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非台在无间平安快乐长到十八岁,相较于哥哥圆儿,佛剑与阿兰若对她要求并不算严格,非常宽容,所以便养成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
什么都感兴趣,却也不长情,什么都会些,却又什么都不精通。
唯一精通的就是撒娇。
明镜一撒娇,阿兰若就头疼。
她和佛剑这么正经的性子,怎的就生出这么娇的女儿呢?
佛剑对这个疑问,笑而不语。
因为听圆儿说人间种种,于是很小的时候就一心想往人界跑,夫妻俩自然担心她的安全,于是承诺等她十八岁。
也不谈什么历练,纯粹就是让她看看世面,顺便也让她能稍微懂点事。
在她十八岁时,阿兰若同曼娑婆打了招呼,让明镜到人世间去。
临行前,阿兰若亲自给她收行李,特地给她多多准备了盘缠,毕竟到人间,没有盘缠寸步难行,万一遇到有心人,她这性子非常容易被骗。
尤其是圆儿当初偷跑,没带盘缠,差点被打,让她多少有点阴影。
佛剑看阿兰若边收行李,边忧心忡忡,不由笑道:“无需担忧,镜儿虽调皮,却极聪明,又有武艺傍身,不会有事。”
阿兰若叹道:“突然没有人黏着,也甚是不习惯。”
佛剑摇摇头:“你啊,嘴硬心软。”
阿兰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让她去罢。”
正说时,明镜非台拉着圆儿进来了,神采飞扬:“别担心啦,爹亲娘亲,吾会照顾自己的,哥哥已经把人间的事都跟吾详细说了。”
圆儿亦笑:“爹亲娘亲,放心罢,镜儿已经长大啦。”
夫妻俩对视,无奈一笑。
观世之镜百年之后,终于重新开启,明镜一声欢呼,闪身进了镜内,去了人间,开始她的红尘之路。
人间集市和鬼市一般,亦是熙熙攘攘,有许多她没有见过的东西,格外有趣。
她并不是贸贸然行动,而是先观察别人,比如,买东西怎么讨价还价,怎么付钱,不同钱之间价值的差异,等等。
研究明白之后,她才开始行动——毕竟她原先不知道娘亲给她准备了多少盘缠,研究之后方才发现,娘亲给的是真多。
只是阿兰若给的多,也经不住她花钱如流水,想买就买,想吃就吃,看见有乞讨的,也毫不吝啬地给。
初到人间一个月,她的盘缠便花了一大半,可是娘亲要求她不到一年不许回无间,也不许找爹亲的好友,还有漫漫十一个月,她可怎么过。
于是她走到客栈楼下问掌柜的:“大叔,麻烦问一下,吾的钱要花完了,可有什么挣钱的法子?”
掌柜正在拨算盘,抬头见是她,摸摸胡须笑道:“挣钱的法子,那可就多了,有正经的,不正经的,有轻松的,有劳累的,还有要命的,看你愿意选哪种罢。”
明镜撑着下颌,眼睛眨呀眨:“吾得选正经的,有没有正经又能赚钱的。”
掌柜笑:“比如做生意,只是你初来乍到,人情世故不通,只怕不适合你。”
那确实不适合,如果她摆摊,估计卖的还没有她吃的多。
明镜道:“那正经的活儿有哪些呢?”
掌柜道:“比如在我这里做伙计,或者去有钱人家做婢女,工匠那里做学徒。”
明镜看了看自己的纤纤玉指,叹口气:“吾哪会照顾人,不闯祸就不错了。”
掌柜笑道:“那就只有不正经的,和要命的了。”
明镜眉头皱起:“爹亲娘亲决不允许杀生,吾也不愿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莫非真只有做婢女一条路?”
她苦苦纠结一番:“大叔,能否帮我找个女侍的活儿?”
掌柜笑:“吾留意一番。”
又打趣:“吾看明镜亦是出身不俗,怎的会需要自己赚钱?”
明镜一摊手:“嗨,再有钱也经不住吾大手大脚,吾本是海外人士,路途遥远,若不赚钱,只怕还未到家,吾便要饿死了。”
掌柜被她逗得大笑:“好好,吾知晓了,吾给你留心个轻松些的正经活儿。”
明镜甜甜一笑:“谢谢大叔,到时候吾赚钱了请你吃烧鸡。”
掌柜的摸摸胡须:“需得是吾店里的烧鸡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明镜笑:“那是当然,整个沧浪海,没有比有间客栈更好吃的烧鸡了!”
一番夸奖,乐得掌柜胡子飞飞,颠颠儿去找人问活儿。
掌柜盘桓沧浪海几十年,自有其道路,这不才下午就给明镜带来了好消息,十里竹海有位隐世高人,在托人找个女侍,不做杂活儿,主要是做琴侍。
说白了就是若是他出门远行,专门给他照顾一下他的琴棋书画文房四宝之类。
掌柜说那位大侠武功极高,自他来了之后,沧浪海再也没有土匪盗贼来了,他看着比较严肃,其实性格很温和,不难招呼,工钱给的也还不错。
不过他不大爱出门,掌柜的拢共也就见过他两次。
明镜当下就决定去应聘,照顾琴棋书画她还是可以的,毕竟在无间她都有所涉略,虽不是很精通,唬唬人还是可以。
依约请了掌柜一只烧鸡,又附赠一瓶春风玉露,掌柜左手收钱,右手吃,鱼和熊掌兼得,春风玉露太贵了自己也没舍得喝,转手卖给客人,等于两道赚钱。
明镜感叹:“大叔这生意经,吾可真学不会。”
掌柜又受了一顿捧,心情一好,便给她房费打了折。
十里竹海地如其名,竹海连绵不绝,幽篁之中又有清溪蜿蜒其中,山风吹拂,竹林婆娑,传出阵阵声浪伴着清香,煞是怡人。
明镜心中肯定道:“甚有品味,不错不错。”
顺着小径行了数里,方才在竹林深处寻得一片开阔地,天光明媚,竹楼雅致,轻纱曼舞,高台之上放着一把琴,又种有数种鲜花,疏落有致。
只是不见主人。
明镜站在院中,对着竹楼朗声道:“敢问主人在家否?吾前来应聘琴侍。”
无人回应,只听得山风阵阵。
明镜耐心等待半晌,方才听得竹门轻响,见一人出现在琴台上,剑眉星目,一身素纱罩衣,颇有文人气质,很是儒雅。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眉头中深刻的川字,有些苦大仇深的味道,生生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而且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他站在高台上,眉目疏淡,看了她片刻,便颔首:“进来罢。”
明镜吃惊道:“不需要问几个问题么?”
他淡声道:“不必,吾信得过。”
明镜一脑门黑线:他是如何判定信得过的?
又一想想,可能是自己长了一张信得过的脸,他从自己的脸看到了自己信得过的气质罢。
唉,她这该死的亲和力。
傲笑红尘发誓,他第一眼对明镜的脸压根没什么详细印象,因为他那天旧伤犯了,身体不舒服,正躺在床上午睡。
听到有人喊门他其实是不想理的,因为他起不来,但是想到毕竟是自己招人,不见见终归不好,于是拖着病体爬起来,勉强见了一面。
身体疼痛难忍,哪里还顾得上详细盘问,只是从衣着来看,大约是个落难千金,能做多久不知道,他也随缘。
她要是不习惯,到时候工钱结了再重新找也就是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潦草敷衍一番,便开始了主仆生涯。
给她指了房间之后,又回到房间休息,他这伤痛,只能苦熬。
竹楼格局不大,明镜的房间就挨着他的,于是这对她来说,就成了折磨。
傲笑红尘本身是个极其能忍的人,再大的伤痛也不吭一声,当初他被辟商所伤,差点瘫痪,也不曾让人帮他推轮椅。
如今更不可能呻/吟出声,在痛苦极其难忍的时候,他就会撞墙,以痛止痛。
明镜听着隔壁砰砰的撞墙声,心惊胆战,心想这竹楼不会被撞塌了罢?
终究还是不忍,觉得他也真是可怜,不知什么病,竟痛到撞墙的地步。
于是她敲了敲隔壁的房门:“老板,你还好么?吾略通医术,给你看看罢。”
里面的人声音微弱,咬牙切齿忍受一般:“不用。”
明镜可怜兮兮道:“求你了,老板,让吾看看罢,吾怕你把竹楼撞垮了,那吾就没法呆了,那吾就赚不到回家的钱,就要饿死在路上,看在吾孤苦无依的份上,让吾看看罢。”
傲笑红尘被她叽叽呱呱一长串理论弄得头更疼了,同时他也看出,这小姑娘多少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也不是甚么大事,看看就看看罢。
于是明镜得了他允许,进去他房间给他看诊。
陈年旧伤复发,这么重的陈年旧伤,也就在爹亲身上看过,看来,这位老板经历或许和爹亲差不多,甚至说不好还是爹亲旧识。
娘亲本来也有医术傍身,多少教了她一些,又给她准备了一些灵丹妙药,于是明镜便先喂他服了药,然后助他运功疗伤。
然后,明镜第一次被这位老板的耿直惊呆了。
傲笑红尘伤势好转后,先是道谢,然后道:“吾请你来,本来是做琴侍,如今你替吾疗伤,便算额外的工钱。”
明镜眉头纠结了起来:“呃,老板,不用算这么细吧?”
傲笑红尘道:“吾当信守承诺,既是你做了分外之事,自当给出额外的回报。”
明镜叹口气:“老板,我猜你朋友肯定很少。”
这么耿直的人,除了爹亲,他是第二个,唉,她这该死的运气。
爹亲好歹还有几个人间好友,如今看这位老板,孤身一人隐居于此,庭院冷清,而且她注意到日常用具极少,大约是鲜少有朋友来的。
傲笑红尘没有否认,却也并不在意:“如何称呼姑娘?”
明镜道:“吾唤明镜,爹亲娘亲唤吾镜儿,好朋友一般唤吾镜子。”
她没说的是,她的朋友一般喊她台子。
傲笑红尘颔首:“明镜,明镜亦非台,何处惹尘埃,莫非你与佛门颇有渊源,吾倒觉得你与一位故友颇为相似。”
傲笑红尘吃亏就吃亏在,阿兰若与佛剑大婚时,他尚在昆仑,佛剑有娃儿时他又隐退,所以恰恰错过了所有关于佛剑的惊天八卦。
若是他早些知晓明镜身份,有剑如冰和原冬曲的前车之鉴,他是打死不会动心的,奈何命运弄人,终究明镜惹了红尘。
结果他生生低了佛剑一辈。
明镜亦是如此,佛剑素来少言,更不会有事没事拉着家人回望过去,畅想未来,关于人间的几位叔伯,还是哥哥和她透露的。
偏偏圆儿不认识傲笑红尘。
所以明镜当即回答:“世间万千,终究有相似之处,并不奇怪。”
傲笑颔首,便不再追究。
如掌柜所言,傲笑红尘确实是个很好招呼的主顾,他话不多,也不爱笑,总是习惯皱着眉头,看起来苦大仇深,但是他确实为人挺好。
尤其是,极其讲原则。
请明镜来做琴侍,那就是专门给他照顾琴棋书画诗酒茶,其余的事一概不需她做,若是明镜做了分外之事,他就会给她单独计算工钱。
那么问题来了,煮茶烧饭谁来?
原本他有一个养女小红,已经出嫁,他这性子也不是习惯别人服侍的,所以一直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次之所以请女侍,一方面确实是旧伤复发,另外一方面如今苦境依旧不太平,也许什么时候他又被素还真骗出去了,终归还是要有人守家。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不找一个男仆?
笑话,让一个男人来照顾琴棋书画诗酒茶,有如此功夫的男人,一般都是世家公子。
总而言之,请不到。
只是他虽煮茶手艺一流,做饭手艺可谓惨不忍睹。
明镜看着眼前绿油油的水煮青菜,白花花的水煮肉片,一小碟蘸料,外加一碗粥,眼睛都直了:“老板,这会不会太养生了些?”
傲笑红尘静静夹了一箸菜,淡声道:“五味令人口爽。”
明镜倒吸一口冷气,若非知晓他性格本来如此,只怕得给他扣上一顶虐待仆从的帽子。
不过加了蘸料味道还不错,偶尔吃吃也还可以,但是绝对不能顿顿吃。
连着吃了两天后,明镜崩溃了,她每晚睡觉都在淌清口水——这说明是想吃油想疯了。
她无比怀念客栈的烧鸡,于是第二天醒来和傲笑红尘请了假,飞速跑到山下打包了两只烤鸡和一坛春风玉露回来。
再看看自己的余额,不由哀叹:“付费上班啊。”
她一个月工钱都不够吃这一顿的,这下她可无论如何都要提出算额外工钱了。
傲笑红尘对此并无异议,他不算富裕,倒也不缺钱,这些年行走武林,多少有些积蓄,只是懒得社交,也不愿意跑,就这么对付着过。
所以烧鸡他吃了不少,也认同了明镜打包外卖的行为,考虑到以后的方便,他便放了一沓银票在她那里,随便她买什么。
如果佛剑多说说他以往的故事,明镜就会发现,她现在的处境和当初的阿兰若,一模一样。
明镜看着手里的银票,真是被他一番耿直操作弄无语了,他是真不怕她卷款潜逃?
又莫名觉得这老板呆呆的有点可爱,他好像总是不会去恶意揣测别人,也不会计较什么。
她的爹亲是看破不说破,肚子里门儿清,而这位老板好像很少会怀疑,有这闲工夫,不如喝喝茶抚抚琴。
唉,也亏是遇到了她,要是遇到心术不正的人,他不得亏得底儿掉。
也发现这位老板,大概不是个会爱自己的人,并不把自己当回事,比如旧伤复发去撞墙,练的剑法也是个伤敌三分,自损七分的奇异招数。
也不知道他早年受了什么苦,才把自己逼成如今这副模样。
不过好在他虽不爱理人,经常就一个人弹琴喝茶,但是也不苛刻,甚至算得上温和,主友仆亲,她觉得也还可以,大不了多跑跑腿嘛。
傲笑红尘过上了喝茶抚琴写诗作画的逍遥日子。
吃饭有人打包外卖,洗衣有人外送,喝茶有人煮,弹琴也有人可以和鸣。
如他第一眼判断,明镜确实颇有世家千金的做派,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学识渊博,涉略广泛,不仅是美食搭子,还是风雅搭子。
她性格又极好,每天看起来都开开心心的样子,傲笑红尘觉得心情也会明亮几分。
可以说,如此投缘之人,难得一遇。
渐渐的,两人也没有了主仆之分,倒像是有朋自远方来,倾心相待。
傲笑红尘送了明镜一把筝,他自己亲手做的,花费了不少时日,明镜很是喜欢,当天就和傲笑红尘来个彻夜长弹。
彻夜弹新琴的代价是第二天起来,明镜的手指肿了,一根一根红彤彤的,像个小胖萝卜。
她举着手指敲傲笑的门:“老板,吾手肿了嗳,帮吾上个药。”
傲笑红尘拿了药膏出来,给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抹上。
抹完药,明镜方才想起:“诶,好像吾自己就可以,不用麻烦老板的。”
傲笑红尘淡声道:“无妨,有人帮忙更快些。”
明镜嘻嘻一笑,趁机要求:“那吾今日要吃炖蹄花,听说吃哪补哪,老板能往山下走一趟不?”
傲笑红尘思忖半晌,明镜看他眉头拧得更紧,想着他那社恐的性子怕是不会答应的,没想到,他居然缓缓点了头。
明镜很开心:“老板,你真的很好说话嗳。”
傲笑红尘道:“唤吾傲笑红尘即可。”
明镜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叫不出口,便笑眯眯道:“还是叫老板好啦,多顺口。”
傲笑红尘道:“随意。”
那天傲笑红尘带了双份蹄花回来,顺带捎了她喜欢吃的零嘴。
路过点心铺子,他突然想起她半夜三更爬起来吃零嘴,想来她是极喜欢的,便顺手捎了一些。
明镜看着风度翩翩的傲笑红尘进了门,左手是零嘴,右手是蹄花,面色平静无波,不知为何,越看便越觉得甚是和谐。
于是举着两只涂了药膏,又红又绿的手跟他打招呼:“老板,你回来啦!”
傲笑红尘点头:“下来罢。”
明镜便从琴台一跃而下,乐呵呵随他进了花厅。
因为明镜手不方便,傲笑红尘便耐心替她把肉剔下来,她用勺子舀着吃。
这顿饭吃得很是满足,明镜感叹:“老板,你真心好。”
尤其是半夜还有糕点可以吃的时候,明镜觉得,一直陪着傲笑,倒也很好。
哪里去找这么心善的老板,也不怕她把他吃穷了。
当然,她也不是顿顿那么奢侈的,毕竟做人还是要有良心。
真正戳破窗纱是在半年后,那天剑子仙迹找上门来,请傲笑红尘出山。
傲笑红尘没有太多思考便答应了,这是他的弱点所在,他一直想寻找武林净土,找不到便想远离尘世污秽,可至高的道德感又令他无法放下苍生。
他总是在两者之间纠结,最后还是选择出世。
傲笑红尘与剑子仙迹谈话时,明镜为他们奉上茶点。
剑子仙迹只觉得这女侍极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等到一切谈妥,傲笑红尘道:“吾将要出远门,明镜,你在家注意安全。”
明镜,一语惊醒梦中人,剑子仙迹想起来了,这长相,分明是随了阿兰若啊,明镜,不就是明镜非台么?
佛剑的女儿,怎么会到人间做了傲笑的女侍?!为何不去寻他和龙宿?!
剑子仙迹望向明镜,与她视线相交,却见她嘴角一抹了然的笑意,竖起食指,示意他保密。
剑子摇头:“造孽啊。”
可不就是素还真风采铃故事的翻版么!
喜欢谁不好,非喜欢这个一身情伤,心都死绝了的傲笑,唉!
更何况,这人道德洁癖严重,要是知道自己爱上了好友的女儿,只怕他得疯掉。
剑子先行离开,明镜送他出门,剑子作为长辈,严格来说既是圆儿的义父,自然也是明镜的义父,当然不忍心明镜以后情路坎坷,便将傲笑的过往简单概括说了一下。
大概意思就是过往爱上傲笑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傲笑大概也接受不了爱上好友女儿的事实。
明镜道:“哎,我想着也是这样,怪不得初初见他,简直丢了魂一样。”
她笑起来,全然不放在心上:“剑子义父,不用担心吾,吾有分寸的。”
剑子看着这张酷似好友的脸,深深无奈的叹口气,这家人怎么回事,净是反骨。
傲笑红尘好好出门去,回来却是被扶着。
明镜正在看书,看见剑子送傲笑回来,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令明镜心口一慌,她飞奔过去,想搀住他:“老板,你怎么了?”
傲笑红尘不动声色避开了她的搀扶。
明镜呆在了原地,脑中哄哄作响。
剑子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遗憾。
傲笑红尘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养伤最重要,两人将傲笑扶到楼上,令他躺下,明镜检查一番之后,又令他服了药,拉上门,同剑子坐在高台上了解情况。
原来出门那天,傲笑看到了剑子和明镜对眼神,心中觉得怪异,再加上之前的猜想,便使了追听的功夫,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一清二楚。
无论是道德,还是情感,他都无所适从。
在百般纠结和内心的谴责下,他心里存了死意,若非剑子注意到不对,也许他就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明镜闻言,眉头紧紧拧着。
她气,气他不爱惜自己,气他居然想以死逃避。
哼,他死了,刚好无间世世相见!
但是终究还是缓了下来,也罢,造成他如今的性格,本也不是他的错。
但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面对。
剑子走后,明镜推开他的房门,便看到他蜷身而卧,如同没有安全感的婴孩。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废消沉的气息。
她知道他没有睡,便道:“老板,若是吾离开,你会好起来么?”
傲笑红尘没有回答,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心乱如麻。
她又问:“你为何会一心求死,是因为发觉你已经深陷其中,这份感情令你无法接受,羞于启齿,所以才会想逃避,是么?”
傲笑红尘哑声道:“吾不能耽误你。”
明镜笑了笑:“这算是隐晦的承认,是么?”
傲笑红尘头疼欲裂,她是佛剑的女儿,从来机敏善辩,他与她辩论,鲜少能胜。
他若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她会想办法撬开。
于是他沉重地点了头,又低声道:“明镜,你离开罢。”
她道:“吾离开,你便不会痛苦了么?”
傲笑红尘摇摇头:“痛苦从未远离。”
明镜道:“吾爹亲是佛剑分说,吾娘亲是无间主,爹亲为了娘亲,身受苦刑,自请出佛门,肉身入无间,世人诽谤又如何,吾爹亲爱得坦荡,吾亦如此。”
她笑了笑:“傲笑,既是傲笑红尘,为何又要在意红尘纷扰?”
傲笑叹息:“吾自惭形秽。”
明镜道:“吾去买些补品,不多时回来,你在家好好休息,莫要乱想。”
她转身,又回头:“你莫要想着离开。”
傲笑红尘点了头。
傲笑红尘伤势沉重,心中又有郁结,于是缠绵病榻两个月,方才痊愈。
这两个月,明镜一如既往,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是神采飞扬的模样。
好像纠结的只有傲笑红尘。
痊愈之后的某一天,明镜特意买了好酒好菜来庆祝,傲笑红尘多喝了几杯,明镜亦喝了不少。
明镜醉眼迷离时,问道:“老板,你真的想吾离开么?”
傲笑红尘眼神一滞,半晌,才缓缓点头:“这对你是最好的。”
明镜噗嗤笑出来:“哈,也是,若不领这份情,倒是吾不识好歹了。”
她举起酒杯:“这杯酒过后,吾就离开了,祝老板…”
她目光深深,隐有泪光点点,看了他许久,维持着最后的体面:“顺心遂意,从此山水不相逢。”
一口饮尽,她便昂然出了门,再也未回头。
傲笑红尘看她渐渐远去,心痛如绞,痛得他弯下腰去,干呕不止。
后来,他想起她身上无甚银钱,拔足狂奔,追了出去。
找到她时,她已回了有间客栈,在那里给掌柜的做伙计,誊写账本。
掌柜的是个妙人,不给工钱,管吃住,令她饿不死也走不得。
看见他,她转过了视线,淡着脸,只当未曾看见,低头做自己的事。
傲笑红尘在客栈一直坐到打烊,她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打烊以后,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掌柜的客客气气把傲笑红尘送了出去。
傲笑红尘失魂落魄回了十里竹海。
第二天,他只觉得浑身无力,不想起来,好像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值得期待。
吃饭,没有人笑盈盈跟他说:“老板,今天天气晴好,吃烧鸡好不好?”
弹琴,也没有人跟他琴瑟和鸣了。
煮茶,也没有人为他斟茶了。
他沉沉叹口气,八个月,仅仅八个月,他的心又丢了。
总是在吃爱情的苦,却又总是不可避免陷入。
他无精打采起来,随意用了些茶点裹腹,便坐在琴边发呆。
他送她的筝她也没有带走,她自己带来的包裹也没有带走,她真是洒脱啊,说走就走了,不带走一丝牵挂。
他想了许久,理智与情感在厮杀,感性告诉他把握机会,再不追回他后悔莫及;理性告诉他,他与她在一起不适合,会成为天下笑柄,会让她背负许多压力。
想到黄昏之时,他依旧没有办法下定决心。
又过了一夜。
没有她的一天,了无生趣。
月光洒在琴弦,他想起她红肿的指头,还有明亮的笑容,心又开始无法控制地抽痛。
坐到天亮时,他略略收拾了一下,往山下走去。
他买了她喜欢吃的点心,送到有间客栈,她抬眼,面无表情,他放下点心:“吾走了,你记得吃。”
他出了门,便听到柜台传来“砰的一声,他回头一看,她眼睛发红,一掌狠狠拍在柜台上,不用想也知道那手该多疼。
他心又抽疼了一下,想去看看她的手如何,却又没有勇气。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山水不相逢。”
他出去买了药膏给她,默默放下便离开了。
明镜盯着药膏,看着他说不出颓废的背影,真的要被他气出心梗。
又觉得心疼。
傲笑红尘第三次再去客栈时,明镜恢复了一些精气神,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跑堂招呼客人,厨房催菜,一直都笑容不断,明显客栈这里的人都挺喜欢她,所以便分外敌视傲笑红尘。
没有人来招呼他,只得掌柜的亲自上。
终于,在打烊的时候,明镜和店里的伙计将东西收拾归置好,已有些疲惫。
傲笑红尘走过去,站定在她面前。
她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的踌躇,看着他的忧愁。
他轻声道:“同吾回去,可好?”
明镜不置可否,示意他跟她出去,分外冷静。
傲笑红尘心中忐忑。
客栈外月色皎洁,两人慢慢走在路上,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透露着压抑的沉默。
明镜负手看着月亮,平静问道:“傲笑,你为何要吾同你回十里竹海?”
傲笑红尘道:“吾…不愿你吃苦。”
明镜不看他,淡淡道:“多谢你,吾并非不能吃苦之人。”
傲笑红尘道:“但是吾不愿。”
明镜侧首看他,眼神坚定,语言简洁,语气干脆:“傲笑,这是你最后一次面对真实的机会。”
傲笑红尘心中狂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道:“吾,不愿失去你。”
他说:“吾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你是吾生之意志,同吾回去,可好?”
明镜目光犀利:“那么,傲笑,未来将要面对的事,你可考虑清楚了?”
傲笑红尘道:“是。”
明镜长长松了口气:“好,吾同你回去。”
傲笑红尘的眼中方才透出光来。
明镜在十里竹海待到一年期满,回了无间,将此事告知佛剑和阿兰若。
夫妻俩面面相觑,佛剑自从剑子仙姬后,再也没有受过如此震撼。
但是夫妻俩并未表示反对,毕竟,这反骨多少是承袭下来的。
但是因为阿兰若被禁足的缘故,千年期满,傲笑红尘方才见到他岳父岳母。
而一旦想清楚后,傲笑红尘便也不在意所谓红尘纷扰了,隐退之时琴瑟和鸣,解救苍生双璧同行,亦是佳话。
明镜虽是无间主之女,但每一任无间主都由天父地母选择,她并不一定会承袭无间主之位,所以更自由些,可时常在人间行走。
难的是剑子,他很纠结,到底是要叫嫂夫人,还是受一声傲笑的义父,他都不愿意。
突然觉得龙宿和傲笑绝交了,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最后还是直呼其名,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有点萌年龄差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傲笑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