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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团在北齐已留驻多日,众人皆知南庆的小范大人使得一手好谋略。沈重已死,局势了然,但范闲却被言冰云一剑刺死。
如今消息应当已经传入京都,自当朝堂震动。
同言冰云分别的范闲二人换了便服正在铺满稻草的板车上,他从胸前掏出纸条。
马场。这是他胞妹现今的地址。
当年澹州一别,范婧只道是暂居琅琊,前些日子又传信给他说和琅琊的师兄弟游历到北齐。
如若说这世间有同神庙一般神秘的地方,大约就是琅琊阁了。
世上凡是听过琅琊阁之名的人,都知道它位于琅琊山顶,应当是一处美轮美奂的风雅庄园,亭台楼阁,园外一条宽阔的石板主路,蜿蜒而下,直通山脚的官道。
天南海北、水陆两行的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到达这里,可随意地入它的门庭。这里更像是一个度假山庄。
即便如此,迄今为止也尚无一人能够弄清楚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这便是他的神秘之处。
人们只知道,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只要带着足够的银子进到琅琊阁内,就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从前朝起,从没有一次倒过招牌。
琅琊独立于各国之外,却又融在各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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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澹州到琅琊走水路,也要个十天,范婧小时便是由琅琊外出游历的修士带去的,至今也有四五年了。范建对此并未说过什么,范老太太的态度倒是要比对费介好上不少。范婧离家时,范闲并不曾像若若回京时哭了一通,只是说:“你到了那儿好好学习,要拿出我和老师还有五竹叔学习的态度来!”
范婧不曾修习真气,对跟着费介他们去乱葬岗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以说有部分扎实的理论基础,但缺乏临床经验。琅琊修医理,更有些精通机关的能人异士,因材施教,范婧更合适。
“我那是偏科,”范婧反击,“你练你那什么真气的时候悠着点,你也要顾虑一下我的身体!”
虽说范婧并无修习霸道真气的天分,但只要范闲被真气反噬或内息不稳,范婧也会不适。以至于从小范闲受了点伤都是范婧第一时间跑去告状。可能这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胞兄妹的感应。
头次出现这般情况大约是在六岁,真气霸道难以控制,范婧也受到波及。长久以来两人才意识到,是真气作祟。可又无法解释清楚缘由,带他练武的五竹叔也不知道。
大概是……量子力学?范婧道。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机制难寻,肠道菌群。
范闲大惊,抱着范婧大哭:亲人呐!!
不但是亲人,还是老乡。
有一就有二。现在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他们都能接受了。
思及此,范闲想到自进京以来,除了范若若很少有人提起范婧。而自己的真气仍是一团糟,也不知范婧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更不知道,当范婧知道那个惊天秘密时,会不会像自己一样。
或许对陛下而言,他追寻半生想要从肖恩口中得知的秘密是神庙,可对他来说,他们兄妹的身世真相要远胜于那座不知在何处、无人能及的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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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马奔腾在祁连山冷龙岭北麓,汉阳大草滩地势开阔平坦,水草肥美丰茂,气候凉爽适宜,是天然草场,更是马匹繁衍、生长的理想之地。百年前这里就设牧师苑历代皇家马场,到如今由于战乱和政权更迭,马场的皇室烙印不再。
如今这里实行茶马制,设置马市,由京师支银四万两,绢、帛七万五千匹充马价,每年买河西健马数万匹。
小厮引着范闲来到帐篷下稍候。
骏马奔跑,四蹄翻飞,将所有景抛在后头。翻身下马的正是范婧。
“范闲!”范婧扬起了大大的笑容,洁白的牙齿更显她的皮肤黑壮。由于强紫外线,她的双颊泛红,还有些起皮。
“你怎么变这样了?!”范闲起身走到阳光底下迎了迎久违的妹妹。
“哪样?”范婧绕过范闲走向矮桌,拎起茶壶倒了杯奶茶给自己。
“你这可都高原红啦!”
范婧白了他一眼,“你找我什么事啊?”
“我死了。”
范婧一哽,“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范闲接过范婧的奶茶,尝了一口,“怎么是咸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你要和我一同归隐啦?”范婧大惊。
“倒也不是。此事说来话长但我长话短说,”范闲正色道。
“我要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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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范府
范闲的死讯满朝皆知,柳姨娘更是在家中急得团团转。眼看范建回府便追上去,“老爷听说范闲的消息了?”
范建神色莫辨,与陈萍萍相谈后更是惊怒交加,“听说了。”
“切莫慌乱,远隔千里也许是误传,我已吩咐下去,传信琅琊……”柳姨娘虽未曾见过范婧,但每年澹州都会送来两个孩子的画像。从前她对范闲或许有些猜忌,但她对范婧的心思倒是极好。本想着若是范婧不日回京,她已将衣食住行备好一应俱全,只是如今还未一家团圆共享天伦,范闲那边便出了事。
范建脚步一顿,范闲的丧事要办,自然是要通知范婧。只是——
“下人我也训过了,消息未定怎就准备白事!”
“白事照办,悲痛做足!”范建道。
“老爷是说死讯有蹊跷?”柳姨娘面上的泪停了一停,见范建点头,又道,“那琅琊山那边的——”
“也罢,那边消息自是比我们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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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同琅琊阁的人抄近道回了京都,最终他还是决定暂时将那样一个秘密深藏心底。范婧则留在北齐,给出的理由是:范闲又不是真死,她回去做什么。
范婧又过上了几天悠闲日子,直到海棠朵朵造访。马场新开不久,却有世上难寻的良驹,再加上专人专办,名声自然是有口皆碑。
“见过圣女。”范婧嘴上行着礼,却没有半点起身的动作。
“别圣不圣的了,你还把我当朋友吗?”
“那是自然!”范婧从塌上翻起来,给海棠朵朵斟茶,“尝尝我改良的甜奶茶~你做你的真霸王,我做我的真茶姬!”
“别打岔!”海棠朵朵接过奶茶,“你整日里神出鬼没的,你回来第一时间都没有找我。”
“嗯,这不有情可原嘛。你瞅我脸都这样了,你不帮我用你滋养皮肤的方子看看?”
“看什么看,你回你的江南水乡自然就好了。”海棠朵朵坐在了范婧方才的位置,暗道一句舒坦。
“水乡自是好的,只不过现在不回。”范婧坐到海棠对面,“南庆使团返程了?”
“今日刚走,随行的还有大公主。”海棠喝完一杯奶茶咂了咂嘴,伸手又要倒第二杯。
“战翩翩?”范婧疑惑。
呈上糕点的侍从道,“和亲。”
海棠朵朵不置可否,只叹琅琊的消息神速,“你们的耳目究竟都在什么地方?”
这侍从是范婧的随侍,却也是琅琊阁的人。
“别问我,我可不知道。”眼看着海棠朵朵要喝第三杯,范婧赶忙拦住,“我这是萃取出的茶,小心你今晚睡不着觉。”
“萃什么,你们南方人就是说话神叨叨的,”海棠朵朵放下茶杯,“不如你将方子给我,我呈给陛下,说不定未来能发扬光大,你也可到上京开间茶铺,这样我也不用跑这样远。”
“那我可来不及,这两日我便要启程了,我们或许还能同行一段。”
“你又要去哪?你这次可得告诉我,不然我都没处寻人。”
“北牢关。”
北牢关是北齐极北的一座城关,而她的目的地还要再北。
那便是神庙。
世人心心念念地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