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严行简推门进来,跟一个陌生的雪娃娃对上了视线,那娃娃从沙发上噌的一下站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了。”他1.5倍速倒放退出门,端详了一会门牌号,又后退几步看了看前院的布置。
黑瓦白墙,青砖石板,假山跌水,九转回廊,是他和翠翠亲手选的设计图。
难道我走错的不是房间是空间?佛教有三千世界,这是三千世界中的的另一户人家,只是跟我一样有品味。孺子可教,严行简捋着不存在的胡须想——老严同志本人一直非常向往关羽的美须髯,万幸曾翠翠女士闻风而动,严防死守,这才把老严同志的脸从乱七八糟的胡须里抢救出来。
两个泥猴子进了浴室,严姓猴子就率先玩起水来,等到一场语文考试那么久之后母上大人终于敲门,把两只小猴子抖抖水拎出来,在浴巾上蹭干毛,满浴室已经没有不带水的地方了。泡泡鸭一只在浴缸缝里,一只卡在通风口。玻璃上蒸着雾气,还被严峫故意写了“help me!”,凝结的水珠流下来仿佛血液,活脱脱无色恐怖片。
严行简皱着眉,目光在江停身上从上到下逡巡一遭。
江停下意识挺直了腰,手缩进浴袍袖子里。
“不行。”
什么不行?太累赘?年纪大了养不熟?
“我只订了三份冰淇淋球,现在打电话不知道多做一份来不来得及。”
“我不用的……”我不用吃零食,只要粥配咸菜就,还会干活,也不要住很大的地方,我很好养的。江停紧紧抓着严峫的手。
“别紧张,”严峫贴在江停耳边超大声耳语,“他就是不想让出自己的冰淇淋。”然后把头发上的水甩了江停一身。
江停:“。”
“你小子瞎造谣!”
“那你让给他嘛!”
严行简拽着曾翠的袖子眼巴巴望着她:“我不。”
曾翠叹了口气:“这毕竟是你爸千算万算算出来吃冰淇淋的最佳时间……”她余光扫到流浪猫一样的江停,“不过话又说回来,医生说你血糖有点高……好了好了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减肥我不吃。”
“那不行,我专门给你订的巧克力味的。”
“我鄙视你们”严峫抱着双臂斜乜两个一毛不拔的大人。
最后是严峫和江停头碰头,拿着小勺子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搬空了水晶盘里的冰淇淋。
二层是严峫的卧室和客房,鉴于严峫房间里还有几只下落不明的袜子不知道藏在哪,曾翠翠女士英明果断地选择了让江停睡客房,等明天再添置用品和衣服。同层还有健身房,摆了成人健身器械和严峫的赤金色小杠铃,亮绿色小号健身单车,上面还分别摆了圣斗士星矢负责计数。
灯一关,严峫的眼睛倏忽亮了起来,他不穿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准备偷听爸爸妈妈的夫妻夜话。
路过江停的门发现门没锁,严峫计上心头,悄悄走进去,看江停整个包在被子里,“嗷呜”一声压上去扯掉被子——
“你吓哭了?”
“没有,谁哭了。”江停把胳膊盖在脸上。
严峫趴在他身上,从下面看他胳膊底下的脸:“真哭啦?”
“有什么好哭的。”最后一个字带了点颤音。江停身上裹了一层被子盖了一层严峫,刚刚又裹在被子里,觉得又闷又热,于是挣扎往下磨蹭他。
严峫滚到一边,问他:“你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太可惜了,我本来想如果你想家了就给你念睡前故事来着。”严峫故作失望地下床了,但他的衣角似乎被什么挂住了。
回过头看见几个手指尖从被子里悄悄探出来勾住了他的衣服,那指尖还带着细小的新旧不一的伤口。
严峫从书架上抽了本聊斋。
江停看严峫赤着脚,就叫他钻进被子,靠在床头。
“席方平,东安人。其父名廉,性戆拙……”严峫念一句文言念一句翻译,有些地方语序不对也没察觉。念过了席方平,又念考城隍,小翠,白秋练,诙谐的如骂鸭也念过了。一直把严峫念得昏昏欲睡,靠在床头打小呼。
江停摇了两下严峫,严峫栽在枕头上。他只觉得四周黑影都藏着烟雾似的鬼影,柜门仿佛在摇晃,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四周仿佛有人窃窃私语。万一我躲进被子里,严峫被鬼怪带走了怎么办呢?于是他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转着打量四周。
他的目光扫过墙壁,台灯,书桌,男人,窗帘……!
他陡然坐起身,一时仿佛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地面似乎变成烈火,有许多只鬼手将他往下拖去。
那男人穿着肥大的病号服,坐在地上,支起一条腿,靠着墙,抬眼看向夜灯的方向,绝佳的视力让他很快看清了床上小孩子的脸,他忽然笑了:“原来这是我死前最后为自己编织的幻想吗?”
什么,什么幻想?只有十二岁的小江停云里雾里,他攥着严峫的手,感受他的一呼一吸,心里安定了很多。
那男人面色如雪,一双眼睛倒是黑亮,扫过来像把人看透了似的。小江停看着看着,忽然涌出一股熟悉感。
我见过他。
“你被谁收养了吗?似乎不是我的收养人。”
他是……
小江停翻身下床,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跌跌撞撞朝那男人走去。
窗玻璃倒映出他的脸和茫然惊慌的眼睛。
“不对,”那男人忽然又一次开口,“你不是我的幻想,幻想之中所有人都按我一个人的意志行动,我能够实现逻辑自洽,甚至有强烈的预知感,但这不一样。”
他是……
“那么,打个招呼吧,不知道是哪一个平行时空的过去的我,你好。”
他是我自己。
小江停终于站到男人面前。
江停费力地抬起手抓住小江停的胳膊:“你没有被他收养,你可以不走这条路,平安地长大,一生无虞,只是像所有人一样盼望升职,和恋人约会,跟朋友玩闹。”
江停眼里有那么多的期待,以至于让小江停生出了一种辜负他的悲哀感。
江停忽然身体前栽,把头埋进小江停的颈窝:“不,我前面说的都是疯话。你一定要,不,你一定会走这条路,销毁那东西,把他拖进地狱去!”
他吃力地抬起手,紧紧地抓着小江停的胳膊,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在那孩子千疮百孔的身上增加了指印。
小江停后退一步,他注意到了之前没有注意的细节,比如过于宽大的病号服,无法移动的双腿和稍微动作就会颤抖的手,还有他们都很熟悉的,勉强牵动面部肌肉露出的,常人认知里的微笑。
小江停说:“你似乎过得不太好。”
“下雨天路滑,出了车祸。”
“没有伤口吗?”
“已经愈合了。”
小江停握住他的手,袖口自然下滑,露出许多噬咬的痕迹。
“你要我走这样一条路?”
“虽九死其犹未悔。”
“我也会这样想吗?”
“会。”
“那是什么样的路,我又怎么才能避免落到你的下场?”
江停张开口,但发不出声音。他试着写画摩斯码,但当他告诉小江停那是摩斯码的一刻,痕迹也被吞噬了。
接下来江停尝试了许多种编码方式,但只要他告知小江停编码方式,暗文就会立刻消失,仿佛有一个人用这份密码解密出了明文,然后禁止了这句话。
江停垂着头沉思了一会:“我知道了。”
如果我们注定是同路人,那么——
“2,36,31。”
“4,0,1。”
“4,1018,35。”
“2,34,214。”
“17,398,29。”
他没有说任何解密方式。
虚空中时钟的指针“咔哒”一声归位,无形的结界终于崩溃,江停的身影逐渐虚化,周围隐隐浮现出白色的墙壁和病床。
他被背景吞噬的一刻,小江停听到仪器爆鸣和一声大喊:“”538床醒了!”
然后场景迅速褪去,收缩成一个白色的光点撞进小江停体内。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江停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
“嗯……江萌萌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地上好冷的。”严峫揉着眼睛,困得声音含混发软。
江停回过头:“谁是江萌萌?”
“你呀,我给你取的小名,时雨濛濛嘛,江萌萌。”严峫拍拍床上的余温,“睡觉了江萌萌。”
江停两步把自己摔到柔软的床上,立刻被严峫用温暖的被子包裹成卷,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脚冰凉。
“哇!”严峫被他手凉得一激灵,“天这么冷吗?”
严峫把手和脚覆盖在江停的手脚上,大功告成,无限豪情地宣布:“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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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