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的确姓范。
但从表面来看,和京都的范家更是没有关系,是那种族谱往上走几十代都搭不上半点关系的那种无缘。她大抵也不名无救,至于名什么她不记得了,也没人告诉过她,只是被她脑子里面的本能记忆歪打正着了罢了,稀里糊涂地套上了个范无救的名号。
在二皇子门下,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被接纳的,甚至与谢必安相处起来有些互看不顺眼,范无救思来想去,归于他们可能是情敌这一点上面。
她被救下的第一年,吃饱喝暖练武功,帮李承泽做好了第一件差事,换了一把新刀;第二年与淑贵妃相处恰当,在贵妃娘娘那里换取了一件甚喜的女装,第三年……第四年她杀了三十四人,险些断了一条腿,为李承泽开辟了一条路,换来了谢家义女的身份,合情合理地登上大雅之堂……
李承泽是她的救命恩人,有再造之恩,但其实在李承泽之前,她这条命几次在悬崖边摇摇欲坠,都被人拉了回来。
范无救从不谈恩情之事,把救命之恩往心里面塞得死死的,她也会表达效忠,要用命来换二皇子妃的地位。
她有底气做这些的原因是她知道自己有资本,品级而论,她早已达到九品,却卡着迟迟不破,宗师之位瞧着这辈子都难以达到,但实战只露七成,倒是件简单的事情。
她不向李承泽坦白,却主动告诉了范闲,对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当场就喊了姐姐。
这是她的底牌。
谢必安履也行过一次兄长的职责,和她彻夜攀谈,最终被范无救安上了头号情敌的诡异身份。
范无救是用这句话终结话题的:你的主语太明确,三句不离殿下,我觉得你像是正妻来辱骂小妖精离他丈夫远一点的那种人。
谢必安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终半天憋出来一句没什么用的问题,你到底中意殿下什么?
范无救不假思索:我馋他身子啊。
那时谢必安只想拔剑与她决一死战,好斗出个有她无他。
说到底会调查自己的身世,只不过是范无救有种生于俱来的寻根感,大抵是莫名其妙获得的新一世,她在庆幸之余总不希望自己活得糊涂。
当然,她也不想日后突然间说她是什么什么的后代,要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毫无准备,毕竟她心头上的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良人,随便从路边捡个乞儿就能带回去培养的。
范无救曾经对着谢必安胡说八道:殿下是不是看上我的美貌才救我的?
谢必安被她这不要脸的话给震惊了。
根据她闲着没事地多方探查,她家似乎是武将出生,不出世的,留给她的只是一把钝刀。
刀是真的钝的,没有特点,路边卖得都比她一直傍身的质量好,但不出世这点范无救是一点都不信的。
一点都不,甚至觉得背后满是隐情。
范闲本来是打算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带范无救回京,毕竟这是更妥当的安排,身处澹州的不受宠的小少爷突然间有个相好的,除了多惹几句八卦之外,也没什么值得人怀疑的。
而且对于范闲而言,这还有利于处理婚约,双赢局面。
毕竟范无救虽然一身好武功,隐藏自己的能力却极差,甚至还不会跟踪,她身形算不得娇小,有着一张格外嫩的脸,女扮男装也恐怕会被人一眼戳穿。
但范无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范闲的提议。
她半开玩笑地提了句,你不能这么污我清白,我介意,才正经了一些。
“你这是多此一举,”范无救跟着二皇子久了,本身就不是规矩的人,此刻更是没个正经样,单腿一抬,踩在长椅上,“我就跟着你,什么都不用准备,说我是范家的人也行,打发掉你的随从便可。”
范闲:“你就这么果断?”
范无救龇牙就笑了:“我来澹州寻你的事儿不出几日就会传到京都那儿,你与我街头相谈,到了有心人的耳中就会是你与二皇子提前合谋,你若给我特地安排身份,岂不是做贼心虚?”
“我就跟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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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无救这一路上就坐在范闲的马车内,正大光明到范闲总觉得她的确是想谋害他,好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与她达成协议,想让他还没到京都就被判入二皇子门下。可转念一想,若是故意遮掩,等事情真的被他人知晓,他这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
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下去,虽然并没有在条件上达成一致,但范闲还是不得不接受他回京的路上多出来了一个人。
范无救随身有个包,里面塞了些零嘴瓜果什么的,嗑了一路,睡了半路,一觉醒来,就只剩一个人在马车内了。
她下了马车活动了一下筋骨,远远地就看见范闲走了过来。
范无救问:“见到人了?”
“你知道我去见谁了?”
范无救不详细解答:“京内的事情我都知道。”
范闲:“言冰云的事情你也了解?”
范无救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零食包,没摸出来什么东西,有些不死心地翻了几遍,撇嘴嘟囔道,“晓得一点,他暗恋你老婆。”
范闲一愣:“啊?”
范无救摸了摸鼻子,自说自话地继续下去:“也没啥子,反正就那点事情,宫里面八卦挺多的,你要是想听,我还可以多说点,你只默写红楼无聊不?以你小范公子的名义,写什么书都可以赚钱的吧。”
“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我欺世盗名?”
“欺世盗名是事实,但有名也是真的,殿下捧着《红楼》手不释卷……我要是能背,当场默出一篇西游记来,我看他是看红楼还是看我……”范无救直言,毫不掩饰一点酸气,这话惹得范闲一愣,迟疑了两秒,看着范无救直接就笑了出来。
“你还真是直白,能背得出什么?”
范无救思考了一下:“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那种。”
“初中生?”
范无救被这句话激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体育生,谢谢。国家级运动员。”
范闲十分没有诚意地对国家级运动员这几个字表达了赞叹。
“那你怎么就跟了老二了?你求什么?”敷衍完,他问了一个这几日都想问的问题,单以武力值而言,范无救超出他甚多,甚至给他的感觉直逼五竹叔,却偏偏三句不理当今二皇子,像极了情根深种的傻子。
“不求什么,”范无救猛地站直身子,打了个哈欠,对着范闲抿了唇,这句解释顺口得像是刻到了心里面——
“我就是馋他的身子啊。”
这回京的一路上并不太平,真的论到要范无救解决的事情微少,离京只差一天路程的时候,范无救总共杀了一人,伤了两人,干完事还颇有些提心吊胆的。她倒不是怕刺客,是怕谢必安真的突然间窜出来要和她大打出手,为了避免她瞎搞,把她遣送回江州,毕竟在明面上,她是打不过谢必安的。
几日的行程里面她与范闲同车同行,那些刺客到底是来杀她的还是来杀范闲的就不那么清晰可辩了,面对这些人,如非必要,她不会轻易杀人,等到了必要,杀人埋尸立坟就有点累了——唯一一个死在她刀下的人只能说有些不自量力。
她没给人善后的习惯——但范无救两年没杀过人了,安稳日子过多了,竟是有些心悸,除去被扔到江州的大半年,她顶多就是和谢必安过两招,自打年满十六之后,李承泽就不再给她安排手染鲜血的事情了。
搞得她当时以为谢必安宅斗胜利了。
那晚等她处理完尸体累得腰疼时,扭头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范闲。
范无救摸摸脖子:“你也想躺着试试?”
范闲靠着树双手环胸:“你杀人还管埋?”
范闲刚睡醒,睡得腰酸背痛想出来走走,恰巧从一开始就遇上了范无救杀人的场景,那姑娘只用一刀便斩了敌人,她挥刀时满身戾气,杀完人,似乎还有些迷惑地看了两眼,看完两眼后顿了顿又看了两眼,右手摸了摸下巴,左右走了两步,出人意料地喊了句——卧槽你咋这么容易就死了?
范无救手有点抖,她自觉是春寒冻的,看了一眼范闲,“我帮小范公子收拾刺客,您不感谢我还在那说风凉话?”
范闲不吃她这套:“唉,这可别了,我哪有天地一刀来得名气大……”
范闲讲出这个称呼的时间,范无救还花了些时间思考,反应过来这个略有些中二的称号的确是她的。
京都人在武力方面好夸大,给人取称呼这方面更是夸大得多,谢必安虐菜只需一剑,被叫做一件破光阴,她砍菜一刀,被称作天地一刀,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取敌只需要一招,实际上,在范无救真的打不过谢必安但是能挨打的时候,她经常被揍得满院子跑喊殿下救命。
范无救哦了一声,“费介给你说的?”
范闲不回答:“你认识老师?”
范无救摸摸鼻子,一直听着格外无情的语调似乎总算出了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啊我刺杀过他——啊不过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我当时认错人了,小范公子可千万不要误会啊……”
“当时不才,中了毒,全身麻痹,又不想舔着脸求解药,躺了三天才下床。”
还被谢必安这人冷着一张脸嘲笑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