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耐旱耐寒,生命力极其顽强。
但顽强往往也意味着残忍,这东西会挤别的植物的根,一片地区如果生长起来胡杨,没过几年,就只剩下胡杨了,别的树木全被它们挤死了。
红红火火,满山遍野,蓬勃繁荣,煌煌然宛若人世间缠织的欲|望在熊熊燃烧。食、色、钱、权、势、功名……可惜到死了,身外物一样带不走。
傍晚天光渐暗,赤色的晚霞与大地的胡杨林交相辉映,妩媚妖娆,波澜壮阔。
可惜了,这样美的景色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倘若在安稳的现代,我该平平安安,寿终正寝,长命百岁才对。而在这里,才四十来岁,油尽灯枯了。
我想来想去,也找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每一样选择,或许对不起别人,但绝对对得起我自己。
坏人不自知为坏,
错者不自知为错。
在每个人的思维逻辑里,自己的行为都合情合理,正确无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真像蒋怪物训诫得那样,我的错处在于反抗,在于不识抬举,好好做官商之间共用的翠玉女郎,诚心忠顺,何至于遭受那么多年的虐待,早早地玉殒香消。
“……”
我不回头。
纵然错了,我也认定了这条路。
蝼蚁草民,杀害了三品的高官大员,及高官与巨贾的子嗣,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以下犯上者,在司法,罪不可恕,板上钉钉的死刑。
……
跟着年轻的精锐,慢慢地往胡杨林深处走,他们已经不戴蒙面的灰布巾了。积年累月的枯枝烂叶铺就成松软的自然地毯,稳健的步伐踩在上面,咔擦咔擦,细微地作响。
晚风徐徐的,携卷着木叶的清香,温度适宜,舒适极了。
腿肚子有些酸累,虚弱不堪,走得路程稍微长了点,便开始体力不支了。
好在这俩小伙子人挺好的,也没催促,铁锹扛在肩膀上,吊儿郎当,放松自在地在前头走,心情愉悦,时不时吹会儿口哨,模仿林间婉转的鸟鸣。
我实在跟不上了,距离拉得有些远了,他们就会停下来,回头看着我,等我歇会儿气,追上来了,再继续走。
响亮的喷鼻声,蹄音踢踏,一群野性而美丽的生物,皮毛棕褐色,形体似鹿,但远比鹿庞大沉重得多。六七头的大家庭,浓密的林荫间悠闲地漫步,咬食灌木浆果,慢慢咀嚼着吃,兽眸古老深邃,漆黑而宁静。
恍惚间,看到了绿裙子的南乡。
公务不怎么忙的时候,与南乡一起背着竹筐,上山采野蘑菇,野生菌子的鲜美永生难忘。
就是得注意辨别,万一误食了毒菌,轻则致|幻,重则口吐白沫垂危。
……
南郊胡杨林,风光秀美之境。
清幽僻静,烈|士|陵|园也在附近。
“死之前,能让我进去最后看一眼么?”指指那处庄严肃穆的方向,礼貌地请求。
“……”
“……”
庆历二年,老师傅李青峰牺牲于及仙打|拐,葬入陵|园。
庆历五年,老部下魏义牺牲于地方扫|黑,葬入陵|园。
庆历七年,老战友裘国泰牺牲于地方扫|黄,葬入陵|园。
皇祐三年,老战友蒙厉悔,老部下高华鸿、楚念辞……牺牲于地方打|拐,葬入陵|园。
皇祐四年,老战友马泽云救治无效,断气在京衙最好的病房里,宣布牺牲,葬入陵|园。
皇祐五年,……
康定元年,……
康定二年,……
道魔相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赴后继地精卫填海,难计其数的悲壮英|烈。
占地广袤的大陵园,庄严神圣的公职冢,亡者的墓碑密密麻麻,死寂,氛围却毫不阴森。
以浩然正气,震慑在险峻奇诡的天地间,绵延千古,流芳万世,代代薪火相传。
血肉堆砌出的尸山血海,构筑成阻挡在黑暗与光明间的灰色长城,守护着太平,镇守着民生。
年轻时代的战友们,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大部分都沉睡在了其中。
我本该在他们之间。
我本应该在此中。
跪在老师傅的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墓碑冰冷,铭刻的悼文苍劲而铿锵,字字泣血。
青山绿水埋忠骨,
金銮机杼生虻蝇。
英雄百代无福禄,
赤子万古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