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很自然地拿过茶壶替其他人倒水的动作,还是主动地坐在店员上菜的位置的选择,又或是以刚好的节奏回答着一些听起来好像就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的问题的语气,菊乃井杏梨似乎总是能够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到令人无法挑剔,是相处起来非常轻松的类型,牛岛若利在心里这样给她下定义的时候又会突然回想起起初时她说过的“合作愉快”,这之间或许有自己完全不了解而她又绝对不会开口谈及的事情,不过他不喜欢去思考一些思考了也得不到答案的事情,最后只是最简单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不喜欢自己。
其实这也并不难意识到,牛岛毕竟不是彻彻底底的一块石头,菊乃井无论是以什么样子的表情看着他的时候,都能伴随着一种很淡然的冷漠,她伸手将他拉近然后在精神层面把他一把推开,“不要碰我”可能是她每一个不同的微笑里藏着的固定台词。
这样的冷漠对于牛岛来说倒不是一件坏事,他本来也是那种不给人添麻烦且某种意义上最好别人也不要给自己添麻烦的性格,至少如此复杂的一段婚姻关系是和菊乃井建立的,那比和任何人都要合适,他逐渐也会明白什么叫做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不过虽然众人都对这位温柔队嫂十分之好奇,但是凭借他们对自家主将这个宛如泥石流一般的恋爱细胞的深刻了解,真正敢问出那句“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的人应该是不会有的,正当大家都决定避开这个问题不谈聊点其他的时候,白鸟泽奇迹男孩天童同学还是不会放任自己的好奇心不理的。
趁着牛岛起身去洗手间的时间,他手撑着旁边牛岛坐着的椅子凑过来低声问道:“杏梨是怎么认识若利的呀?”
只见菊乃井轻轻放下茶杯,将很戏谑的笑意留在眼底,脸上却依旧是不变的表情,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是正在期待着听故事的表情,她舔了一下嘴唇看了旁边人一眼开口说:“我们两家人是世交,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若利了。”
关于这一点她没有撒谎,第一次见面确实是中学时候,但是几乎是从出生起她就已经知道了世界上存在着这么一个人自己以后必然要被冠上他的姓氏,祖父一早约定的姻亲像是融在血脉里伴着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样,所以她自认自己和这个人的联系也是这样来的。不过像这样的回答基本也只是会被理解成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吧,反正其他人也没有必要对这件怎么都像是个笑话的事情了解得多透彻。
跟牛岛所认为的完全相反,在天童看来菊乃井杏梨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至少冲着她这句看似真相实则毫无意义的回话就可以知道她是在扮演着一个凡事滴水不漏的角色,应了一声抬眼刚好看到牛岛走回来,大家便又把话题转回别的方向上。自己的猜测肯定也没什么理由,天童也只是这么感觉而已,说到底就是从来没见过为人处世宛如行云流水一般游刃有余绝不出错的人,而菊乃井恰恰是这样的人。
——她很奇怪。
看到了桌子那边的男生正在试图够这里盘子里的肉,笑着拿过左手边干净的小碟子和换了双筷子夹了两块给他递过去,对方立刻站起来双手接过碟子脸颊又变得通红,被身边的前辈瞪了一眼才知道开口说谢谢,温柔地说着不用客气,同时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刚刚天童在听到自己的话的时候那个微妙的停顿。
事前对牛岛身边所有的人的资料基本上都有过了解,他的人际关系实在过于简单,除开队里的队友们,就算是和同班三年的邻座的交流也少得可怜,二年级时去过一次国青集训,那时候并没有结识新的朋友。本身的性格就足够赶客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牛岛若利对同出同入类的好友不感兴趣,让人调查过队员们对牛岛的印象,大多是不敢与之交谈一类的评价。
他是不冷漠的,菊乃井对这点认得很清楚,牛岛只是很单纯的一个人,对世间善恶与个人喜恶都有着很固定的几乎是天生的准绳,他认为对的就是对的,认为错的就是错的,想要和这种人交朋友,要么可以完全不在意他非黑即白的价值观,要么就跟他一样是同类人。
而这个整个高中时期可以称得上是和牛岛亲近的人,似乎不属于任何一个。
——还是不要多打交道的好。
跟自己提醒了这么一句,她停止了这段思考,过分聪明的人,她不喜欢。
这时候店门突然被拉开,里面桌子上的他们看到了正说着话走进来的两个人霎时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在棕色头发的男生哼了一声踢开另一边的椅子坐下的时候又恢复了原样。
“是认识的人吗?”问了一声旁边刚刚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动作的人。
牛岛才点了一下头就有人帮着回道:“是青叶城西的主将和副主将啦。”
拿出手机看刚刚在医务室见过的这个青城男生留下的号码和名字,原来这就是牛岛很在意的及川彻,听着身后的他们在说着什么那个叫松尾的女生也太如何如何了,及川先生很受伤什么的话,菊乃井就知道松尾一定没少在这个送上门的沙包身上落拳头了,也好,既然有力气发泄的话就证明松尾状态还不错。
及川身上的衣服换过了,那么佣人带过来的应该就是新的校服,真像是她做事的风格,一点不给人插手的余地,菊乃井低头笑了笑,抬起头时发现牛岛正在看着自己,便握住了牛岛放在大腿上的手,手指摩挲着手背,说:“怎么了?”
“你今天吃得很少。”牛岛看到了她几乎还是干净的碗,而且她确实应该是只吃了两口距离最近的沙拉而已,在家时她常吃的生姜烧肉就没有碰过。
“我不饿。”菊乃井微微有些诧异地摇了头,她没有想到牛岛会注意到自己实际上没有吃东西。
并不是说完全的没有饥饿感,而是菊乃井很喜欢在适当的饥饿状态下进行忙碌的工作,这能够让她以极限状态保持清醒,同时也意味着只要休息下来就一定会立刻感觉到疲惫,和白鸟泽的人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从本质上来说跟工作没什么差别,她又不喜欢这群人,也不喜欢跟一群人一起吵吵闹闹地吃东西。
然而执拗的牛岛信奉在饭点就一定要吃饭的宗旨,帮她夹了肉和菜,在桌下的右手反过来握住了她的左手,语气里竟然多了些强硬:“不饿的话也要吃。”
看到了牛岛这一给妻子夹菜的举动,其他人默默地在内心里说着如果关心妻子是这种风格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夹了,必然是适得其反的。
很迅速地注意到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菊乃井不可能做让她和他都下不来台的事情,只是笑着垂眼瞥了一眼牛岛,然后低头吃了起来,在不愿意吃东西的时候吃东西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努力地将肉咽下去,经过食道时就跟带着刺一样的疼痛,这种多余的关心她真的不需要。
尤其是,她不需要这个她讨厌的牛岛若利来关心自己,可是被握住的手却没有一点想要抽离的想法。
被她的手触碰到的感觉牛岛记得太清楚了,正式相亲的那一日她轻轻用手指点了两下便定下了未来,婚礼的当日遇到每一个不熟悉的流程的时候她都会捏捏他手心让他微微歪头然后小声地在耳边提醒,和外祖母谈话的见面中她会牵起自己的手对着家人说一切放心,醒来的早晨时分主动替自己扣上纽扣的她会再用手拍一拍他的胸口,似乎是个没什么意义的动作,但是却有种亲近的感觉以至于牛岛会期待她再帮自己穿上外套的时候。
所以在这样人多的场合,他选择用同样的方式并希望她能放松。
多简单纯粹的一个人,就连表示温柔都是这样的直接,菊乃井想着。
这世界上如果还能有比被松尾纪子这个怪学妹莫名其妙怼上两次且一次比一次能使自己毫无颜面更让及川彻觉得天塌了的事情的话,那应该就是他刚刚站起来拿筷子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了,那个牛岛若利竟然主动地和旁边的女生拉着手,还是在桌底下这种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而且女生还是那个叫做牛岛杏梨举手投足都宛如非一般人的学生会会长,兄妹这个假设已经逐渐被推翻了,但是他实在不想去猜想牛岛有一个这样的女朋友,再说了凭什么自己被女友甩了而牛岛若利却不是单身,及川彻非常之不服气,他宁可相信有女生和岩泉一表白也不相信牛岛若利在谈恋爱。
“喂,这肉没招你没惹你,要吃就吃,别戳来戳去的。”岩泉用筷子嫌弃地拨开及川碰到的那块。
“不是啊,”及川低下头用说悄悄话的声音说,“小岩你绝对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
“没兴趣,我也不想知道。”岩泉将嘴里塞满了吃的,顺便不用再继续回答了。
“那个会长,就那个女生,”及川使了使眼色,指着岩泉的背后,“她好像是牛若的女朋友。”
“所以?”岩泉还在嚼着肉,又吃了一大口米饭,很快破解了面前这个人的复杂表情,“你被甩了是单纯活该加上不合适,不用连这种事情都和牛岛比吧。”
“我哪有跟他比这个?”及川直起腰来。
“那你管他跟谁恋爱呢。”岩泉抬了抬眉毛。
“那是牛若欸,你觉得他和这个词有关系吗?”及川差一些就要惊呼出声了。
“有那么多人眼瞎看上你,总得有几个眼睛好的。”岩泉在挤兑自己幼驯染的方面绝对是全世界第一。
“小岩,”及川受伤似的埋下头而后又抬起头,“我可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岩泉在及川无聊八卦的时间里连着他那份炸肉一起吃光了。
不好,白鸟泽的吃完了,及川这才看到那桌人都站起来了,心里面想着别过来打招呼,又期待着一定要过来打招呼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牛岛说呢,即便那些话在岩泉听来大部分都是废话就是了。
“及川,岩泉,中午好。”
很好,牛岛开口了。
“中午好呀。”及川勉强笑道。
“哦,中午好。”岩泉还在一心一意吃着饭。
“听说你之后不会在国内上大学了,但还是希望能在赛场上有机会碰到。”牛岛这个人还是很真诚的。
“到那时候,我会让你们输得一败涂地的,”及川这下就不是勉强地笑着了,“绝对。”
“好,”牛岛伸手牵过刚刚从洗手间回来的菊乃井的手,“打扰了,我们先告辞了。”
对这个牵手的动作并没有这么习惯的菊乃井先是愣了一下才回身对着及川点了一下头说:“失礼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及川一拍桌子压着嗓子控诉道:“为什么!不对,凭什么!”
控诉完毕竟然听着外面像是谁喊了一声队嫂,然后便是一声挨打的惨叫,被打的还说着什么天童学长说因为结婚了所以要叫队嫂啊,另一个人似乎是又给了他一脚同时训斥道给我乖乖叫学姐,这下本来只是听个热闹的及川才反应过来,先是将牛岛杏梨和牛岛若利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还想起了那个医务室老师叫出的菊乃井小姐。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被他内心果断拒绝了。
已经吃饱喝足完全没理面前这个沉浸在疯狂乱飞的思绪之中的幼驯染的岩泉并不是很想知道及川究竟确定了一个什么结论,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躲不开被他拉着说东说西,所以干脆还是喝了一口水接着淡定地开口道:“说吧。”
“他们两个,”及川指着刚刚牛岛和菊乃井的站着的位置,“结婚了,牛岛若利居然他妈的结婚了啊!”
还没咽下去的第二口水刚好喷在及川的脸上,岩泉皱着眉头给他递纸巾顺便再听及川的结论来源,说实在的他也不是很关心这种事情,只是以及川这个恨不得什么都要比过牛岛的心,加上刚刚走出失恋阴影没多久,估计得要念上很久了。
“不过我提醒你,”岩泉靠猜就大概知道及川有什么心思,“毕业就要出国的人不要想着在这段时间招惹任何人了,就是人家女孩放得下,我不觉得你的心肠有这么硬。”
“拜托,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又有喜欢的人,”及川摆了摆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碗里什么肉都没了,“小岩,你至少给我留一个啊!”
话虽如此,扶住松尾纪子的肩膀时她抬头看着自己的那一眼和她用玩味的冷淡态度捏着自己的耳朵的时候的表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岩泉一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在及川彻的脑海里闪现了。
下午的汇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带着白鸟泽的大家在礼堂找了位置坐下,打了声招呼说要回后台看一看情况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让菊乃井只会反感到皱眉的声音。
“杏梨姐姐——”小男孩儿飞奔着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腰还甜甜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揉了揉弟弟菊乃井海里的头发,看着向这里缓缓走来的女人,脸上连多一分笑意都不想有,“你来了。”
“他吵着说想姐姐了,而且我也接到了校友会的邀请,”穿着面料昂贵还绣着白色伊势菊的和服的女人弯下腰伸出手,“海里,过来妈妈这里,你这样会打扰姐姐的。”
“这身衣服,”菊乃井走近了两步,“谁让你穿的?”
“家主说拿了贵宾邀请来参加女儿的校园祭怎么能穿得太寒酸呢,”女人有意无意撩起袖子露出里面那个曾经戴在菊乃井生母手上的镯子,“对吧,我是你的妈妈呀。”
“是啊,妈妈,”菊乃井把最后的两个音咬得很重,“也不知道在土里躺着冷不冷。”
牵着海里的手站在原地,女人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难看。
“您好,”牛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对着女人微微躬身,“现在才来打招呼,非常抱歉。”
“是若利啊,”女人马上便换了表情,“是我女儿给你添麻烦了呢,谢谢你照顾她呀。”
“没有,是她照顾我,”牛岛指着身后的空位,“表演一会儿开始了,您要一起坐下吗?”
“没事没事,我和海里已经有位置坐了,”她拉了拉海里的手,“跟姐夫说再见。”
“姐夫再见。”小男孩奶声奶气的,说完便跟着妈妈走了。
沉默不语的菊乃井甚至没有再抬头看牛岛一眼,说了一声“我走了”就往着后台去,手攥紧了裙摆,她不满那个穿着自己生母的和服戴着那个镯子还自称是妈妈的年轻女人,不满故作亲昵喊着姐姐的蠢弟弟,同时不满那个在难堪的时候推开门走进她的世界里的除了一纸婚姻届就什么都不是的人。
——都离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