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凉,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街巷此时空无一人,寒风不知来处,打着卷儿拍击着每个人的后背。
范无救只用了一刀便杀了一人。
她不喜欢拖延战局,从来到李承泽身边后,多的是人想要她死,更别说她武艺精进后,更多的是人想要让她生不如死,即使是碾压式的局面,范无救也必然会在第一刀就用尽全力。
她不喜欢这把长刀,这种品类的刀应该只配用作装饰品,薄而锋利,拿在手里聊胜于无。
她在今夜杀了三个人。
范无救没有乔装打扮,甚至换回了那身她最常穿的红色长袍,腰间系着刺绣精致的袋子是她经常用来装零食的,她逆着光,像是从最深的污泥里面走出来的亡路人。范无救握着下午谢必安给她找的刀,她第一刀杀了邓公子的随从,第二刀便斩了邓公子的侍卫,第三刀下得迟缓了一点。
因为姓邓的公子见到她的正脸的时候仍在笑,如若不是颤抖的双手,范无救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杀错人了。
“你算是个好人吧,”范无救稍有不确定,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甚至伸了伸脖子去看邓公子的眼睛,“可惜不是对我好。”
邓公子仍旧说:“只要范姑娘愿意嫁给我,我必然会对你好一辈子。”
范无救愣了一下,似乎是惊讶于对方的话:“你……为什么觉得你配娶我?”
她这句话刚落下,这把刀也落下了,鲜血没有溅到她,即使溅到了她这身衣服也瞧不太出来,范无救看着地上的尸体顿了顿,想起来了几日前下午的事情——
范闲与李承泽会面后,是她送范闲离开的。范无救隐隐约约总觉得范闲似是在记她的仇,慢慢悠悠地给他带着路,摸了摸鼻子试图开口。
范闲抢了先机,只是笑:“我还是不与范姑娘同行了吧。”
范无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留什么情面:“我本来就不打算与小范公子同行,这段路走下去,是迫于无奈。”
两个人话里话外都揣着点东西,也都互相装糊涂,走到半路范无救停了步子,拱了拱手,“同行是挺累的,接下来的路还请小范公子自己找了。”
她与范闲的确不是同路人,自然从一开始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这位位面之子。
范无救这般想着,也有些苦恼于这地上的三具尸体,一时半会儿盯着那位邓公子死不瞑目的双眼瞧了一会儿,微微听到动静转过身去,是谢必安提着把染了血的剑向着她走过来。她盯着剑上的血迹愣了愣,开玩笑似的开口:“你这快剑可都是从不留迹的,今天特地弄成这样,是来笑我有所遗漏呢,还是你剑术退步了?”
谢必安答非所问:“夜未深,你挑这种地方,若是有人经过该如何解决?”
范无救不以为然:“全杀了呗。”
谢必安自当知道范无救不会,也不对这句听起来极不人道的话做出任何的反应,自顾自道:“殿下找你陪读,府中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去哪里了?”
范无救挑眉:“嗨,我这不前几日找了赵侍卫借银子嘛,今日正好还上,算上利息带他在红楼快活快活,”红楼与《红楼》同名,却是一家青楼,“他喝多了,我喝得闷,和姐妹们玩不下去了,便出来透透气。”
谢必安在听到红楼二字时眉头微皱,转瞬而平,看着姑娘用尸体的衣服将刀上的血擦得干干净净,她转身欲走,“殿下不喜等你。”
范无救招招手,慢慢悠悠地离开,她微微提了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里面回响了两声:“我知道,我早些回去,回去就好好伺候殿下。”
谢必安是知道她的目的的,李承泽与范闲交谈的时候,她也与谢必安说了些有的没的。范无救虽然平日里对谢必安不太有好言好语,也没什么好态度,但对方作为她名义上的义兄,她又深知他对于李承泽的态度,无论如何,都是兄长的身份。
诗会谈话的时候,李承泽让她到厅外候着了,她坐久了腿麻了,愣是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去,她与谢必安同排站着,一开始站得极不安分,晃晃胳膊晃晃腿,刻意解释了句——是解释给谢必安听的,自然也是解释给李承泽听的,“那人不在我的邀请名单上,必然是自己来的。”
谢必安未出声。
“要不是你突然间出现,他势必要与我同行至前厅,他搭着太子的桥向陛下讨要我的事儿在京都传了几日,必然他自己口风不紧,我若出去了,又怕是要惹殿下不高兴了。”
“玩得很好。”范无救叹气——只可惜他玩错对象了。
谢必安声露疑惑:“玩?”
“他玩什么?玩挑拨离间。”范无救又叹了口气,“殿下心思深,我又离开了半年之久,虽是因为我犯事该罚,但毕竟也不在殿下身边。这里面说是没隔阂,我是不信的,我想你也不信吧。”她急急地把谢必安一同拉下水,避免旧事重提给自己找尴尬,“他说恰是被我救过,又以娶亲之由直接面圣,他那种身份,定是与太子殿下同行。”
她不等谢必安开口,“他那所谓的恩情是真是假我自己也不记得,又赶着我此次回京去了一趟儋州,我本想着让范闲和我家殿下……啧,如今真给他求了去,我岂不是太子家的走狗?郭保坤爱欺负人,我爱揍他,时间一久,他偷龙转凤换了真实故事的主角也说不定,反正我记不清了。”
“你觉得殿下会怀疑我吗?”范无救扭头问他。
谢必安沉声道:“殿下心意不可随意揣测。”
范无救被他这着实规矩的一句话弄得翻了个白眼,右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撇嘴道:“你直接跟我说你也觉得会不就得了呗。”
谢必安沉默片刻,问道:“那你要做什么?”
“我去澹州那一行,两个刺客跟我,有一人与我一般用刀,还想着污我名声,我也不是善良的人,那几个乞儿本就该死,事情我就背了。他半途还想对我下手,被我一刀砍了。”范无救皱着眉道。
“从那时起我就很不爽了。”
范无救抬眼,抿了抿唇,直接便说开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冰冰,整个人像是刚从冬日的湖底捞出来,倒是让谢必安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面前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经常胡言乱语又没脑子,不守规矩胆大妄为,可她偏偏也是京都的天地一刀,七品刀客,看着瘦弱的身板上背负着近百条人命。
范无救的手从来都不是干干净净的,但她的心看起来干净,总让人忘记了很多事情。
范无救说——
“我讨厌自己被算计,我要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