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认识及川彻以来他第一次生气。明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气场却完全不同,我感觉自己正面对平静的大海,只能隐约察觉海面下的汹涌。
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地方?还是说我的语言过分轻佻?又或者,是我独自去了春高没喊他感到寂寞?
我不得不离开座位、书桌、储物、社团活动室围出的安全地带,约出新田美纪,询问这类事件的处理方法。地点定在萨莉亚。简单的叙述过后,小美纪嘴角抽动,摇头,
“你这个人,明明平时还挺体贴人,也会感知到他人的情绪。怎么对象一作用到你身上,情绪雷达就完全失灵了一样。”
“新田大师,请指导我。”我虚心地交出肉桂饼冰淇淋。对方于是拿着餐叉在空中转圈,帮我分析起来,把及川彻的动作言语表情一点点拆分成阅读理解的细小方块,融化在冒热气的玉米浓汤和奶油蘑菇浓汤里。
“你对他应该是特别的,这点你应该感觉出来了吧?”
“略有察觉。”
“那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吗?”
“不知道。我夸了影山飞雄帅气?”我难以置信地开口,刻意压低音量。
“这个名字好耳熟。之前好像听他提起过。”小美纪皱起了眉,“你可以问问岩泉一。我有预感,影山飞雄大概是事情的关键。”
只好发邮件询问岩泉一。他明显也看出了我们之间的矛盾,直白地揭露伤疤。除开白鸟泽,校内出现的天才后辈也让及川彻焦虑异常,他从始至终都将两人视为威胁与对手。那个后辈就是影山飞雄。
『被你夸赞对方,他大概咽不下那口气吧。』
『我真该死啊。』
『你又没看比赛,事先也不知情。』
『是啊……但我不想和他闹掰啊。及川彻不是那种,认定一件事会坚持到底的人吗?他如果一直生气怎么办?我之前都没见过他生气。』
『我觉得你去道歉他肯定会原谅你。』
『真的假的。』
我躺在床上笑出声,终于有精力重新看密密麻麻的电影史,继续背诵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鲍勃卢米埃尔北野武与其代表作。《火车大劫案》《牺牲》《座头市》《那年夏天,宁静的海》,背到最后一个电影名我又点开对话框,发送“那个”之后断断续续打了三百字,最后全部删掉。
消息瞬间变为已读状态,我却始终没想好措辞,对方也好似等待,没有下文。
对及川彻的生气状态我实在毫无头绪,他总是平静地躲开我的视线,对话停留在礼貌距离,课间找他他从来不在座位。
我最后还是没把“对不起”发送出去。
把矛盾留到毕业不是我的风格,至少——我是说至少——他原不原谅我是一回事,我道不道歉又是另一回事。信和电子邮件看上去不够真诚,我还是想和他当面把话说清楚。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需要很多努力才能把话说出口。
时光转瞬即逝。
大学中心入学考试中,我获得了全校第二名的成绩,堪堪保底。接下来就需要前往东京和大阪进行几所学校的二次测试。
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漫长折磨的等待。最后一所学校的考试安排在2月下旬,时日尚早。
我终于从忙碌无常的时间安排中抽出空隙,实践关于“道歉”的具体事件。
最后是岩泉一帮我把及川彻约出来的。学校修路,去社团活动室要经过天文馆,他们走的时候绕了路,我窝藏在阴影里等及川彻经过。
当天是情人节,天文台背面情人坡人数寥寥。女生一般不会选择情人节告白,出于缺乏勇气和无法直接判断结果之类的原因。也因此,我得以借用天文馆背后的情人坡,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人声靠近。我把写好的信件收起来,数着心跳的节拍,一下,两下。睁眼的瞬间及川彻看向我,然后若无其事收回目光,仿佛我只是角落一棵比较好看的植物景观。
岩泉朝我点点头,朝及川说自己先走一步。
“小岩你难道要丢下我自己去训练吗!”
“你自己清楚。”岩泉一丢下这句话就拿着两人份的挎包离开。留下及川彻。他双手插兜,转过一个微小的幅度,不至于让人看清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被风吹起的发丝或者垂下的眼睫。和印象微有出入,碎发更少,连接处更为流畅,似乎短了一点。
“及川?”
我暗叫不对,声音却已经放软,连我自己听起来都有些陌生。及川彻还是低着头,没问我为什么委托岩泉叫他出来,也没问我喊他名字干什么。他应该早就知道,岩泉一绕路是我委托,目的再明显不过。
但他还是来了,所以我擅自认定,我们的关系依然有回旋的余地。
他先前说,让我更偏爱他一点,还有……
“彻?”
他终于抬眼看我,眼下还留有一丝青黑,嘴角留有撅起的幅度,怎么看都是还在生气的样子。不说话。
道歉我也不熟练。一般来说,走到冷战这个地步我就自动默认我们的友谊走向尽头,就算最后以和好为结果,填补起来的裂缝依然存在,无法忽视。
但及川彻总是特别的。
怎么才能获得他的原谅呢?
“之前的事,很抱歉。嗯……作为赔礼,请收下这个。”我在脑海里拼命回忆自己写的道歉信内容。我保证,校园文化节上台表演我都没那么紧张,唯一可以比拟的只有开学典礼发言和去年暑假的大冒险活动。
他伸出手,我小心把包装放在他手心,毫不避讳对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看上去诚恳真挚。
“阿彻,能不能原谅我?”
我双掌合十,饱含歉意地低下头;又看他没有反应,偷偷睁开半只眼睛,观察对方动态。
拜托拜托。
半晌,及川彻哼哼着收下了拥有可爱包装的杯装蛋糕,轻飘飘分出一点目光给我。
“……你自己做的?”
“对。为了获得及川大人的原谅,当然要拿出诚意了。”
“只有我有吗?”
“只有你是手作。”
为此我付出了一支烫伤药膏的代价。这是唯一的成功品。
他终于笑了,笑容像一块隔水软化的黄油。这就让他接下来板着脸说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只要是正常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之前和矢巾,说的是真的吗?”
“啊……高中不谈恋爱那个?”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我叹了口气,心想当初的对话果然被听去大半,幸好不小心听到的人是及川彻。
“那个啊。我没说谎。只是,我妈妈还说,如果真的遇上特别喜欢的,也可以交往看看,她相信我不会落下学习的。但没有喜欢的人诶?果然还是不谈恋爱会比较好?”
我耸耸肩膀。
校内响起哨声,我猜这是体育社团的开始符,因为及川彻再次露出了慌乱的神情,并匆忙地向第三体育馆跑去。
不过,他走之前还面带笑意地和我告别,大概心情不错。
真是奇怪,我控制不住脸上的笑。
难道及川彻在名字里施了什么魔法不成?果然,他这种人才会被神明眷顾吧。像我这种普通人,注定只能出现在超能力漫画的边角、只能借由主角的讲述出现的路人角色,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安全区比较好。
彻吗?我用左右手做出一个弯曲的三角形,任由气体随呼吸轮转。坍缩的空气在嘴里与牙齿共舞,舌尖轻点上颚,再与嘴唇弯成椭圆。
“彻。”
我小心地默念他的名字,感觉有些新奇,又不知道为何有些开心。他的名字像一个咒语。简单的两个音节。本地普通的姓氏。
今早梳头的时候,我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鬓角头发不顺眼,想到小美纪之前教我编头发的步骤,按部就班行动。将发丝分为三股,两两叠加,发绳绕上三圈作结尾。它们现在已经散开,碎发从油光水亮的麻花辫逃脱,柔软地冒出来。
什么是变得“特别”的前提条件呢?什么是获得“爱情”的前提条件呢?
爱情?
我摇摇头,努力把脸上的笑容压下去。可受力后的弹簧只是向上弹起又左右摇晃,无法随心意恢复原状。
不知道什么才是爱情呢。
藤野杏:什么是爱情。
及川彻:哈?那我之前的示好难道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藤野杏:难道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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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