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晚风燥热,夜里集市灯火阑珊。
集市里汇聚的人各不相同,又文人雅客,也有闲散百姓,热闹非凡,其中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这市集尽头的红逍楼。
京华最大的逍金窑,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但这红楼的顶层,却极为安静。
那是一个装修布置极为清雅的隔间,檀木制作的家具一尘不染。
主位的贵妃榻极为精细,上面坐着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
那人半侧身躺着,修长纤细的玉指染着淡红色甲油,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一张奏折。
“和亲的时间定了?”那佳人声音清澈温柔,语气却不咸不淡,细细一听还有几分忧伤和释然。
“回殿下,三日后启程,不出意外的话,到庆国的时间正是下月初三。”一个穿着宫女服饰的小姑娘走进雅间,轻轻关上门,回答地不卑不亢。
但如果细看,会发现她的衣服上用暗纹绣着大朵大朵玫瑰花。暗含高调,却不显得艳俗。
按照榻上这位的话说就是:“这是本宫的人应有的脸面。”
那位从榻上起身,金丝线绣着云纹的软枕随着借力陷下去。
她说:“那就下月初三,三天准备,足够了。”
现在是六月。
这是庆国与梁朝休战的第一个月。
也是梁朝嫡公主在故国待的最后一个月。
许是看着她实在忧愁,瑰雪不解地劝道:“其实殿下,我朝兵力并不逊于庆国,甚至更甚,大有压制庆国之势,这次休战,也是庆国主动求和,为何还非要要您去和亲呢?”
“正是因为两国国力相当,他庆国将皇子送来做质子,我国也应当有相等的表示。”楼兰嫣下了榻,坐在软垫上,拿起杯盏抿了一口清酒,举手投足接是端雅周到,即便是私底下也礼仪周全:“这表示,便是所谓的公主和亲。”
况且,互相牵制,也意味着减少战争和动荡。
一切,皆是为了天下安宁。
“哼!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瑰雪不满道:“况且那庆国帝王送来的不过是庶子,我朝国力更强,凭什么要让您这位嫡公主和亲?况且若说……”
她的话并未说完,就被楼兰嫣不紧不慢地打断:“若说这是公主的责任,也该轮到那最享受公主之尊的,比如昭阳?”
“是……”
“不可妄言。”
“无事,正因我国国力更甚,又派了嫡公主和亲,他们不仅不会苛待我,还会重视我。”楼兰嫣看着瑰雪担忧的样子,终究于心不忍,收了愤怒,轻轻拍了拍她。
“可昭阳从小养尊处优,性情天真,却是庶公主,偏偏父皇又不想这天下觉得他宠妾灭妻,在外人面前对我胜过昭阳。”
她语气里满是嘲讽,又带了一丝丝悲凉:“若她去,反而会受到怠慢,他又怎么忍心让他最宠爱的女儿受苦?”
“可是以后要是再想会来,可就难了。”瑰雪的话语含着哽咽,“殿下走了,皇后娘娘怎么办?”
楼兰嫣的目光望向窗外的灯火阑珊,眼底盈满了惆帐和悲伤:“我早已安排好了人保护,这梁朝除了母后,我毫无牵挂和留恋,只有悲凉,走了也便罢了。”
楼兰嫣默了默,轻轻呢喃:“况且,在庆国,我能得到更多。”
她自幼时起,便知道。握在手里的权利,比那不值得留恋的故乡情有用的多。
瑰雪眼神转了转,似乎是慢慢认同了她这位主子的观点。
然后她开始八卦:“那公主打算嫁那位皇子?太子吗?”
梁朝派遣嫡公主和亲时庆国许诺,和亲对象可由公主自行选择没有正妻的皇子。
“未必。”
“为何?”瑰雪知道楼兰嫣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必然会想要选择能力和权势更为优秀的夫婿,嫁给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后。能给她最多的,不是太子,是谁?
“我可不止想要当皇后。”
“而他的筹码,未必够。”
七月初二。
庆国,二皇子府。
这皇子府雕梁画栋,奢侈非凡,在中央的前池庞,立着半开放的亭,上面架着个秋千。
秋千上的人剑眉星目,英俊貌美,眼神懒散,放荡不羁的眼眸将野心隐藏。
范无救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是不是瞟一眼这位“骄奢淫逸”的二皇子。
李承泽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
“说!”
范无救吓了一跳:“殿、殿殿殿殿…殿——下——”
李承泽眯着眼,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在打什么主意?”
“殿下,这梁朝的淑华公主明日便到了,陛下设宴款待,您可有什么打算?”范无救终于把所想说了出来,当然也有好奇的部分。
在世人眼里,梁朝最受宠的公主就是淑华,中宫嫡出,她的母后母家则是梁朝赫赫有名的将门赫连氏,他的外祖父赫连将军就是这次与庆国交战的主将,忠勇双全,勇猛非常,为梁朝攻下庆国三座城池,立下赫赫战功。
而这次和亲,哪位皇子要是娶了她,就有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李承泽半倚靠在秋千扶手上,秋千微微晃动,吹起他的那一撮刘海,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眼眸中野心尽显。
“那还得看,她有多少筹码”
茫茫远嫁路,终有抵岸时。
七月初三,梁朝的和亲队伍历经一个月,终于抵达了庆国都城。
城门缓缓打开,迎接队伍浩浩荡荡,而迎公主的队伍中,为首的便是庆国太子李承乾。
而他身后,分别站着大皇子李承儒、大皇子妃北齐大公主、二皇子李承泽和三皇子李承平。
太子相貌不算过于俊美,倒也端方,气质看着温厚。
大皇子剑眉星目、刚正不阿,带着久居军营特有的硬朗,北齐嫡公主长相明丽,笑起来俏丽如三月春桃,美丽无比,与这大皇子十分般配。
三皇子年纪还小,有微微的婴儿肥,但也有了英俊小郎君的轮廓,有些拘谨的样子到有些可爱。
至于,这位二皇子嘛。
站在车前的瑰雪是这样评价的:“殿下,这庆国二殿下确实是这几位皇子中最英俊的,但是恕奴婢直言,他好像羊驼哦。”
“羊驼?”
纵使楼兰嫣身为公主阅有世间美男无数,也实在无法把看着傻傻的羊驼和俊俏郎君联系到一起。
待礼官主理完了一切事宜,公主也要下轿与使团打个照面。
楼兰嫣站起身,提前迤逦的裙摆,微微弯了弯腰走出来,直起身后她正准备下来,一双手伸到面前。
“公主小心。”
楼兰嫣抬头,看见一张端方英俊的脸庞,他半竖着发,绅士地伸手扶她下车。
楼兰嫣看着了眼他,神色温和端厚,但楼兰嫣也算是阅人无数,总觉得着温厚的眼神背后,藏着算计。
楼兰嫣抬起一双杏色眼眸,眼中透露着点点羞涩,微微低头抿了抿唇。
谁不会演戏了?
但她也只“羞涩”了那么一下,就大方地搭上李承乾伸过来的手。
毕竟是人家特地下了马来扶她,不能拂了面子。
“多谢太子殿下。”她的声音不矫揉造作,但显得温柔。
她一步步下了马车,不远处坐在马上的李承泽皱了皱眉,非常大方地翻了个白眼,有些沙哑的声音呢喃嘲讽:“真心急。”
楼兰嫣下了车,李承乾松开手,对她拱手行礼。
“公主殿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楼兰嫣闻言,行了个标准的庆国礼仪,芙蓉面带这浅浅笑意。
“太子殿下与诸位殿下,少年得志、公务繁忙,却也在城门口相迎,本宫不胜感激,多谢贵国款待。”
她不卑不亢,又夸了太子几个一番,倒是让李承乾还挺高兴。他唯一不太开心的,大概是这公主端的水不往任何一方倾斜。
看不清她的态度,不过也无妨,他下马扶了公主下车,也算是占了先机。
他微微一笑:“公主夸张了,迎公主入庆是在下应该做的。”
他似乎是为了显得谦逊礼貌,放低了姿态,微微低了低头,也没有自称“孤”或者“本宫”“本殿”,而是说在下。
知只是未免太刻意了,楼兰嫣想着,还是说这刻意也是装出来的?为了藏拙?
楼兰嫣微微垂眸,又行了一礼。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开口,竟不显得突兀:
“太子殿下,该启程去皇宫了,不然改迟了,别怠慢了公主。”
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慢悠悠的,不算温和,甚至有些……阴阳怪气?含着点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
楼兰嫣在太子抬头和那人对视时,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
她看见的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乌发全部竖起,只留着一撮斜刘海垂在左额头,挡住眼睛,给俊美是五官带出些乖张。
楼兰嫣看着这个发型,几乎是立刻就猜到这位就是瑰雪口中的“羊驼”。
——二皇子李承泽。
李承泽懒散地坐在马上,但身体却挺得笔直,居高临下。他看着太子的神色是放荡不羁的,不紧不慢的,甚至些许不屑。
但是他说的是事实,要是有谁敢反驳,就是驳她这梁朝公主的面子。
思及此,楼兰嫣不禁勾了勾唇。
这二殿下,倒是有点意思。
她思索片刻,行礼回到马车上。
队伍里的大太监尖着嗓子喊着。
“起驾——”
楼兰嫣靠在舒服地锦绣云纹软坐垫上,身体却坐的端正。
她在思考。
而瑰雪似乎把她的沉默理解为了不安,她凑到楼兰嫣耳边,试探性地小声开口:“公主可是觉得闷?”
楼兰嫣思绪被打断,但并未恼怒,只是有些疑惑:“并未,怎么了?”
瑰雪没打算再次藏着掖着:“公主刚刚,与这位太子殿下见面,觉得不妥吗?”
楼兰嫣撇了她一眼,美眸中的神色带着警告。
瑰雪愣了愣,立刻认错:“奴婢忘记了公主和亲前说过的话,奴婢知错,请公主责罚。”
“呵。”楼兰嫣轻笑一声:“无事。太子和传来的消息无太多差别,没有不妥。只是这二殿下……”
她再次勾唇:“倒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那公主……”
“打住。”
楼兰嫣往榻上靠了靠,颇有兴致地抬手刮了刮一脸疑惑的瑰雪的鼻尖,笑得明艳:“小丫头别急嘛,一切才刚刚开始。”
马车外。
马车两侧斜前方分别骑着马守护的锦甲侍卫不知何时与马车拉开了一段距离,而他们从前所在里马车近的位置,换成了两个锦绣华服的青年。
一个大约十有七八之年,容貌端和,挂着得体的笑。
另一个比他大了几岁,已到弱冠之年,悠哉悠哉地骑着马,看不清神色,只是那握着缰绳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攥紧,昭示了他的情绪并不如外表那般平静。
两人隔着车轼对望一了眼,李承乾挂着太子常用的职业假笑,而李承泽则是斜勾了勾唇,发出一声只有自己听见的轻笑。
这两位的笑容…嗯……都很假就是了。
这时,尴尬地氛围被一声欢呼打破。
“是各位殿下!”
“哪里哪里,谁是谁啊?”
“这是什么阵仗,哪位这么大排面,众皇子亲迎?”
“不知道吗?梁朝嫡公主和亲。据说这梁嫡公主得是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妃!!
——太子妃。
他们说,太子妃。
太子妃啊太子妃。
不知是梁朝嫡公主是太子妃,还是她嫁谁,是就是太子?
不重要了,起码现在。
李承乾听到这些话,嘴角露出浅浅弧度。李承泽则是一脸嘲弄。
至于这位“太子妃”嘛……
楼兰嫣坐在车内,听着这些声音,面露嘲讽。
瑰雪跟在她身边多年,似乎也意识到了些不对:“殿下,那些百姓……”
“意有所指。”楼兰嫣说得不紧不慢。
对话的声音只有马车内的两人才听得到,但即便声小,即便在这吵闹声中,依然能听出明晃晃地讽刺。
“这招太蠢。”她说。
说完她便拉开车帘探出头去,脸上的嘲讽瞬间消失不见,也不知道什么戏法变出来的两抹红晕挂在俏丽脸庞。
“殿下……”
虽然蠢,但可用。
太子听到,立刻转过头来,扶着马背压低身子凑到窗前看她,也不知道是装过头了还是怎么着,他竟然也有些窘。
李承乾清了清嗓,温和地说:“公主别担心,这些流言终究流言,不必在意,我大庆许诺过公主择皇子而嫁,自当遵守诺……”
“太子殿下,你能代表大庆?”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了李承乾的话。
“呵。”李承泽轻轻一笑,继续说着,语气嘲弄:“那您当陛下是什么?”
李承乾微笑:“二哥说笑了,父皇的话自然代表大庆,我不过是将父皇的话说转达于公主,让公主安心罢了。”
李承泽刚要开口,却又停了下来,矛头调转方向:“那公主殿下可有安心。”
就见了第一面,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拿楼兰嫣当枪使了。
楼兰嫣本想听听李承泽会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话,谁曾想这人直接将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微微一笑,声音清澈温柔宛如潺潺流水,说出的话却宛如不见底的潭水,饱含深意。
“有劳二殿下担心,本宫无事,不过不愿因为流言而毁了婚事。说不定本宫会与太子殿下有缘,但流言纷扰确实有失分寸。毕竟……”
毕竟本宫在这,代表着整个大梁朝。
“罢了罢了,这句话是父皇和我说的,若是在庆国不安心,这句话大抵能派上用场,但我觉得伤感情,不说也罢。”楼兰嫣的话语温柔如水,但别人眼里却像一把寒刀。
李承乾习惯于装聋作哑,却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大概是楼兰嫣太会演,李承乾真真切切地觉得,这天真烂漫受尽宠爱的公主大约是不明白的。
这是梁朝帝王的警告,在庆国,让淑华公主不悦,就是让大梁不悦。
这句话的意思是:
“这就是你庆国的待客之道?”
李承泽在心里默念着,他一样理解到了意思,只是他和李承乾的想法些许不同。
这淑华公主,大抵,什么都明白。
不过楼兰嫣最后还是话锋一转,轻叹一声。想起和亲前谈起要嫁的人需要什么筹码来娶她,她说:“说到底,不过是想嫁个有心人罢了。”
——有心人。
有的什么心?
关心?贪心?野心?权利中心还是倾慕之心?
恐怕三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