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上次自己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我以后不想只要来看你,就和你聊荣耀了。我忘了是谁跟我说的,重复同样的记忆太多遍就会让想象覆盖掉真实,是公会里还是哪个粉丝给我写的明信片?记不清了。有些东西我不想忘记太早,可我必须每天重复。这是我自己选的。但是在过来看你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能给你留一点……怎么说呢,苏沐秋。新的东西。我想给你留一点念想。”
“我还是得从荣耀开始。不谈荣耀太难了。
“今年是2020年,现在是7月。我们不久之前打完了季后赛。和霸图打的,输了。赛点在一叶之秋,被霸图的刺客舍命一击干掉了。嘉世失去指挥,韩文清带着几个小孩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我从比赛台出来的时候,看见老陶脸色铁青,但他旁边站着一个记者,所以他一直在硬挤微笑。脸都是扭曲的。
“霸图今年多了一个小孩,玩牧师,叫张新杰。和沐橙一期出道。接沐橙的时候我看过他,这孩子身上有种很冷的气质。倒不是冷冰冰的……不是韩文清生人勿近那种冷。但他不笑。明明才18岁,活得像28。但他能跟得上韩文清的节奏。霸图本来就很强了,有他以后,我认为会变得更强。季后赛结束以后电竞周刊和电竞时代都出了专访,我瞟了几眼,大多都是炒冷饭。把田森点评过的内容翻来覆去讲好几遍,但是深一丁点的都没有。媒体总是这样,只能看见表象,挖掘不到现实。
“我看有几个评论员评价季冷——舍命一击我那个。他卡叫季冷,人也叫季冷。说,季冷是霸图战队多年来埋没的天才。刘皓看得津津有味,我差点笑出声。我告诉他,刺客的舍命一击是个利弊都很明显的技能,季冷这一次用得很好,我们要学习和吸取教训,但是没有必要神化谁。没有谁是神。他拿着报纸盯着我身后,我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或者听进去没有。等到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了,我才发现老陶来了。
“前几天我陪老陶出门。杭州七月是什么天气你也知道,但他穿了一整套三件套,连领带都打的是温莎结。斐姐和他分手好几年了,他自己还把领带打得乱七八糟。我解开帮他重新系了一遍,他和我说,去的路上不能开空调,否则就是心不诚。
“有时候我觉得他变了……苏沐秋,第一赛季总决赛的时候沐橙在台下,旁边就是陶轩。我们赢了。回家之后沐橙告诉我,比赛最危险的时候,老陶一直在挥嘉世的队旗。一边挥,一边大喊“嘉世加油”。沐橙说半个场馆都是他的声音。后来雪峰也知道了,他问过老陶,老陶抵死不认。跟我们说,劳驾各位少爷打比赛认真一点,他心脏不好,不想每场比赛都赢得那么惊险。
“老陶见大师的时候我就找了个由头在院子里溜。刚想抽烟,想想佛门清净地,还是忍痛把烟掐了。我尽量找树荫的地方走,但还是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杭州太热了,我在这待了7年,但我还是受不了这儿的热。最终我找了个屋檐,在阴影蹲着,看阳光,看路。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回头发现,是个穿袈裟的和尚。他鞠了一躬,我还礼,然后他对我说,小施主,应无所住。
“回战队之后我查了一下这句佛偈的意思。原句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是说,心不应该挂念什么,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人应该无欲无求。我觉得和我没太大关系,我这么无欲无求的人。反而是给老陶更贴切一点。开车回杭州的路上他一直没说话,到嘉世之后也是紧锁着眉头。
“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苏沐秋,他好像和遇见我们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我说不清楚是哪里不一样,但是现在,每打完一场比赛,我就有种和老陶的距离又远了一步的感觉。这件事我没和别人说过,我希望我的感觉是错的。我们都抽烟。以前他敢直接拿我的烟盒,现在只有我递给他他才会接。他给我转述‘大师’的话,说,当我们全心和离去的人交谈,他们就会听见我们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见,苏沐秋。但是杭州太热了,这也太热了。旁边一棵树都没有。我又是浑身湿透,快热晕了。你要是能听见,苏沐秋,你就给我下场雨。”
“沐橙交了一个新朋友,烟雨战队的楚云秀,也是职业选手。和她一样,第四赛季出道。我本来想过带着她拿一个冠军奖杯回来,这样狭义上的苏家——你们两个——就有第一个冠军戒指了。可惜我还是有疏忽。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迟早会带她得冠军。如果实在命运造化弄人,就把我也算成老苏家的成员好了。现在我有三个戒指,我们仨一人一个。
“楚云秀给沐橙安利了一首歌,日文的,翻译过来叫《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她第一次看歌词听这歌的时候抱着我几乎哭昏过去,眼睛都是红的。她真的很想你,苏沐秋,沐橙是真的很想你。
“她让我去听。我前两天才想起来这件事。我特意找了一个全楼只有我的时候。网上找到两个版本,一个是沐橙听的那版,一个个子挺高的、叫‘中岛美嘉’的女孩子,另一个是这首歌的作词作曲,男人,姓秋田。我都听了一遍,我更喜欢秋田弘唱的。就像罗大佑唱歌不好听但只有他唱《东方之珠》能让人双眼含泪那样,秋田唱歌,像是唱给自己听的。那天我单曲循环了很多遍,然后开游戏带他们抢了一个野图Boss。苏沐秋,有时候模模糊糊想起来,我以为是听见你唱的。
“老了的你。”
“前三年我很少自己来看你。我以前觉得,如果我真像电视剧里、小说里演的那样,一个月往南山公墓跑一次,你又能看见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来的次数少了、频率小了,你应该会很难受。但是我现在……沐秋,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称呼你很肉麻,但是的确是……我真的想多陪陪你。你能听见呢,我就和你聊聊天,你听不见呢,我就当作你能听见。反正你也没办法反驳我了。
“有时候我希望你能回来……或者你从来没走过。我总决赛前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们穿着嘉世队服去青岛比赛,你一下车就被记者团团围住,他们叫你‘苏副队,请问……?’‘嘉世副队长请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我就一拉沐橙的手,把你丢在记者堆里,你气急败坏地冲我们挥拳头。哈哈。我乐醒了。
“我知道这样没有意义,我只是想想。
“老陶总是说我,叶修,你怎么除了打比赛之外一点队长的样子都没有。我知道他是不满的,所以我在学着做。反正,即使我这个队长做得再不好,那个一手创建嘉世战队的陶哥也不可能罢免我。我有时候会模仿你之前……苏沐秋,我们十六七岁的时候,现在我理解你了。我觉得和人打交道挺难的,但打荣耀要简单多了。
“……那,今天就聊到这吧,训练营里有几个孩子,我得回去看看。
“我下个月会再来看你的。”
叶修从地上站起,感到脸上一丝凉凉的触感。今天的太阳不像平常那样毒烈,风挟着山雨欲来的气息。翠绿色的群山之外,涌动着灰色的密云。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雨,转身离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