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即地狱,最好的解脱莫过于灰飞烟灭,最重的惩罚莫过于堕入无间轮回,重归人间。
混混沌沌的黑暗中浮沉,消却了时间的概念、消却了空间的概念,什么都不剩。宇宙深邃,最原始的虚无。
“明文!……”
“明文!……”
“醒醒,明文!……”
擂鼓般的巨响,一阵又一阵地巨大呼唤。
感知渐渐复苏,世界重归明亮。
高墙深府,朱阁楼阙。
富贵荣华,如梦似幻。
灯火昏黄的产房里,人影摇曳,晦暗模糊,光怪陆离。
“别昏,别昏,明文,昏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大商人紧紧地攥着冰凉的手,眸色通红,水光盈盈,蓄满了担忧痛心的泪。
“人参切片拿过来,快,人参切片拿过来,产妇没力气了!”稳婆焦急地喊,浓郁的血腥气翻涌在空气里,侍候的丫鬟仆妇往来熙攘,一盆盆脏污的血水端出去,一盆盆干净的热水端进来,脚步纷乱。
“四当家,这胎险啊,您发个话吧,万一不测,保大还是保小?……”
“放你祖宗的狗屁!老子的媳妇孩子,全都保!必须全都平安!无用的东西,倘若接生不下来,陷空岛把你们全家一道海葬!……”
“老爷!……”
“保大!保大!”
“是!”
“……”
“夫人,加把劲儿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用力,用力!……”
固定在最屈辱|的姿|势,大腿|掰|开到最大限度,以便新生命顺畅地降临。
疼。
好疼。
贯穿灵魂,撕心裂肺。
超越神智承受的极限,热泪滚滚,凄烈地哀嚎,刺破云霄。痛苦到痉挛阵阵,抓|碎|床|单,筋骨寸寸灼烧断裂,昏天暗地,死去活来。
深呼吸,用力拉。
深呼吸,用力拉。
臭哄哄的粪|便混杂着大团血水,失|禁地排出直|肠。
黏黏糊糊的婴儿犹如巨大的寄生虫,恐怖地撕裂血肉|产|道,挤出体腔,爆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由危转安,产房内外,紧绷半宿的焦灼气氛骤然松弛。
娩胎|盘。
挤恶|露。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带把的。咱这都为您府上接生的第几个孩子了,第五个了吧?真真神佛保佑,多子多福啊!”阿谀奉承,谄媚祝喜。
“赏。”
白花花的银子分撒下去。
“谢老爷!谢谢大官人!……”眉开眼笑,感恩戴德,摇尾乞怜。
“……”
汗津津,乱发黏腻,通体湿透。浑浑噩噩,意识迷蒙,羸弱不堪。
攥住手腕,握住脉门,滋润的真气宛如涓涓细流,顺着经脉,游走进四肢百骸,安定产妇微弱的活息。
“你真棒,娘子。”摸着乱发狼藉、麻木不仁的脑袋,用力亲了亲额头,喜不自胜,幸福美满。
换了床干燥的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被角,防止受寒。仆妇带着簸箕、草木灰等清洁工具,进来清理污秽,里里外外大扫除,富贵典雅的寝卧迅速回归整洁。
点燃清新的熏香,青烟袅袅,驱散房间内难闻的腥恶味。
怀抱襁褓,轻柔哄弄,无尽温情。
“喔,喔,小宝贝儿,睁开眼睛,看爹爹……”
“夫人你瞧,小家伙的眉眼是更像我一些,还是更像展昭一些?”
“……”
“最近西北河道溃堤,洪灾闹得严重,朝廷忙得焦头烂额,展昭一时抽不开身。莫伤心,他下半夜就过来看你了,很惦记你们母子俩的。”
“……”
“怎么了,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还很疼么,怎么流这么多眼泪?来,乖,啊,张口,把这碗补气益血的乌鸡汤喝了,好好修养修养,出了月子咱们再生下一胎……”
哆嗦着唇,气若游丝,细若蚊吟,恍恍惚惚。
“……今夕,今夕何年?”
“皇祐三年啊,夫人,你实在疼糊涂了,竟然连时间都记不清了。”
“……”
皇祐三年,夏讯暴雨,西北岱河溃堤,淹了下游好几个县。朝廷救灾不到位,赈灾银饷经层层剥削,贪官污吏侵蚀七七八八,最终到达灾民手里的,只剩麸糠。
洪灾过后,瘟疫横行两年多,白骨千里,民怨沸腾,事态不断扩大,逐渐失控。
开封府临危受旨,前往督赈。我带蒙厉悔、丁刚闸了为首的大|贪|官及其党羽,十几个人头滚滚落地,最终才勉强平息动乱。
现今尚处于开端,岱河刚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