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把纸左看右看,越看越不明白。
庆帝问:“一共就七个字,你找什么啊?”
悬空庙,刺杀庆帝。
这几个字没问题,但给她的人有问题。
“陛下,这不好吧。”萧宁抬起头,“才打完仗,都和亲了,怎么又要折腾啊?”
“朕不是为了开战。”庆帝纠正道:“你长在东夷城跟四顾剑那么熟,身手也不差,帮着一起替朕做个局有什么的?”
“陛下,东夷城高手如云,谁做局都行。您再同意也不能是我啊。”萧宁急了,“北齐公主刺杀南庆皇帝,这事但凡让人知道了,到时候可是塌天大乱。”
庆帝覆手向下,劝她:“你镇定点儿。”
“你家太后同意了。”庆帝走到她面前,信誓旦旦道:“朕跟你们齐国皇室,说定了互免三年关税和开办互市。这刺杀的计划,可是跟着写进国书里的,将来朕无从抵赖。”
萧宁一言不发。
这老陛登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庆帝摊开手,“你去问问陈萍萍和范闲,范思辙已经临危受命去北齐了。你信不过朕,难道还信不过陈萍萍吗?”
说到陈萍萍,萧宁才稍稍把心放下。
人说服成了,庆帝便嘱咐道:“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赏菊大会当天,你和四顾剑的弟弟两个人,同时来砍朕,到时候和朕的护卫交手之后,逃了就行。”
“当然,如果你到时候真的起了杀心想杀朕,也可以试试。毕竟是个好机会。”
庆帝说完,自己潇洒的走了。
萧宁生无可恋的等到了赏菊大会那一天。
她与禁军中的高手在悬空庙中连过几招后,护驾的队伍都已然被她打散。接近庆帝时,四顾剑的弟弟与大皇子和范闲交手起来,眼见范闲追着四顾剑的弟弟就离开了悬空庙的中阁。
萧宁只好假意一刀刺向庆帝,大皇子上前阻挡,她趁势翻出楼去,和四顾剑的弟弟朝两个相反的方向逃去。
她从竹林东而出,是一片视野开阔的湖水,抬眼就看到范闲还对着白衣武士穷追不舍。
萧宁心念电转,决意还是跟了上去。
她怕事态无法控制。自己和四顾剑的弟弟,每人都只知道计划的一部分,却不知道全貌。若庆帝真的狠下心来今日愿意献祭一人,如果范闲和四顾剑的弟弟一死一伤,死的会是谁?
庆帝要自己参与,不过是利用自己齐人的身份,让自己为了两国相安,以及东夷城不会因刺王杀驾有灭顶之祸,只有力保范闲性命这一个选择。
她飞身落到了塔幢林立的碑林中。
“你也来了。”四顾剑弟弟对萧宁乐着打招呼。
此时高梳马尾,被斗笠遮着全貌的萧宁使内功变了音色,“我来看看今天谁会被活活逼死。”
范闲问:“禁军的包围你们两个了如指掌,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我本也不想伤你啊。”四顾剑的弟弟劝道:“范闲,回去吧。”
显然范闲不想放四顾剑的弟弟走,就在两人交手的刹那,萧宁突然抬起了头。
范闲的真气是乱的。
两人拿着短剑交手几十回合之后,范闲已经不慎被四顾剑的弟弟连刺两剑。风沙骤起,萧宁提刀上前,趁范闲没注意,一刀挑开了四顾剑弟弟将要刺中的第三剑。
两人对视了三个弹指,加上对熟悉的真气和招式的了解。四顾剑的弟弟惊诧道:“是你?”
“你先走吧,我来解决。”萧宁现在没工夫解释,“给他留条命。”
短暂会意过后,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尘消雾散,两手空空的范闲瞥了一眼萧宁手上陌生的刀,心中想着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转眼间,刚刚四顾剑拉下的短剑就被扔到了自己眼前。
虽然接手时仍是刀剑,几回合后,萧宁腾空而起,不使刀的右手聚起刚烈的真气,击中了范闲的心口。
范闲被震得口吐鲜血,后退几步,靠在了石碑上。
“还真是,天仙抚顶啊。”他不自觉捂上心口,有气无力感叹道。
他在失去意识前感到五内散乱的真气突然聚合了一瞬,随后阵阵窒息,闭上了双眼。
广信宫。
庆帝不放心地又扫了一眼范闲,“他不就是中了一刀吗?”
太医道:“不光是这样。小范大人真气紊乱,内息逆行,刀上还有毒,三样加在一块,就要命了。”一顿,“好在小范大人内功底子好,打斗时还勉强压制住了真气,所以才撑到现在。”
庆帝面色阴沉的回到了皇城内,见到了换回平常装扮的北齐公主。
“到底怎么回事?”
萧宁道:“四顾剑的弟弟刺了范闲两剑。后来我发现范闲真气乱了,险些当场死了,就用一掌将他经脉中运行的真气先逼停了。”
庆帝默然了几分,随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庆帝神色凝重道:“若没有你那一掌真气,他现在已经抛尸在外了。”
萧宁迟疑问道:“敢问陛下,范闲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死。”庆帝道:“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眼。”
萧宁到了广信宫时,夜已经深了。
“下课了?”
“替我点个到,我再眯一会儿。”
“我想吃酱肘子。”
“yyds”
李承儒一直守在门口,但又不能进去,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儿,连连点头。
“幸好,活着说胡话,比一声不吭死过去强。”
他久经沙场,自然对生死看得轻松些。
萧宁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也是毫无紧张之色,随口道:“上学的事儿还记这么清楚,研究生吧?”
“你又在说什么?”
萧宁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咱俩又不是正头亲戚,结果守得最久,挺棒的。”
第二天,萧宁依照监查院三处给的时间,估摸着走进了广信宫里的病号房。
范闲刚醒没多久,还靠在塌上闭目养神。
“你怎么来了?”
“陈院长和庆帝都让我来看看你,我不好不来。”
“人没死,你也看过了,可以交差了。”范闲翻了个身继续眯着。
萧宁长长一叹。
“叹什么气啊。”
“听说你真气没了。”
“对。”范闲道。
萧宁迟疑了一瞬,缓缓道:“我已经修书给苦荷,跟他说东夷城闯的乱子,让他看在四顾剑的份儿上帮忙收拾一下。苦荷有本重塑真气的心法,或许你能用得上。”
“那可太感谢了。”
范闲说完,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他回过身,坐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范闲问道。
萧宁无奈道:“庆帝说,他怕最近有人砍你,我哥倒是想来守着,但是不方便。只好让我在这儿看着点儿。”
“为什么让你看着?皇城禁中那么多高手。”
萧宁觉得自己这两天真是生受了,凉凉说道:“他说我该替东夷城表表心意。”
老陛登这种话,谁都不信。但毕竟皇帝已经发了话,两人便也只能这么待着。
光一下午,来行刺的人就有两三波,萧宁还没站起来,就都被现在宿卫禁中的李承儒先挡了下去。
萧宁道:“我哥和你果然还是亲兄弟。”
李承儒道:“你跟范闲不是亲兄妹就行。”
萧宁手边的梨直接扔了过去。俩人隔了一百米,萧宁还是凭准头扔到了李承儒身上。
李承儒接下梨,一边走一边啃着吃了。
范闲眸光一闪,了然低声道:“原来是你。”
萧宁没避开范闲的目光,又重新拿了个梨开始削。
“你现在才发现?”她淡淡说道:“我还以为世伯之前来的时候已经告诉你了。”
范闲道:“他只是跟我说,另一个戴斗笠的刺客就在身边。”
“那我该谢谢小范大人信任了。”萧宁平静道。
刚刚她扔梨的一瞬息动了内功,范闲怕就是这样发现的。
“也是,你我从未交过手,我根本不可能识破你的身份,这安排好。”范闲点头道。“但若不是你那一掌替我稳住真气,我现在早就抛尸在外了。应该是我多谢你。”
萧宁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放下削皮的刀,和缓道:“我实话同你说。庆帝的话,我不敢全信。他亲自授意我跟四顾剑的弟弟一块刺杀他,又要我随意行事,明摆着是给我挖坑。”她抬眼望向范闲,“所以你也不必谢我,毕竟我必须得保证你活着。”
“不然你死了,这件事收不了场。到时候他一动怒,把我给献祭了,跟东夷城又撕破脸,真是得不偿失。”
她话说完,范闲依旧只是静静望着她。
萧宁跟他大眼瞪小眼,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好一伸手,把梨递给他。
“萧宁。”
范闲第一次这么叫她的名字。
他被她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有火没处发,深深望着她的时候,只能有好气又好笑的问了一个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从我们认识起,你一直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只要我们稍微靠近一些,你就拿着一堆大道理把我推得远远的。”他说着,凑近她的面庞,自己天生眉目含情,蕴含疑惑时更显真心。
“你告诉我,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我有哪里,对你不够真心真意?”她亦神色诚恳,平和地发问。“我这一辈子,对任何人都不会像对你一样,这么尽力保全一个挣扎溺水的人。”
范闲听完,反而不屑地一笑。
“红尘炼狱,我是沉溺其中不假,可你呢?”范闲面含讥讽,“你明明只剩一缕水中残魂,见不得日月辉光,人情冷暖,还以为自己在岸上。”
他话落,摆椅碟盘都被狠狠拂在地上,碎了满地。
守在外面的宫女太监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
萧宁少见的显露出天潢贵胄的积威深重,有些不耐烦伸手指了指门口的人,大吼道:“下去!”
“其他人也不用在这儿守着了!”
等所有留守的人都慌忙害怕走了,广信宫里的气氛彻底崩塌。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萧宁满含怒意,“我就算有一天心冷透了,跟你也没一点关系!”
“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范闲道:“你一次次帮我,却连自己为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我知道你母妃早逝,出生之后被养在齐国行宫里所有人不闻不问。更知道你小小年纪就被扔在东夷城,学着怎么从死人堆里往外爬。所以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再让自己有一丝人情味儿。为什么想一心变成强,不愿面对人卸下一丝防备和破绽。”
“可你骨子里还是希望这个世界不崩塌,该活着的人不要死,不是吗?”
范闲的目光始终注视着眼前这张明艳飞扬的脸上灰败的双眼。
“所以萧宁,你是谁,你选择成了什么样的人。在这个世上,谁爱你,谁重你,你没有我明白。”
范闲这话卓有成效,萧宁面色微动,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她平和道:“范闲,那天在石碑下,我曾经说过,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她轻轻一叹,倾身凑近他的耳畔,“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一直帮你的理由吗?”
“没你说得这么复杂。只是因为这世上和我一样的,还有你。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