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写,多半个时辰过去了,晏姿命听露取了信封出来,将一沓纸分别装封了起来。
有些给神都铺子里的掌柜,教他们理好账本,封存待查,有些给安置在老房子的掌事,交代些用材布置方面的细节,又命人专收集邸报与各处来京的朝廷官员们的去向,不可显眼,在车轿坊、驴马坊各放两三个机灵的跑腿工,三日往贾府这边送一次。
零零碎碎,都是些要紧的事情。
晏姿在灯下蹙眉想了一会儿,对听露道,“路上叫人拿去试验的方子,还没回信么?”
听露轻声道,“还没,姑娘要得急,我就再发信去催一催。”
晏姿微感燥意,“再加三成奖赏,务必要快。”
听露应了。
晏姿又道,“姨娘给我的那封信,收在哪里了?”
听露从箱笼中找了出来,晏姿接过,抽出信纸,找到里头夹着的地址。
“在外城……”她沉吟片刻,又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是给李卫的,请他去林家旧宅察看修缮进度,防止有人偷奸耍滑。
交代听露道,“李舅父若有回信,要第一时间送来。”
听露接了一沓子信在手,手指点着数了数,笑道,“姑娘来了神京,怎么反倒比在家时还要忙?这许多的事情,这个要赶快,那个要抓紧,还没安睡一日,煎熬着也要把事情交代下去。”
晏姿牵着她的手,微微晃了两下,声音十分轻,几乎是气音,怕被人听了去,“你这丫头,难道以为我们上京是来享福的?”
听露疑惑地睁大了眼睛,晏姿招手,教她附耳过来,叮咛道,“有些话我不好说得太细,但你心里得有数,我们家正在生死存亡关头,这一劫若不能安稳度过,恐怕……”
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总之,这段时日交代给你的事情,绝不能延误,我们住在贾府,与外头来往不方便,不要吝啬银钱,多打点那些婆子小厮,只说我要理神京的账务,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听露虽不解惶惑,却还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晏姿身边伺候的,只带了听露甘雨并于嬷嬷。
次日一早,她用脂粉遮去憔悴的面色,与黛玉去贾母处问安。
听露则装了满荷包的钱,去后门送信,那里有晏姿早就安排等着的两个小厮,日日来应卯,专职跑腿送信。
从贾母处出来,晏姿又随探春等去王夫人处问安,恰王夫人与王熙凤拆金陵来的书信,还有王夫人兄嫂处派遣过来的两个媳妇,口中说着“官司”之类的话。
晏姿听了一耳朵,猜测是致使薛蟠“书面死亡”的那件案子。
说到这个,晏姿又想起前世的许多疑惑来。
贾雨村在葫芦案中判处薛蟠“暴毙而死”,既坑了薛蟠一把,让他变成了活死人;又坑了自己一把——古代可不像后世想的那样轻视人命,说句不好听的,人力是重要的生产力资源,任何朝代对死刑犯都十分重视,判处死刑的案件需报上级部门审核,而最终是否执行死刑,却由皇帝亲自拍板。
自然,这个过程中有无数的漏洞可钻,但贾雨村是实实在在为自己埋下了祸患,一旦被人发现薛蟠还活着,他需承担连带责任。
经过林如海的教导后,晏姿想到一个可能,即这个案件其实是他交给王子腾的投名状。
不但将自己的把柄双手送上,趁便还将一头肥羊洗好送到王子腾的案上。
从这时开始,薛家成为了王子腾的傀儡,不止要帮着他与王夫人寄生掏空贾家,自己也任人宰割。
无论是否办理销户,金陵的薛蟠已在舆论中死亡,死人怎么能继承家产,与人社交来往呢?因而不得不携家带口上京投奔亲戚。
俗话说得好,族旺在原籍,家贫走他乡。
薛姨妈一家抛弃金陵的根基祖产,也要上京,其家中窘迫之状可见一斑。
晏姿暗中叹了口气,现下可没余暇去替别人担心,自家头顶的剑还悬挂着呢。
坐着听了会儿闲话,一行人又出来往寡嫂李纨处拜访,这李纨虽出自诗书之家,学问却不怎么出色,因她在家时只读些《烈女传》《女贤集》一类的书。
姊妹们坐在这里,不过说些针线一类的闲话。
晏姿心头记挂着事情,不过一会儿便出来了,黛玉攥着她的手,也跟着要出来。
走得远了,晏姿点了下黛玉的鼻尖,“你跟姊妹们一处坐着,说说话儿,偏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儿?”
黛玉皱了下脸,“就是要跟着,因为我是小尾巴!”
晏姿又点了一下。
一路穿廊过栋,走到凤姐儿处,可巧她在见家里的婆子媳妇们。
晏姿姊妹俩随平儿在旁边的耳房中坐了,一面喝茶,一面等着。
不过一刻钟,凤姐儿打发走那些婆子,满面笑容地进来了,“这边总是乱哄哄的,让你见笑了。”
晏姿体谅道,“管家就是这么一件琐碎磨人的事情,哪有见笑不见笑的。”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晏姿道,“我想出门的话,是提前一日告诉你还是……”
凤姐儿刮着茶碗,打量她一眼,笑道,“提前一日来说就行,我给你安排车轿,不过,得告知老太太才行,不然,把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弄丢了,我上何处赔去!”
晏姿也笑,“你家大姐儿可不是个姑娘?赔给老太太,嗯?”
说笑片刻,凤姐儿又好奇问,“你这才来,就想出门,是去哪里?”
这种事情瞒不过,晏姿直言道,“家里在神京的宅子要修缮,我想着什么地方能改改,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呢,还有些铺子,账目对不上,我想私下去察看一番。”
除此之外,晏姿还打算过几日给在神京的朋友去帖子,在社交上下些工夫。
凤姐儿顺理成章与她说起了建筑里头的名头,“……要说树木,得是西南深山里的百年巨木,石头呢,得是大石窝产的,唯独地砖,非苏州不可,那边的土质好,工艺精,敲之有声,断之无孔,前朝那可是御窑!”
晏姿笑道,“想不到嫂子对这里头的门道知之甚深,少不得,我还有不懂之处前来请教呢。”
王熙凤要强,只要人家夸她,便无有不应,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知道的,绝不藏私。”
恰这时,乳母抱了睡醒的大姐儿来,晏姿与黛玉逗了她一会儿。
晏姿笑道,“嫂子瞧着比我大不了几岁,竟都有孩子了,大姐儿起名字没有?”
凤姐儿慈爱地轻点了几下大姐儿的嘴唇,见她没有追,知道是吃饱了,“没呢,平日就大姐儿大姐儿地叫着,怕起早了不好。”
大姐儿咿咿呀呀伸出胳膊在空中抓着什么,见到凤姐儿头上的金饰,竟攀着她的胳膊要起身。
凤姐儿见状,将她抱在怀里。
眼见母女两个开始亲热,晏姿携黛玉道别,出来往贾母处去。
黛玉对大姐儿十分好奇,“她好可爱,我小时候也是那样吗?”
晏姿笑道,“对呀,不然我怎么如此疼你,可惜长大了,没小时候好玩儿了。”
黛玉鼓起脸颊生气地看着她,“我难道是姐姐的玩具么?”
晏姿捏了一把她轻薄的颊肉,“不止呢,还是个小尾巴,卸不下的那种。”
黛玉听得窝心,原谅了她。
回去时,承安已摆了纸笔在案上,正描红呢。
听到动静,先是紧张地抬头,见到晏姿二人,才松了口气。
晏姿笑道,“今日怎么如此勤快?”
承安搁了笔,察看了下四周的动静,小声道,“宝玉找我去跟小丫头们踢毽子,我说要做功课,才逃过一劫。”
他又想说,舅父先前看着对他的学业很上心的模样,为何却不关心自己的儿子?
却没开口,毕竟这算非议长辈了。
晏姿却懂他的无奈,叫甘雨从书箱中找了一阵,“既如此,也别心不在焉的,我便给你布置些功课,过两日去了徐先生家中,便没有这些烦恼了。”
听罢,承安闷闷地胡乱翻着案上的字纸,嘟哝道,“那也没好到那里去,我得十日才能回来一趟,万一……”
晏姿道,“万一什么?”
承安声音更低了,“万一你们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晏姿与黛玉对视一眼,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声道,“林大爷怎么不懂这些世故?你读书愈上进,愈早拿到功名,我们就愈受人尊敬,嗯?”
说着伸出手指闭住黛玉的小嘴巴,“小学究,姐姐很俗气,就爱功名利禄,不许发表意见啊。”
黛玉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无论追求什么,不能违背本心,若为了身外物而去做学问,这一生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得是像老爷那样,志愿为百姓做些实事,才有追求功名的必要呢!”
晏姿扶额,作眩晕状,“是,先生说的是!”
黛玉鼓着脸颊生气了。
承安还算正经,“我知道,就是妹妹对待学问的态度那样纯粹,才是我们三人中文气最高的人,我会记得你的良言。”
我之前其实一直为疑惑薛姨妈家的财力地位,到底是小有积蓄还是落魄到底,直到那天看见一个视频,“族旺在原籍,家贫走他乡”,意思是当代年轻人,但凡家里有背景有关系的,都在本地的事业机关或帮着父母管理家里的生意,那些没关系人脉的人则去了北上广深大城市独自打拼
我立刻理解了薛家的地位,投靠贾家的两拨人,一个黛玉,父亲原来没打算送她上京,后来被迫送到贾家,一个薛家,举家上贾府,薛家这一伙人跟黛玉的处境是一样的,无依无靠,随时会沦为鱼肉,只不过他们人多,好像还有个薛蟠支撑门户,其实半毛钱的事情也不顶,所以在贾家一直赖着。
贾家这棵大树一开始就是庇护的作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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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