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乙短篇集】笑吧 第4章 暴风吹拂（二）

4

在干杯喊出后安静的间隙里邮件送达的铃声响起，清濑真弓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草率地喝了一口满溢的啤酒，就在周围见怪不怪的眼神中低头查看起手机。

“应该是上次打网球那个吧。”

“不不不肯定是田径队的新人。”

“不会啦百分之百是最像宽政大的那谁的那位。”

真弓侧头斜眼：“别猜了，是飞雄君。”

参与赌局的最后一个社团成员发出胜利的欢呼，其他人哀声叹气地从兜里掏出一百硬币上供。

真弓从赢家那里接过一半的分赃，还是不满围绕她和聊天对象设置的赌局内容：“太过分了哦，飞雄还只是个初——哦，今天开始就是高中生了。”

她又一次在嘘声里强调：“而且他也不是那么像阿走，真不尊重人。”

入社不久、只是随着气氛乱喊的新生们老实地低头，老油条们还在嬉皮笑脸：“别这样嘛，真弓。说说你最看好的跑步苗子之一又汇报了什么？开学第一天总不会又在打排球吧？”

“哎呀，好像和同级生闹矛盾，被前辈赶出体育馆了。”她往下看，总结道。

“要是我的话肯定会气愤得再也不去社团……”

“他没事吧，前辈做的好像有点过分了，不是被霸凌了吗。”

清濑真弓环顾四周或同情或好奇的社员们，语气轻松：“是吗？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也许是选择跑步的开端，我会劝说他去跑跑步放松一下心情的。”

【……这家伙，真糟糕啊。】

*

“为什么大家好像都有点害怕清濑前辈啊？”聚会已经到了群魔乱舞的阶段，新生低头避开发酒疯的人挥来的拳头和酒杯，虚心地向社长请教。

他望向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清濑真弓，她在醉鬼中维持着微笑和端坐的姿势，栗发在居酒屋的灯光下被点亮环形光圈，即使对方在胡说八道也句句回应。

【清濑前辈温柔可靠，工作能力也强，除了偶尔有点强势之外明明是超级善解人意的前辈。】

社长用可悲的眼神注视着他，拍了拍旁边喝多的摄影：“我问你哦A君，你去年入学时原本打算加入的是哪个社团？”

醉鬼迷茫地抬起头，大着舌头说：“当然是……我们新闻社咯。”

“欸——是嘛。”社长托着腮帮子盯着他，“那为什么不去摄影社呢？那边才是专业摄影团队吧。”

“那是因为我以前很想当记者嘛！”他兴致很高地回答，“结果在新闻社发现了我的摄影天赋，社团又正好缺少摄影。真是巧合！”

“那么是谁这么慧眼如炬、发现了A君的能力呢？”社长循循善诱。

醉鬼露出了晕乎乎的笑容：“多亏了真弓前辈！”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清濑真弓的方向用力一鞠躬，然后一头栽倒在桌上。

社长在一片喧闹里慢吞吞地回望着脸色逐渐惨白的新人，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把所有人塞到她认为合适的位置，并且让他们相信：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真弓的实力，不论影山君还能坚持多久，我都对他的遭遇感到同情。”

“好可怕。”新人敬畏地摇摇头，“还好我是真的喜欢后期的工作，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轻易操纵的！”

“是吗，”社长对着原本打算去隔壁学生会、却半路遇到清濑真弓的新人干巴巴地咧了咧嘴，“那真是太好了。”

5

她提前道别，推开居酒屋的门时被春日的夜风扑了满面。

身后还传来觥筹交错的欢笑声，有人裸着上身挥舞衬衫、引来一阵笑骂，温暖的明黄色灯光一并被薄薄的纸拉门隔绝。清濑真弓本来就喝得不多，轻飘飘的思绪连着微醺的暖意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濑灰二从停车场走过来接她，真弓踮起脚往他后面看，随即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真是抱歉哦，阿走不在。”灰二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难怪今天喝得这么少，我都准备好给吐一地的妹妹收拾了呢。”

“完全是你的错。”真弓立刻意识到哥哥在暗指她吐在车上的那次联谊，“你开车技术太差劲，早知道我就慢慢走回家了！”

“那你也不能吐阿走身上啊，而且还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没好气，“那时候还是冬天呢，最后还是他脱了脏衣服把你背回去的。对了，外套还是他自己洗的。”

他们并肩行走，灰二略带犹豫地侧头看向妹妹。在青春期时期他们关系并不算太好，双方在叛逆时期各自有各自的烦恼；她高一的时候翘了课坐新干线来东京，清濑灰二收到短信去东京站接她，怀里忐忑地抱着蜂蜜烤红薯的袋子。

过去几年他们鲜少聊天，灰二不确定妹妹的喜好是否还和小时候一样。这股怀疑随着清濑真弓的身影接近而愈发强烈，他抽空后悔没把翘课的尼古学长一起带来煎熬，主要在担心真弓的裙子是否卷得太高。

真弓翻了个白眼，她觉得和身在东京却不懂时尚的灰二无话可说。她把似乎黏在哥哥手里的纸袋夺来，架势和小时候抢东西吃差不多；灰二松了口气，他们之间维持了好几年的隔阂似乎在这一瞬奇妙地冰消雪融。

在涩谷109逛了两个小时，又去原宿排长队喝了人气很高的奶茶，真弓嚼着珍珠，和他聊学校的朋友、喜欢的偶像和修学旅行计划。

她没提到和爸爸的争吵，也没问灰二的伤势，只是用坚持自己拿所有购物袋的行为表明没有忽略，总之一切似乎都和跑步无关。

他在两天后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车站、又突然跑回来对着他挥手、再次消失，心里没由来得一阵预感：真弓似乎不打算继续跑步了。

【所以为什么是阿走？真弓明明更喜欢杰尼斯的类型。】

*

她从横滨站口西走出来，道路被人群塞得满溢，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和警察在躁动的人墙面前奋力挣扎。

清濑真弓装模作样地往前跑了两步，她穿了带跟的皮鞋，就算真的要加速也力不从心。初中时真弓也想过参加女子驿传，幻想着抓着日体大的接力带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然而这次来东京是为了参加横滨大的入学考，中途悄悄来看望哥哥一眼。

真弓今天没看直播，电车上有人兴奋地对着手机讨论，她低下头试图捂住耳朵，但在心里估算着也许宽政大的选手也马上就要穿越这里，才匆匆下车打算看看那个藏原。

她对跑步没什么执着，甚至称不上喜欢，不然也不会放弃得这么坚定又凶狠。过去的忍受不过是对爸爸的妥协，以及一点来自灰二的潜移默化——但灰二在今天之后还能跑步吗？

宽政大第一天的成绩并不乐观，真弓在寒风里吸吸鼻子，她痛恨这样无力的牺牲。

她想打开手机看看藏原走现在的位置，又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便开始讨厌自己的决定：明明就该直接去鹤见中继站才对，灰二应该在热身了。

然而那是一种预感。

清濑真弓在走回车站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强风，她头顶的软帽差点被吹飞，真弓及时按住帽子，在人群爆发的欢呼声里转过身，看见划过的流星。

6

“我和阿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哭得挺丑的。”清濑真弓回想，用手指在脸上比划，“用了新买的睫毛膏，眼睛周围都染了一圈黑色。”

清濑灰二那天和竹青庄的所有人一样吓了一跳，他知道真弓的考试在几天后开始，结果在采访结束后的人群边缘和妹妹对上视线，她抽动着面部忍耐了两秒，还是哇哇大哭。

阵势太吓人，导致本想上前打招呼的尼古学长都恐慌地藏到了阿雪身后。

他不知道真弓在横滨站下过车，只当她是刚到没多久。所以在意识藏原走对清濑真弓产生的巨大影响时为时已晚，他对着面前的二人瞠目结舌。

“灰二哥？”藏原走对他的出现没什么意外，他换了重心，免得满身酒气的真弓滚到地上，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可怜，“抱歉，她喝得太快了点，我没拦住。”

清濑灰二心里打鼓，真弓提到和其他学校联谊的时候并没说是宽政大；他本身开车技术就不能称作规矩，内心不安的情况下一个劲漂移。

清濑真弓在最开始的时候还在竭尽全力忍耐，主要原因是藏原走担心她由于车内晃荡而撞到脑袋后紧紧扣住了她的肩膀，和喜欢的人的相处记忆若变成带酸味的呕吐物确实能让人悲痛欲绝。

但清濑灰二的水平容不得她用暗恋作为阻挡的武器，沉重的感情像河口的巨石一样被洪水冲垮。

回忆到这里，清濑真弓狐疑地盯着哥哥：“莫非你是故意的吗？”

清濑灰二像拨浪鼓一样疯狂摇头，他比任何人都喜欢这两个人获得幸福，但是现状有点微妙。灰二一方面放心于阿走的迟钝，他不花个一年半载应该意识不到暗示。

一方面担心他会不会过于迟钝、直到垂垂老矣才发现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清濑真弓得手。可能性不低，清濑真弓的计划还没失败过。

他在真弓冷酷的注视下干笑着举手投降，表示在今天之前确实和阿走碰了面，他毕业之后打算去灰二做教练的队伍。他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友好地分别。

藏远走也知道灰二接下来的行程是去接聚会的清濑真弓，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缓慢地吐出一个哦字。所以清濑灰二觉得自己仁至义尽，比起怀疑他、不如责备阿走是不是真的木头一块，甚至不知道发封邮件。

下一秒他们的手机同时响了，灰二更快一步接起电话，生怕是哪名选手突发情况或者灵机一动。但那边是略带迟疑的藏原走：“灰二哥，你接到人了吗。”

他精神一振，甚至下意识捂住手机四处张望，但只有走到远处的妹妹在认真回邮件；藏原走不在场，这是个巧合。

电话那头吞吞吐吐：“如果清……真弓同学又躺在地上，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来。”

清濑灰二看了看时间，欣慰地发现离他们分别只过了一个小时、他就做出了反应；可是现在让身处竹青庄的阿走赶来横滨就有点过分了，他明天早上还要晨练，需要充分休息，就算清濑真弓在偷听他也绝不会心软。

他挂了电话，心虚地往妹妹的方向望了一眼，结果她还没回复完。而且是错觉吗，她好像特意避开灰二、在写一些违背良心的信件。

清濑灰二的怀疑让真弓嗔怒，怎样无聊的大人才会蒙骗十六岁的影山飞雄。她只是先前建议无法进入排球场地的青少年夜跑缓解压力，在得到积极的回复后再次宣扬跑步的好处而已。

“循序渐进。”她把邮件给灰二看，叹息着摇头，“而这孩子只想着早上跑步去学校打排球呢。有这么喜欢排球吗？”

“真弓有这么喜欢跑步吗？”

“当然没有。”会对陌生人问出【你喜欢跑步吗】的家伙肯定地回答，“完全不。”

7

爸爸选择和妈妈结婚是因为能遗传给孩子的、适合练田径的体型，哥哥因为超负荷的训练和最后的比赛一辈子带着微跛的右脚，高中放弃了田径的清濑真弓绕了一圈，从判断者的角度再次审视残酷的体育竞技世界。

她似乎又和田径死磕上了，不知道在和谁较劲，势必要发现天赋异禀的新人。当然还因为这是她基础充实的项目，真弓还保留着基本的职业操守，即了解才能做出合适的分析，否则她还不如转去娱乐板块。

竹青庄的人欲言又止，他们最后推出双胞胎询问清濑灰二：“让真弓妹妹直接专门报导阿走不就好了吗？各方面都是。”

灰二也很难给他们解释真弓的心思，不如说她四处寻找的人才要求就是能不输给藏原走。

而且她是绝对不会采访阿走的，从第二年的箱根驿站即可得知：宽政大的藏原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清濑真弓的镜头还是定在努力奔跑的横滨大选手身上没有动弹。

她当晚甚至有点不高兴，横滨大王牌的晚餐邀约也没有答应。清濑灰二微妙地理解了其中的原因，更像自我怄气；藏原不是她第一个发现的流星，她没能找到能媲美的第二颗。

这时灰二又要同情起未曾谋面的影山飞雄，若不是天赋异禀也不会以高中生的身份被清濑真弓另眼相待。他不觉得劝说他人跑步是什么坏事，竹青庄的人都上过这样的当，但如果是被这样的家伙劝说：

“——我个人其实不是很喜欢跑步啦，不过你愿意喜欢上跑步吗？”是个人听着都要生气。

真弓当然不会直说，她甚至为了打动麻烦的青少年而恶补了一些排球知识。

白布贤二郎首当其冲倒霉，他是借口、幌子、智囊和横向比较对象，和表姐打完电话后的表情吓哭了一年级的王牌主攻手。

他的牺牲没有浪费，来自影山飞雄的邮件频率明显增加，但清濑真弓的回信速度没受影响。邪恶的大人一方面觉得回复排球相关的知识很费脑子，一方面觉得让影山飞雄弃排从跑的道路还能往前延伸三年，他们都还有时间。

练习、练习、练习、比赛、比赛、比赛、厉害的人、新鲜的招式、如何破解、如何应对、如何反攻。

夹杂了一个【日本人为什么要学英语？】，清濑真弓在开会的时候看到这条消息，噗地喷了一桌子水。

IH预选赛乌野战败的消息是白布告诉她的，青叶城西打败了乌野，而白鸟泽毫无疑问地击败了青叶城西。

清濑真弓从图书馆走出来，她学得头昏脑胀，无精打采地听他描述比赛局势，只在得知乌野赛点时影山选择的怪人速攻被拦下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我没关注他的状态，但肯定是自责的吧。”表弟平静地说，“而且到底谁是你表弟，你有听进去关于白鸟泽的一个字吗。”

“听了，听了。”清濑真弓敷衍，“若利君超级帅气，全国大赛的时候我会带着朋友来看比赛的。”

白布贤二郎干脆地挂了电话，他大概又要不高兴个十天半个月，对她而言不痛不痒。夏天已经来了，但图书馆依旧遵循着愚蠢的规则、要等七月才能开空调，外面起码有舒服的夜风。

真弓索性在馆前的楼梯上坐下，她盯着云端的月亮许久，还是给影山飞雄打去了电话。

第三次拨号才接通。他们在此之前从没打过电话，言语交流也就是年初时的那一次，真弓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有些尴尬，但还是维持着成年人的稳重，没去提比赛的事情：“飞雄君在做什么呢？”

“刚刚跑步回来。”

他声音出乎意料得平静，只是呼吸略微急促，应该刚结束一场发泄式的夜跑。

清濑真弓理应感到欣慰，她张了张嘴，但却高兴不起来。

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三章是写不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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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暴风吹拂（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