邱非观察了一会儿，感觉对方没有要发烧的趋势，这才起身带上门离开了客房。他从超市采购的那堆冷冻速食还摆在门口，匆匆塞进冰箱又给自己下了碗饺子当晚饭，转头又抱着笔记本电脑继续赶工。他出门前正在为期末论文绞尽脑汁，出去转了一圈给自己带回来了个大麻烦，但作业还是要写。

第二天是周末，他可以选择熬个夜把论文解决。可不知为何，邱非眼皮早早开始打起了架，冲了杯速溶照样不管用，脑子困得像是塞满了糨糊，勉强盯着电脑都不知道自己在屏幕上究竟打了一排什么东西，最后认命般放弃，只好在十点前就关上电脑准备洗漱入睡。路过客房时，邱非推开门又看了一眼，不速之客仍旧睡得很死，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嘴角扬起翻了个身。

邱非摇摇头，没再管他，转头给自己定了个六点的闹钟督促自己早些醒，不止为赶作业，更担心这位奇怪的家伙先一步醒来摸不清状况在他家里乱来。

没来由的，他对这位“黑色”先生有种诡异的信任感，坚信自己不会引狼入室。若不是他此时实在困得过于离谱，否则稍加思索就能发觉自己心大到何种地步，竟任陌生人深夜留宿。

邱非睡得不踏实，梦也做得光怪陆离，一会儿像是在仙侠剧组御剑飞行，一会儿又像是到了上世纪的欧美地区，在人家的地盘上猎杀起吸血鬼，过了会儿又钻进了深山老林，白胡子小矮个老头嘴里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手上挥舞着造型古怪的木头棒往他身上戳。

一晚上几大剧组乱窜，好不热闹。邱非再一睁眼，脑子昏昏沉沉，根本不像是睡了一晚，倒像是熬了个通宵。他醒得比闹钟响得还要早，屋子里漆黑一片，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又做了一个梦。

于是他赶忙下床拉开窗帘，只见窗外雪还在下，这天仿佛是漏了个洞，要把一年份的雪在这一周内下个干净。邱非透过上了霜的玻璃能看到远处几盏昏暗的路灯，围墙外的小路弯弯绕绕，隔壁早起的那户老人家已经开始推着铲子一点一点试图在雪地中铲出一条出路，“咔”“咔”的推雪撞击音在清晨的小区中回荡。此情此景令他莫名安心，终于笃定自己逃离了那个古怪的梦境，回到了现实的家中。

想起睡前仍旧令他记挂着、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令他做梦都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邱非收拾了一下急忙拐去了客房，推门而入时，刚好撞上屋内床上这人慢悠悠睁开双眼。一切都像是计划好的一般，两块分离许久的齿轮于此时此地，终于牢不可破地卡住了彼此。

“你好。”男人眨了眨眼，声音不像是昏迷许久的人带上些许嘶哑，反而格外清亮，“你救了我吗？谢谢你。但我好像失去了一些记忆，对不起。我们认识吗？”

邱非一肚子问题被噎了回去，他沉默了三秒，拽了把书桌旁的椅子过来坐到床边，眉头微皱着看向对方亮晶晶的一双圆眼。男人昏迷时邱非还不觉得，此时对方苏醒睁开眼睛，邱非才发觉，男人的瞳孔黑得深不见底，但由于眼型的衬托，又显得没有那么冷冽，反而像是——某种亲人的犬类。他也曾听班里女孩子课间讨论过什么猫猫唇狗狗眼的，脑海中当年在耳边转过一圈的词汇此刻又浮上心头。

“你晕倒在我家外面，”邱非说，“我们应该不认识彼此。你还记得多少？你的名字是？”

闻及，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样啊……我叫郭少，除此之外，暂时啥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