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波浩渺,苍亦未眠,夜观星象,忽不得其门。
护阵波动,门外有人,心弦一动。
“我已行至门前,唯余这几步路,你也不肯迎来几步,打开门扉么?”她曾经如是问。
如今恰恰应证。
他打开门,星光淡淡,月影溶溶,她背光而立,神色不起波澜。
“时隔千年,还君明珠。”她淡笑抬手,手中垂下一物,紫色流苏,淡紫宝石,“以你之能,想必早就知晓剑穂何在了罢。”
苍轻轻颔首。
她轻轻舒口气:“那么,苍,我留下这剑穂的原因,你应当也是知晓的。”
苍垂眸注视她:“沧海之抬爱,苍不胜感怀。”
她神色坦然:“千年之前,我一直以为道者不动凡心以免误修行,如今看见赭杉军,方才知晓原来这并非铁律不可撼动。所以,苍,我此行便是为了一个可能。”
苍心神起伏,他看着她,在她眼里看到了决然的意味。
答案说出来,两人是否会走向覆水难收之境。
她眼神研判,看着他面上的踌躇,静静等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苍缓缓开口:“抱歉,沧海,这个答案,我无法给你,因我未设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沧海笑:“无妨,这个答案亦是答案,世间男女,本不止爱情一个结局。剑穂你还要么?若是不要,我便扔掉了。”
“非己之物,执着于心,徒增执念,合该放下,了却一愿。”她仍抬着手,他迟迟未接。
她一声轻叹:“这念困住了千年的我,亦困扰了千年的你,苍,我决意放下,你亦忘记罢。”
“往后该如何?”他心中茫然,竟然不知所措。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不知是问她,还是问他,或是问天地。
这千年,历经尘世风霜,身边好友一一离去,她始终在他背后,予他心安。
眼下赭杉军刚刚归来,他却在她话中听出了诀别的味道。
“往后,你心中如何定义,便如何自处,无需拘泥于我。”她道:“苍,我很抱歉,只是这一次,你还需送走一个故友。”
“你,要走么?”苍几乎失了冷静,握住了她纤薄的双肩。
她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青筋爆出,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伤了她。
复又望定他:“苍,我离开,只是看清了自己的心,看清了自己的执念,并非伤心而去,抑或心存不满。我已知晓你的答案,对你的坦诚,我不胜感怀。百年前岱渊师兄以命令我勘破权欲,如今,或许也是天意令我勘破情关。”
“我们总要向前看,往前走,历经世事,方知本心。”她神色淡然,将剑穂放入他掌中,又合起:“苍,再会。”
这一次,苍再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沧海,再会。”
他看着她离去,嘴唇翕动,眼中黯然。
第二天,沧海前去见了百工门门主以及旧友,道如今道境安定,她天命已尽,又千年未回苦境,便向诸位告别,往后再会。
诸夏知道她要离开道境,有些惊异:“非走不可么?”
沧海笑:“当然。”
诸夏问:“为何?”
“原因诸夏你应当知晓。”沧海神色坦然,诸夏的不赞同她自然也看在眼里,笑意淡然:“不过并非全然是为苍,我本牵挂苦境已久,苍之一事,恰好是个令我下定决心的契机。”
诸夏问:“你心中会遗憾么?”
沧海垂眸,复又释然一笑:“我已争取过,心下无憾,人之一生,过客如织,缘聚缘散,不必遗憾。”
诸夏叹一声:“你当真放下了么?“
沧海默然,看着诸夏眼中的了然与怜惜,轻声道:“当然放不下,只是我若不曾放下,苍又如何放下。”
诸夏道:“这是你与苍的因果,我便不留你了,无论放下与放不下,都留待日后。”
她笑了一笑:“前路孤独,沧海,保重。”
沧海颔首:“多谢。”
诸夏点头:“我会来苦境看你。”
她体面地告别一段过往,来到黑暗道——道境通往苦境的唯一通道。
看见苍在等候,她毫不意外,微微一笑,拂衣一礼:“苍。”
苍深深看她:“非走不可么?”
她颔首:“当然。”
苍道:“黑暗道崎岖万分,我送你一程罢。”
她对他静静微笑:“苍,不必了,如今我所学之武学,足以支撑我独自离开黑暗道。”
“苍,我很抱歉,只愿这是你最后一次送故友离去罢。愿你往后,风清月明,佳友相伴,平安喜乐。”
他上前,欲抬手,却又默默放下。
她笑了笑,上前一步,今生第一次与他相拥:“苍,再会。”
他揽住她的肩头,闭了闭眼:“沧海,再会。”
语毕,她后退一步,再次一礼,翩翩转身,如一只白鹤,飞往了黑暗道。
苍神色怅然,慢慢转身,独自往天波浩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