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一生漫长而寂寥,尤其是一个处于绝对地位的神。
作为天界第一武神,在天界几乎已经无需征战杀伐的今天,弃天帝认为自己的一生陷入了虚无。
他找不到自己该存在的意义,也没有任何目标,有时候他觉得需要一场战争,才不会使他的生活如此空虚乏味。
每日醒来,揉着眉心,感叹又是无聊漫长的一天。
他不能像其他老神一样,蓄一把修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成天在天界相互串门,养养花,逗逗鸟,听听仙乐,看看仙姬,对偶尔的一些八卦闻风草动,津津乐道,逢人便说,反复咀嚼一百次。
弃天帝厌恶其他天神登门拜访,因为他们和他要聊的东西,在之前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他是个耐性极其缺乏的人——在他不感兴趣的领域,于是在访客开口说了第一句他熟悉的开头后,他便毫不留情让女侍将来客逐出门去。
后来虚无之境就再也没有了访客,他成了天界最孤高的神。
众神都说:“别去找武神,会被打出来啦!”
天之主曾劝他多合群,弃天帝一脸不耐烦:“不必,话不投机,皆是多余。”
然后又很期待问:“最近可有其他地界需要讨伐?”
天之主看他的确是认真的样子,沉默半晌,很是无语:“过两天清闲日子罢。”
弃天帝兴致缺缺摆手:“吾已闲了数千年。”
又道:“既是无征战,天之主请回罢。”
真是弱鸡,六界之内,竟没有一个能打的。
弃天帝其实不喜欢这任天之主,或许是他刚好赶上了她在位末期,年龄已经快十万岁的神,心态多少有些沧桑,喜欢讲道理。
讲道理,弃天帝最听不进去道理,他更信奉武力至上。
俗称:欠打。
天界有谁看他顺眼呢,没有,却又不能拿他怎么办,谁让他武力值绝对第一呢。
但是没有对手的一生,太无聊了,他一度认为自己无情无欲无求——其实只是太漫长的空虚,令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大约又过了几年,这任天之主任期将满,天父地母已提前选好了下任天之主人选,并将婴孩托付于他。
弃天帝看着粉粉嫩嫩的婴儿,他并不知道抚养一个婴孩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本能令他拒绝:“不,吾不是奶妈。”
天之主笑:“你难道不觉得,将一个懵懂孩童培养成天之主,很有挑战么?”
弃天帝冷冷吐出两个字:“麻烦。”
天之主道:“她是否能成为合格的天之主,全在你掌控之中。”
掌控,这个词戳中了他的心。
自天界久无征战以来,他已甚少有掌控的快感。
于是他有了一丝兴趣,便接下了这个任务。
当然,如他所料,带孩子极其麻烦。
尤其是带一个灵性极高的孩子。
似乎她出生就是要来和他对着干的,女侍喂她喝奶,不喝,换了好几个人也不喝,就盯着他,嘴巴咕哝着什么。
最后他亲自上手,还不喝。
他淡声威胁她:“不喝就饿着。”
婴儿嘴巴抿得紧紧的,倔强地转过头。
弃天帝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她很难驯服嘛,看他不把她驯得服服帖帖。
于是乎,从来不爱操心杂事琐碎的弃天帝,令女侍翻遍了所有适合婴儿吃的东西,一个一个耐心给她试。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喝了奶,弃天帝才意识到:“原来是太烫了。”
毕竟是火龙之乳,十分难得,她倒是喝了个干净,心满意足打个嗝,就在他怀里呼呼大睡。
他还不能放下她,一放下就哭。
弃天帝眼角一抽,嘴角一撇:“真是麻烦。”
终究还是认命天天抱着她,于是天界多了一道风景线,那就是弃天帝抱娃儿遛弯。
这个孩子太难带,弃天帝无数次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天之主笑:“这就认输了?”
一句话给他刺激得不行,又把孩子抱了回来。
太阳神笑他堂堂天界战神变成奶妈,他摊手,一言不合,一个掌风甩出去:“闭嘴。”
从此以后,再无聊太阳神也不大登虚无之境的门了。
养了孩子过后,他摊手叹气的次数明显增多,亦觉得心态愈加沧桑。
幸好曼娑婆长得很快,两岁的时候开始学习,也不会再哭闹不止。
但是还是令他心烦,无他,太过叛逆。
能被天父地母选中的孩子,灵性智慧都开启很早,所以年纪小小就很有主见。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要学很多东西,要懂很多道理,不然难以胜任。
偏偏弃天帝很不耐烦讲道理,只喜欢教她武学。
于是曼娑婆自己去找了天之主,天之主成了她的文修老师,弃天帝是她的武修老师。
这让弃天帝很不爽,觉得自己好像被背叛了,于是对她十分严苛,也不许她跟其他武神交流。
曼娑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当她神情严肃的时候,那眼睛里的光是透骨的冷冽:“师父,你若不好好教吾,吾就另寻名师,不认你了。”
气得弃天帝肝儿颤,她要是去找了别的武神,他的脸往哪儿搁。
但是又有一种莫名的快感,棋逢对手,甚好甚好。
总不至于平淡乏味渡过这一段师徒时光。
于是他又对她格外好一些,看她乖乖的样子,心里很满足:“唔,今日很乖,很顺服。”
师徒的时光并不算太久,在曼娑婆将她该学的东西掌握后,按照天父地母的要求,她亦需要到各界去历练,于是曼娑婆离开了天界。
弃天帝的生活又恢复了一潭死水,惊不起一丝波澜。
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挺想念曼娑婆在虚无之境的时光。
她虽然总是冷冷的,亦知道自己是下任天之主,对他有师父的尊敬,却也有对下属的距离。
但是他觉得和她你来我往,彼此试探的感觉很有意思。
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他觉得退过了,就会进一步,她又会退让一步。
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他让步。
她很懂得怎么拿捏他。
曼娑婆在各界历练了许多年,甚少回到天界,亦不曾有只言片语带回来。
弃天帝时常望着虚无之境的云海,感叹一声:“徒儿忘恩伤吾心。”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他有了创造一个孩子的念头。
创造一个很乖的孩子,他会好好教他,却又不大提得起兴趣,感觉太乖的孩子,没有曼娑婆那么好玩。
待她再回天界时,已不在虚无之境居住,而是要去无解天,跟随天之主处理公务,待天之主任期满,进入轮回,她便要上任。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便也远了。
他唯一见她的机会,只有在庙堂之上,她随侍天之主左右,听取朝政。
隔着一道珠帘,她的脸其实看不太清楚,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她亦不会分神看他一眼。
朝堂之上说什么,他并不在意,只要没有征战,他完全可以不上朝。
但是他意外的坚持了一段时间,诸位神君议论纷纷,觉得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突然勤奋了起来。
要知道。他都近一千年没上朝了。
几天之后发现她压根不理会他,觉得无趣,便又不去了。
他决定不去上朝的那个早上,已经换好了朝服,女侍知晓他这段时日很在意衣着打扮,特意找天女给他赶制了好几套衣服。
结果刚刚换上,就听得主子说:“不必了,今日吾不去上朝。”
女侍惊得手一抖,然后便听得主子气鼓鼓道:“去了也没用,哼,狼心狗肺。”
然后兀自脱了朝服,又躺回了床上,特意叮嘱:“有人来问,就说吾病了。”
女侍:……
好吧,这位主子任性也不是这么几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子。
果然,下朝之后就迎来了一位故人。
女侍看见她,仿佛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听得她问:“舒容,神君可在?”
女侍行了一礼:“回储君,主君今日身体不适。”
曼娑婆颔首:“烦请通报一声。”
舒容前去禀报时,听得主子气哼哼:“吾身体不适,不见。”
舒容面带难色,出来告知弃天帝之意,却见曼娑婆面色不改,道:“烦请再问一下,当真不见?”
舒容又进去通报一番,弃天帝忿忿不平:“不见,她要见吾,难道吾就要见她不成?”
舒容小心翼翼道:“可是,主君,她是储君嗳。”
没想到直接捅了马蜂窝,弃天帝冷冷道:“天之主吾都不见,更何况储君。”
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门外笑声泠泠:“那即便是徒儿也不见么,师父?”
弃天帝翻个身,面朝里:“不见。”
竖起的耳朵却听到她推开了门,跟舒容交代了句什么,又听到她倒了一杯茶走过来,笑道:“师父,喝杯茶罢。”
他掖紧被子蒙着头:“不喝,你来做什么?”
她笑道:“师父不见徒儿,徒儿可不能不见师父。”
说着,她便不由分说掀开了他的被子:“师父今日还未用餐罢?吾吩咐舒容准备些酒菜,师父且先起来洗漱一番。”
失去了被子的掩护,弃天帝很生气地坐起身来:“不用。”
她却不生气,笑吟吟道:“师父是怪吾么?”
弃天帝别开眼,不说话。
曼娑婆笑:“师父怪吾是应该的,若要责罚,也得用了餐再责罚不是?”
他不动,她便拉过他的手,他突然跟烫了手一样,赶紧甩开:“做什么拉吾的手。”
被她拉过的手,软软的,热热的,带着他的脸亦红了起来。
曼娑婆看着他气恼得脸都红了,好整以暇道:“师父莫要让吾用绝招哦。”
弃天帝扭头,冷冷道:“吾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绝招。”
曼娑婆笑:“师父,吾劝你不要尝试呢。”
弃天帝看她神色自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最终还是气哼哼起了床,曼娑婆令女侍进来服侍他穿衣洗漱。
弃天帝看她在一边,道:“你不出去回避一下么?”
曼娑婆笑:“舒容都见得,吾为何见不得?”
弃天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用餐时,曼娑婆和他聊起历练之时的见闻,弃天帝听着,心里颇为不屑:“有什么稀奇的。”
心里却暗暗记着,哼,她居然喜欢人族,弱小又奸诈,勾心斗角,为祸万物。
他不得找个机会灭了。
那时候中二少年弃天帝完全没有意识到,他那可怕到变态的掌控欲,占有欲的根源是他某些蠢蠢欲动的,却又被他忽略掉的情感。
他一生崇尚武力,对于感情缺乏细腻的感知,这导致了他对于人世悲欢缺乏共情,亦不能感知自己的情绪的深层变化。
他只知道自己愤怒,生气,可为何愤怒生气,他却又无法细究。
这也是为何后来曼娑婆要将他打入轮回的原因,一个武力强大,而感情却不成熟的神,很容易偏执,继而带来灾难。
曼娑婆很早便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并非师徒。
或许是长久的虚无,他难得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玩伴,于是便有一种莫名的依恋和占有欲。
至于有没有更深层次的情/欲,她觉得或许没有,也或者是他还没有觉察到。
她给他带了一份礼物,是她亲手在精灵界打造的宝石额饰。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戴过其他额饰。
她还记得,她给他戴上时,他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有不由自主紧绷的躯体。
后来深沉而又直白,总是追着她的目光,以及总是翻天的醋意。
让她更加确定他那些无意识的愤怒是什么。
或许他没有意识到根本是什么,但是他已将她纳入他所有物的范围。
她喜欢的人,他就要讨厌。
她喜欢的东西,他会想办法替她找来。
她没有挑明,有些感情,需要他自己去领会。
这种情感并不使她反感,一切情动,皆是自然,更多的是一种等他慢慢长大的心态。
她对他,是极其包容的,当然这份包容的前提是他不会乱了六界秩序。
依照六界气运运行规则,他要建异度魔界消灭人族,她并未阻拦,福祸双生,原本也到了魔族气运盛行之时,加上人间人心涣散,四境分离,勾心斗角,彼此倾轧不断,予人族一些警示也未尝不可。
后来,在人族的齐心协力对抗下,圣魔元胎被破,他的神识回到天界。
当然,这里面有她的运作,她不会允许他真正毁灭人族。
他看起来心满意足:“唔,人族,也并非全都是污秽。”
他想了想:“无间主和那和尚,也甚是有趣。”
曼娑婆道:“人世间有一句话,叫情比金坚。”
弃天帝颔首:“七情六欲,也不是如此肮脏。”
他颇有些意犹未尽:“此次吾觉得甚是有趣,但是命运轨迹已偏,需得想办法导回正轨,吾要重建异度魔界。”
曼娑婆道:“不必再重建了,命运已导向另外一条路。”
弃天帝不同意:“不,吾必能将它导回正轨。”
魔,是执着的象征,也是随心所欲的象征,慈悲之心,他尚有不足。
曼娑婆笑了笑:“眼下师父有更重要的事。”
弃天帝问:“何事?”
曼娑婆道:“入轮回,体验众生之苦,体会众生七情六欲。”
弃天帝皱了眉头:“为何?”
曼娑婆淡笑道:“因为,师父将要成为吾的神侣。”
弃天帝很是吃惊:“嗯?”
紧接着又红了脸,似乎有些赧然,然后不满:“吾答应了么?”
曼娑婆道:“若是师父不答应,吾只好选其他神了。”
他拉过她的手,气哼哼:“其他人又老又丑又弱,选他们做什么。”
曼娑婆笑:“那师父不答应怎么办,只能将就了。”
将就两个字令他心满意足:“吾答应就是,但是吾不入轮回。”
曼娑婆看他,却也不跟他讲道理,轻轻推他一把,淡笑:“去罢,师父,吾等你。”
弃天帝纠结再三,终于点了头。
他似乎就没有办法抗拒她。
待他历劫千年,领会了六界众生悲欢喜乐,元神回归时,蒙昧的情感变得明晰之时,他亦有了慈悲之心。
后来,他便成为了曼娑婆的神侣,虽然依旧时不时有些小性子,但胜在曼娑婆耐心包容,亦算美满。
因银锽朱武叛逆之故,弃天帝觉得务必要再生个乖孩子,不然不足以抚平老父亲的心伤。
后来生了一个很乖的女儿,老父亲觉得和天天吵着要复活老婆的朱武一对比,这简直是个贴心小棉袄,弃天帝十分满意。
小短故事都挪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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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弃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