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十九的新邻居是个有点奇怪的女子。
她好像很突然就出现了,带着一只金色的狐狸,那狐狸被她抱在怀里,看起来满脸写着不高兴。
看见十九,吱吱呜呜要跳下来,女子好脾气地安抚它:“诶,你乖一点嘛,我的胳膊都被你抓破皮了,很痛的好不好。”
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宽容。
闻言,狐狸安静了片刻,又更激烈地挣扎起来。
女子挠了挠它的脑袋:“唉,既然你坚持就下去吧,不过弄脏了晚上要洗澡哦。”
十九感觉那狐狸毛都支棱了起来,他看着这金色的狐狸,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狐狸被这么软软的一威胁,瞬间偃旗息鼓,耷拉着耳朵,爪子捂住脸,藏在女子怀里不动弹了。
十九觉得,它内心一定是想:死了算了。
不过虽然动作停了,却还是委委屈屈叫唤了几声,女子看向黑色十九,点点头:“好啊。”
十九其实是个温和的人,所以当女子走过来说她的狐狸很喜欢他,问他愿不愿意做她的邻居时,十九点点头:“当然。”
狐狸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慈爱。
没错,黑色十九,威名远扬的独臂阿叔,被一只来路不明,脾气古怪的狐狸慈爱到了。
十九犹豫着伸手:“我可以抱抱他么?我感觉和它好像认识很久了。”
没等女子回答,狐狸便吱吱叫起来,两只爪子奋力伸着,女子无奈叹口气:“好吧,它好像更喜欢你,如果不介意,我想先去跟邻居谈谈买房子的事,麻烦你帮我抱一下它。”
十九点点头,女子将狐狸托付给他,施施然敲开了隔壁的大门。
不过一刻钟,女子出来了,同她一起出来的,还有背着包袱的一家人,从他们的神色来看,双方对这场交易都很满意。
邻居走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
十九道:“这么快?”
女子笑:“用了些钞能力。”
她接过狐狸:“多谢,我叫狐主弦月,该怎么称呼你?”
十九道:“叫我十九即可。”
女子点点头:“相识幸甚,十九,如果不介意,晚上家中安排家宴,是否有幸请你赏光?”
在狐狸期待的眼神里,善良的十九不忍拒绝,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拒绝,便点了头。
十九掐着点去的隔壁。
他到的时候鸡飞狗跳。
家宴没见着,倒是看见一地鸡毛,狐狸嘴里叼着奄奄一息的鸡,弦月手里拿着菜刀,手足无措,泫然欲泣:“怎么办,我不会杀鸡啊。”
狐狸甩甩嘴里的鸡,无奈叹气,恨不得长手的是自己。
看见十九,她慌乱地挤出一丝笑:“不好意思,十九,我还没准备好。”
十九放下伴手礼,走过去自然而然接过菜刀,一人一狐配合完美,分分钟解决了一只鸡,他甚至很贴心地问她想怎么吃。
弦月松口气:“帮我剁成块就好了,哦,鸡腿要留着,给缎君做卤鸡腿。”
十九“嗯”了一声,表达疑问:“缎君?”
弦月笑:“就是狐狸啦。”
十九心念一动,却又茫茫然找不到头绪,失神的瞬间,便被狐狸扒拉他的动作吸引,狐狸可怜兮兮看着他,鼻头湿润润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头一软,将脏兮兮的狐狸抱在怀里,它小小声叫唤了一下,偎在他胸口,耳朵愉快地抖动了几下。
一人一狐的温馨时光极其短暂,很快便被厨房里传来的惊叫声打断了,急急奔过去一看,弦月正手忙脚乱地扑身上的火星。
狐狸的叹气明明白白,十九抚额摇头。
算了,还是他来吧。
弦月摊手:“没办法,狐狸怕火,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厨哩,没想到这么难。”
十九看着扒拉在他肩上的狐狸:“为何缎君不怕?”
弦月尴尬道:“这个嘛,其实缎君并不是真正的狐狸,确切来说,他是寄生在狐体里的生灵。”
狐狸嘤嘤叫了两声,弦月看着又要蔓延的火势,赶紧打住了话头:“唉,火又起来了,等一会儿再跟你说吧。”
两只鸡腿,缎君一只,十九一只。
缎君抱着鸡腿慢条斯理地吃,从容优雅得很,它甚至要求吃饭之前洗了爪子,喝汤它不像一般狐狸用舌头吧嗒吧嗒舔,而是专门配了一根吸管。
十九觉得寄生在它体内的生灵,生前定然是个极讲究的人,也许还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这么一想,狐狸粘他也情有可原了,毕竟异性相吸嘛。
这个词是十九最近学的,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自然而然,十九问起他们从哪儿来,为何来到此地。
弦月看了一眼狐狸,笑道:“我本是云游四方的聚灵人,遇见有缘的游灵,便为他们重新聚灵,助他们完成心愿。有一天我经过绝境天牢,听到风中传来若隐若现的心语,其实我并没有听太清它说了什么,却感受得到它曾经经历过许多苦难,内心有诸多牵挂不舍。它的心语打动了我,于是我便为它聚了灵,因灵体太弱,只得寄生于我的元身。”
十九皱眉,问:“缎君…它牵挂着什么?”
弦月淡淡笑道:“它至今未曾告诉我,却一直指引我往这里,而你们一见如故,我想,也许你们之间有很深的牵绊。”
十九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弦月看着沉默的狐狸,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缎君,你究竟牵挂着什么呢?”
缎君呜呜几声。
十九好奇:“缎君说了什么?”
弦月笑:“他说你失去的那段记忆,与你性命攸关,在找到克服的办法之前,恢复记忆有弊无利。”
闻言,十九心头豁然一亮:“所以,我失去的记忆,与缎君有关?”
弦月轻笑:“你不是已经有猜想了么?”
十九抿了抿唇角,下定决心一般:“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从一个充满鬼气的地方醒来,有人留下了符印指引我来到了这里。后来,我遇到过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子,他默默看了我很长时间,我还给了他一壶酒,他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我现在还记得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狐狸:“那个人就是缎君。”
狐狸眼神隐隐带笑,像是欣慰。
弦月笑:“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十九,不必着急,待缎君灵体修复,一切就会知晓。”
用过饭后,弦月拜托十九将狐狸带走,给它洗个澡。
说起这个,弦月十分无奈地伸出手臂:“你看,我被他挠成这样了。”
雪白手臂上,数道抓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十九大为吃惊:“这是为何?”
弦月语气莫测:“当初遇见时,因他灵体损伤太厉害,形象太模糊我没分清性别,便将他灵体导入了我的元身修养…洗澡嘛,终归男女有别…所以缎君挺抗拒的…”
说罢,她安抚地挠挠缎君的脑袋,露齿一笑,语气戏谑:“你不用难过啦,我会对你负责的哦。”
狐狸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自闭了。
十九虽然知晓不礼貌,还是忍不住把狐狸提溜起来,瞟向它的**。
狐狸一爪子呼到他眼前,气呼呼的样子像是在教训他:“臭小子,你在看哪里!”
十九心虚地将它收入怀中,跟弦月告别后,回家烧水给狐狸洗澡。
大约是因十九心中的猜测,对狐狸也格外温柔,温度适宜的水中,它舒服地趴在盆边,金色的毛发在水中荡漾,十九耐心地给它揉搓,一面道:“虽然我还不确定,你究竟是我什么人,不过也没关系,我想你一定是我的亲人。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有时候会有一些记忆碎片闯进脑中,有一次我记得是我和一个小男孩在院中习武,有一个人过来摸摸我们的头,还奖励了我们一个鸡腿。”
他笑了笑:“你也很爱吃鸡腿。”
狐狸嘤嘤叫唤。
十九听不懂,轻声道:“我经常会感到孤独,大约是因为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吧,记忆碎片中的那个男孩子,他是谁呢。”
缎君将爪子搭在他手背上,像是安慰。
终于洗干净了,将狐狸从水里捞出来,用毛巾裹住,慢慢擦干水汽,待彻底干了,十九道:“缎君,我和弦月打声招呼,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好么?”
狐狸点点头,伸出爪子摸了摸他的头发。
弦月听说狐狸要和十九一起睡,故作哀怨:“唉,这是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哩。”
十九道:“待缎君恢复。”
弦月闻言,喜滋滋道:“唉,十九,说话算话,到时候你要给我做证人哦。”
狐狸急得吱吱呜呜,被弦月轻描淡写按住了头:“狐狸没有人权的哦。”
时间飞快过去,树叶黄了十次,十九笼里的鸡也换了十次,缎君终于能显出灵体了,虽然影子还很淡,但是已经能看得出是个长相俊美,温文尔雅的男子,他有一头金色的发。
十九看着他,语气笃定道:“我记忆碎片里的人,是你。”
缎君哈哈一笑:“真是聪明的十九。”
十九道:“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究竟是我什么人了?”
缎君摇摇头:“咦,你不是每天都在猜吗?”
十九皱眉,现出白羽:“别卖关子,我猜是我猜,你说是你说。”
缎君叹口气:“哎呀,真是失忆也不忘威胁老父亲的臭小子,唉,如你所想,我是你父亲,缎君衡啦,缎君是因为弦月开始没听清,才一直这么喊的。”
十九眼神冷冷:“我失去的记忆,是不是和你有关?”
缎君衡头疼抚额:“喂,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好不好,为父很头疼诶。”
十九不为所动:“哼,别想耍滑头。”
缎君衡无奈叹口气:“是,对,说来话长,你听为父慢慢道来。”
将当初为救十九,来到鬼道取鬼气涤髓,为避免记忆与鬼气相冲,不得已抽走十九记忆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了他。
只是隐去了鬼道操子刑父这一节。
十九道:“所以,我的记忆能不能还给我?”
缎君衡拍拍他的肩:“十九啊,这还真不能还给你,为父好不容易才将你救回来,断断不敢冒险哩,过去的就过去了,好么?”
十九道:“那我记忆中的另外一个男孩是谁?”
缎君衡道:“那是你弟弟,质辛,正在魔皇陵沉睡,我还找到了魅生投生之地,待他醒来,我们一家便算是平安团圆啦。”
十九轻哼:“一家人,包括弦月么?”
缎君衡摆摆手:“咦,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掺和。”
十九挑眉:“哦,父亲,你在逃避。”
缎君衡强撑着硬气:“我是在思考。”
为挫一挫老父亲强词夺理的锐气,十九喊来了弦月。
弦月围着缎君衡转了几圈,360度无死角将他看了个遍,看得缎君衡如芒在背,仿佛回到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弦月有洁癖,给他洗澡时必然要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确认没有遗漏方才罢休。
想想一个大男人,缩在一只雌狐的体内,和赤身**也没什么区别。
缎君衡那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如此坦诚相见过,她若是不对他负责,这件事怕是很难收场。
他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形象任她打量,其实脸已经红透了,他…还没谈过恋爱啊…
手足无措ing。
弦月很满意:“长这么好看,还被我亲手洗过澡,不归我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缎君衡强装镇定:“强扭的瓜不甜。”
弦月毫不在意:“咦,谁说吃瓜一定要甜,万一我只是想解解馋呢。”
十九扭过头去,肩头止不住颤抖。
嘴炮技能点满的缎君衡,面对显然更加厚脸皮的弦月,熄火了。
缎君衡能化出灵体后,便让十九带他去魔皇陵,他想看看质辛怎么样了。
沉默肃穆的魔皇陵,一如既往。
十九问:“质辛何时能醒来?”
缎君衡笑着拍拍十九的手:“我们只要耐心等候,他一定会醒来的。”
弦月也道:“强行唤醒并非不可,只是对他功体有损,不如耐心等待罢,顶多百年,他定会醒来。”
十九默默点头。
弦月语气轻松:“要等百年,我就不陪你们等啦,缎君衡的执念已圆满,还有很多有缘灵等着我为他们圆梦呢。”
缎君衡:“你还回来么?”
弦月笑眯眯摆手:“不一定啦,我走了哦,不要想我。”
缎君衡无奈:“诶,不是,你不是…”
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倒弄得他像小媳妇了。
弦月眨眨眼:“咦,不会有人真的当真了吧?不要在意细节啦,我都没觉得吃亏,你怎么可能吃亏呢。”
缎君衡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上不来,他背过身去:“好吧,祝你一路平安。”
如弦月所言,质辛在沉睡百年之后苏醒。
苏醒之后便循着熟悉的气息来到了村子,看见漂亮的农家小院,十九在浇花,缎君衡在喂鸡。
质辛负手,语气昂然:“持续千年的谎言,总有人痴迷不悟,若一开始便是错的,纵使百般辛苦,也无法开出娇艳的花朵。”
十九瞬间明白,直起身来,冰冷的眼神瞥向喂鸡的人,只见一阵紫影闪过,大门砰一声紧紧合上,空中鸡毛白羽一阵乱飞。
十九咬牙:“今晚你的鸡腿没得了!”
屋里一声哀嚎:“质辛你个不孝子,还我鸡腿!”
质辛一挥袖:“哈,真实总是如此不堪,戳破谎言,真是令人快慰啊。”
十九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今天弟弟回归,怎么也得安排一个全家欢喜的家宴,于是他买了好酒,又杀了两只鸡,为了让弟弟吃两只卤鸡腿,老父亲也还是有一只。
兄友弟恭的情景让老父亲欣慰不已。
十九杀鸡的时候,衣着华丽,气度尊贵的魔皇帮不上忙,便负手在家里四处闲逛,忽然发现老父亲的屋里有一只金色的狐狸,遂问起哥哥这狐狸为何在这里。
十九一面低头杀鸡错开老父亲求饶的视线,一面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当年一段秘辛。
其中包括父亲被认错性别寄生在雌狐体内,曾被救命恩人仔仔细细从里到外洗个干净,甚至原封不动复述了当年弦月姑娘的惊人之语。
还对当年魔皇陵前的告别,老父亲依依不舍的情景添油加醋一番。
魔皇听完,眉头一皱:“父亲可是心悦弦月姑娘?”
十九故作深沉:“父亲一向内敛,定然是不承认的。”
魔皇袖袍一挥:“哼,被魔皇之父选中,该是她的荣幸,既是父亲喜欢,断断没有得不到的道理,待这顿饭吃过,我便去将弦月绑来。”
十九看着捂着心口几欲昏倒的老父亲,嘴角一挑。
弦月看着眼前拦路的俊美男人,浑身上下写满俩字:桀骜。
他缓缓抬手,傲然开口:“你,命运锁定之人,怎敢痴妄挑动命运的弦,还能全身而退?”
弦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懂,可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是怎么回事???
她微微笑着:“听不懂。”
质辛眼神一凛:“缎君衡之子,为我父之荣誉而来,你,只有一个选择,归还我父之荣誉。”
弦月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质辛。”
质辛傲然转身:“既是知晓我之身份,那便知道,你的命运,只能由我来审判。”
弦月:缎君衡怎么教的孩子…这娃儿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她心里默默盘算能逃走的概率有几成,可惜她所有的天赋都用来点满了治疗技能。
见她不动,质辛脚步顿了一下:“弱小的人,不要试图挑战魔皇的尊严。”
弦月又好气又好笑,叉腰理直气壮:“我救了你爹。”
质辛语气冷冷:“所以,我将予你成为我父之侣的荣耀。”
弦月捂脸,来替老爹求亲,这态度…要不是打不过,真想锤爆他。
这孩子的表达…真是让人无语凝噎啊。
两人前后脚回到小院,缎君衡看见弦月,哭笑不得:“唉,我知晓是怎样一回事,你若非情愿,我找个机会送你离开。”
弦月问:“你有几成把握?”
缎君衡望天:“不足一成。”
弦月深有同感:“我也觉得。”
缎君衡愣了愣,试探性问道:“那,不如留下试一试?”
弦月表示无所谓:“有何不可,当初你灵体未复,也没少同床共枕。”
她悄咪咪凑近他:“主要是你两个儿子都好有趣。”
缎君衡“嗯”一声:“你若是喜欢谁,现在还来得及。”
弦月一撩头发:“可是我当初是被某个游灵打动的哎。”
于是,在兄弟俩的监督下,老父亲当天便举行了婚礼,入了洞房。
兄弟俩坐在屋前,一人一坛酒,磕着瓜子,主打一个陪伴,聊聊这么些年的各自的经历体悟。
显然,质辛一直在睡觉,能分享的就只有睡觉的感觉,更多的还是听十九讲。
他们都很庆幸,一家人还能团聚,也期待着父亲能早日给他们生一个妹妹。
后来,缎君衡找到了魅生,想方设法让魅生认了义父。
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缎卿恕。
卿恕继承了母亲的聚灵天赋,待她长大后复活了他化阐提和断灭阐提,又与质辛结为连理。
对此,弦月表示:现成的妈和现成的奶奶当起来也挺爽的。
十九的记忆一直未恢复,虽有缺失,但是家人天伦也足以抚慰他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