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奥运会之后,颜辞给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
自从那天之后,她就变得异常沉默。
朋友都很关心她的状况,但她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这件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能独自消化这些情绪。
国家队的比赛虽然密集,但对于颜辞来说,这些似乎并不能成为时间的参照物。
从前颜辞会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就是幸福的具象化,可是现在的她总有一种落不到实处的游离感。
这样的感觉在见到年轻父母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似乎所有人都在往前走——王瑶和男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焦志敏远赴韩国之后成了曾经两人玩笑话里的“斜杆青年”;中国国家乒乓球队逐渐走出了低谷,再次称霸世界乒坛……
可颜辞却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一瞬间就戛然而止。
就像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以容秀珍的身份活到原来的时代,从青春美少女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可是意外来的如此突然,打了她个措手不及,随后又莫名其妙穿成了为爱跳河的A大学生乔倩,以外来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了八年。
她这比乱麻还理不清的人生经历,写成书也是要被吐槽狗血离谱的吧。
颜辞自嘲一笑后,便放平心态踏上了这场放松之旅,或许路上可以找到答案,重新找回自洽的状态。
在原来的时代,颜辞也是一个热衷于四处旅行的人,她享受在旅途中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也期待着去遇见不同的人,遭遇不同的事,去寻觅曾在梦境中出现过的景色,去跨越时光的长河,感受不同地方厚重的历史。
每一次踏上旅途,颜辞都会有一种与大地同在的踏实感,也是在这种时候,她能更加坦然地接受世界如此博大,而人类如此渺小。
而这一次去香港,是出走,也是回归。
颜家是香港的老牌豪门,颜辞的太爷爷白手起家,在香港的地产行业和零售行业打下了一片天下,也为子孙积累了一大笔财富。
太爷爷有两个儿子,也就是颜辞的大爷爷和亲爷爷,大爷爷一家在八十年代就已经举家移民至美国,在美国继续开拓商业帝国。
而颜辞的亲爷爷则是留在了香港,在原有商业版图的基础上扩张了证券交易、投资等领域。
至于香港王家,相比颜家则是新兴家族。王家的话事人,也就是颜辞血缘上的外公王海川,是个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风流人,而颜辞的母亲王星冉,也不过是他众多子女中的一员。
这些都是颜辞长大之后才慢慢了解到的,似乎是不想惹颜辞伤心,家里人都有意识地在她面前避开有关母亲的话题。
可他们越是这样,颜辞便越想知道,以至于很多捕风捉影的消息传到她这里,她也无从分辨真伪。
真假参半的消息塑造了她对这些事情的认知,这也导致她在认知坍塌之后格外迷茫。
这一次回到香港,她想试着亲自找到答案,不再只是听那些或别有用心,或恶意歪曲的传言。
“请出示您的证件”,前台服务员礼貌的声音响起,颜辞才从刚刚走在熟悉街道所勾起的回忆里抽身。
核对完颜辞的身份证、通行证之后,服务员便给她办理了入住。
1996年的香港,已经足够繁华迷人眼。其实早在60年代,大量内地居民涌入香港之后,香港就已经准备借助世界贸易的大潮,迎来经济腾飞。
而**十年代,更是香港电影行业、娱乐行业的黄金时期,90年代的港风引领时尚潮流,很多单品放在几十年后依然很能扛。
港星也是各有各的特色,颜值实力俱佳,比起后世的“那鱼完了”,90年代的香港娱乐圈堪称神仙打架。
不过此时与经济蓬勃发展相匹配的,则是缺乏秩序的社会,辉煌与混乱共存。
颜辞此次出行,有意让自己的装扮朴素低调,为的也是降低存在感,保护自己。
她信奉美丽无罪,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可这个观点。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始终是颜辞出门处事的第一要义。
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和闪烁的霓虹灯,颜辞的思绪不自觉又飞远了。
这家宾馆也是华耀集团名下的产业,从前的她在颜家名下宾馆都有固定房间,现在还需要走流程办手续。
明年香港回归祖国,自那以后,集团的产业逐渐向内地发展,主要是从珠三角一带向内延伸。所以老爸每年也有比较长时间会留在羊城处理业务。
颜辞虽然一直在香港上学,但每逢长假还是会跟着老爸到广东住一段时间。
自从穿越以后,颜辞很少再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可能是离家近了,尘封的一些回忆便再也压不住,咕噜噜全都冒了出来。
从前有意淡忘回忆,是因为就算记得旧事也不能得见旧人,多想只是徒添惆怅。
带着明确的目的做事,效率总会快一点,待在港城的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便是从前的认知坍塌地更彻底了一些。
诚如古人所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虽然颜辞仍未知道父母因何分手,但起码当下,颜辞可以确定,他们并非没有感情。
这样就够了,足够将她拉出几十年的自我厌弃。
后来她才知道,这一次次的穿越,不仅改变了别人的命运,冥冥之中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在离开香港之前,颜辞去了一趟黄大仙祠,从前奶奶信奉道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黄大仙祠。
比起黄大仙祠,颜辞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啬色园。作为香港最著名的庙宇之一,啬色园香火鼎盛,据传是香港签文最为灵验的地方。
从前的颜辞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此后种种经历改变了她的看法。
今日是工作日,但寺庙内的信众还是很多,人流如织。
烧香、礼拜、祈福、求签,来这里的人各有所求,但虔诚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枯木逢春尽发新,花看叶茂蝶来频。桃源竟斗千红紫,一叶渔舟误入津。”负责解签的师傅看到这组签文,似乎有些意外,上下大量了颜辞一番。
“姑娘,你和前面来的那对母女很是有缘,她们刚才求到的签文和你这个一模一样”
统共这些签文都是固定数额的,抽到同一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颜辞只是莞尔一笑,回答道:“那是比较巧”。
“此签吉而无凶,必有意外奇逢,姑娘顺其自然,尽力而为,未来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意外奇逢……”这一遭遭的,可不就是意外奇逢吗?但求签求未来,未来还能有什么奇逢呢?
不过总归是个好签,也算是图了个好兆头,不虚此行。
“多谢师傅”,告别解签师傅之后,颜辞便离开了啬色园,也并未留意到身后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
与此同时——
“妈妈,这次给姑姑求的签又是上签,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容劲秋搂着黄秀珍的肩膀,心情颇好地说道。
从大陆回港之后,黄秀珍每年都会来啬色园求签祈福,为活着的家人,也为转世的阿珍。
早些年文金好也常跟着一起来,但如今老人家年事已高,便歇了来寺庙祭拜的心思,但家里仍旧香火不断。
“我们做这些,所图不过是心安,算起来,若是有来世的话,你姑姑也该成家了,可惜我们都没机会看她穿上嫁衣的模样……”
当年陈臻对阿珍的追求,她和国团都看在眼里,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活着的人也慢慢走出当年的阴影,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这些年每次为阿珍求签,无外乎都是上签、上上签,或许转世的阿珍,也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吧。
那样便最好了……
“转世的阿珍”——也就是颜辞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和嫂子、侄女擦肩而过,此时的她已经踏上了回京的路。
心中大石落地之后,颜辞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顺其自然就好。
大梦一场也好,真实人生也罢,至少内心的体验是真实的,不需要证明的。与其去纠结这是历史还是故事,不如把当下的人生过好。
不知是黄大仙显灵,还是无事一身轻便会有好事发生。颜辞在回京的途中就做了一个梦,或者说不是梦,是与原来乔倩的一次面对面谈话。
乔倩看起来明媚了很多,周身不再萦绕着挥不散的愁绪哀思。她告诉颜辞,在她跳河之后,她的灵魂离开了身体,看着颜辞的灵魂进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便成为了一个三岁的小孩,那个小孩便是颜辞。
“也就是说,你和我真的互换身体了?”这一事实和颜辞之前的期待相吻合,这些年鸠占鹊巢的愧疚感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毕竟你的灵魂可不止三岁”,乔倩笑着调侃道,当她意识到自己成为一个三岁小孩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恐惧,如果她占用了这具身体,那身体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呢?
好在她后来又在梦境中见到了“自己”,准确来说说,是住着颜辞灵魂的自己。面对出轨的渣男,她不同于自己的软弱,而是果断地进行了反击。她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凭借自己的努力攒下了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一开始她并不能确定那个身体里的灵魂便是颜辞,毕竟三岁的小孩不可能有如此成熟的心智。
直到最近,她的梦境中出现了亚特兰大奥运会那一幕,那样异常的反应,别人无法理解,但是乔倩看出来了。
那是颜辞,是颜书屿的女儿,所以她才会在见到父亲和母亲时如此失态。
颜辞很快便从这些话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乔倩的灵魂没有消失,而是附着在了未来的她身上。
“你还活着就好”,这是颜辞了解真相之后的第一感慨。
“我之前只能在梦境中看到你零碎的生活片段,这是第一次可以和你对话,说不定这就是我们归位的契机。”
乔倩怔愣了一瞬,便继续陈述自己的猜测,成为颜辞的这八年,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可是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尤其是在她知道真正的颜辞还活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