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排球/黑月]九三年夏天 > 第2章 第二章

[排球/黑月]九三年夏天 第2章 第二章

作者:有人说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2-12 17:10:13 来源:文学城

前夜里又下了一阵雨,平城气温猛跌十五度,学校才供上暖,冻得人哆嗦。结着水雾的玻璃窗光影摇曳,在窗外的另一个世界,映出办公室里的脸:领导召集会议,学生进进出出,邮递员姗姗迟来,取信,裁开,摊平,纸声沙沙,去钱塘开会的名单公布,黑尾赫然在列。他这半年动作颇多:出了一本评论,加了一个剧组,做了一次发言,组了一期稿件。前两类,属投机倒把,心术不正;后两类,才多少有点回归本行的意思。系主任乌养的银发自门口闪过,背景与衣角俱藏得严实,可那声冷哼,到底被办公室里的闲人捉住。

“老同志教导我们,板凳要坐十年冷,”黑尾叹口气,把茶叶放进搪瓷杯,想了想,又挑出几根,“可老同志没教导我们,这坐到一半,板凳给人抽了,该上哪评理啊。”

“老同志自己也纳闷。好端端的茶叶带过来,一扭头工夫,又没了。”及川掀开盖儿,把他挑出的几根放进去,“前两天报社的编辑过来,和他大门口撞个正着,那表情你看见了吗?嫌你不务正业呢。”

“分清主次啊,什么嫌我,”黑尾提起开水壶往里浇,“不是你先把剧组人员往系里带的吗?”

“我这是给中文系创收。谈成了,五个点的分红,谈不成,也算交个朋友。系里多穷,咱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财务科的账快比你黑尾的脸干净了——”

大地推门进来,健步如飞,扬起一阵白蒙蒙的面粉:“知道揭不开锅还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算准了今天包饺子?”

“听听这话啊,听听。第一,鄙人是贵系教师,来坐办公室,这叫爱岗敬业。第二,宿舍暖气不足,系楼烧着也是浪费,这叫优化资源。第三,系里出钱给大家过节,五斤肉馅儿,大地老师想自个儿占了,这叫什么?”

及川利利索索擀了一摞面皮儿:“侵吞国有资产!”

大地把筷子往黑尾手里一塞:“干你的活!”

冬至包饺子,是系里的传统。这些年,从钱包到住房,无一不紧张,青年教师囊中羞涩,四处找事,老先生们的景况也好不了多少,只能拨出少许经费,并一些私房零花,给大家改善伙食。黑尾与及川,早是战略合作伙伴,加上大地拌馅烧水,只三刻钟便将饺子下了锅。盖子一掀,添两回凉水,扑鼻的香气,将隔壁屋的老师也请来了。

吃饱喝足,及川强占了他的椅子,低头看那些压在玻璃下的便签与合照:“你打算带谁去钱塘?月岛萤吗?”

仄仄平。如珠坠玉盘,叮咚有声。黑尾也往他椅背上一靠,吊儿郎当的:“怎么不能是列夫?”

“你是去莫斯科买暖瓶吗,需要列夫给你当翻译。”及川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期刊,翻翻,扔给他,“月岛那文章我看过,写得挺好。现如今,也就这家杂质有钱办会,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带徒弟见见世面,提高提高生活水平?”

黑尾哎了一声,将那期刊凌空抓住,指节处骤然隐没的一排青筋,也如棱角分明的书脊。其实他早读过了。这文章几乎是他逼着月岛写的,连哄带骗,每个字,都有拿刀架在脖颈上的惊险。眼下细细品味,一来,是尘埃落定的轻松,二来,是不知如何回话的窘迫。

他实在不敢回宿舍,保不齐,就在门口碰上月岛。这小孩儿最近追他追得紧,比起写文章时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满脸出卖灵魂强制劳动,简直转性。做导师的,本该趁热打铁,开蒙去障,指点明路,然而他望进月岛的眼睛,便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

那是在教师宿舍。清汤寡水的夜宵吃完,杯盘狼藉,客人散尽。他将抹布晾在栏杆上,正欲就着花生米看半集球赛,推门进去,平素恨不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学生,却坐在窗边。就那么杵着,静静的,沐着月光的脸颊盈盈地亮,好像结了一层霜。

黑尾问,还有事?他说没有了。

黑尾问,你也等着看球赛?今天女排打阿根廷。他说,我看看您。

那话来得怪异,好像一跤跌入水中,荡碎潭中月影,月岛匆匆起身,撞开他,背影好似落荒而逃。黑尾啧一声,从后脑勺摸到前脑门儿,把睡得乱七八糟的刘海压下去。摇摇头,看女排了。

第二回,地方换到教室。周三早课,台下睡倒一片,唯助教醒着,可也不做笔记,单手撑住下巴,紧盯他看,双目奕奕,飞蛾扑火。黑尾站在讲台边整理教案,困得眼角沁出泪花,哈欠连天中,助教三两步绕到台前,转身将黑板擦了。

学生还没走,三三两两,用极响亮的嗓门讨论着什么课该翘什么课不该。细细长长的影子,如同指针在表盘走过。那一瞬的距离实在太近,吸入鼻腔的空气都有了余温。他愣住,无端意识到月岛比自己更高,清清嗓子想道谢,那一声咳,却好似惊堂木,将板擦震得直坠下来,粉尘扬了热心肠的助教一脸。

第三回,带本科新生去平城博物馆。为发扬艰苦奋斗精神,拉练去的,徒步七公里,站在检票口大喘气。黑尾点完人头,将祖宗们送进展厅,终于双手插兜,鬼鬼祟祟上了露台。火还没擦亮呢,门吱呀一声开了:售票处写了,这里禁烟。

我四年前来的时候这儿不禁烟也不卖票,黑尾接着打火,窗口半天叫不出个人,惯得他们毛病。

天干物燥,转轮擦得手疼,可就是打不着火。本以为这纪律积极分子是看热闹来的,没想到竟也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晶蓝色的火焰,如嘴巴一张一合时,平平整整的牙齿。假期回家,朋友送的,外国货,防风。他将打火机直送到黑尾眼前,啪的一声,轻轻打着:送您。

黑尾笑了:说好了这儿禁烟呢?

他咬着烟说话,声音含含混混的,好像衔着一片云。月岛不理会,兀自伸出手,去掏他兜里的烟。抽出一包平城,放回去,又抽出一包红塔山,这才满意了,夹在双指之间,对准那闪动不熄的火焰。

黑尾懒洋洋,盯着那瘦骨嶙峋的胳膊:怎么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月岛扣上盖子,动作还很不熟练:我这打火机可比您的烟贵多了。

黑尾佯作惊讶:送人还算账呐?

该算,两边都算。月岛呼一口气,否则您的好意,我不敢领。

他的吐息带着烟草的涩味,黑尾如坠云中。刚供上暖的季节,四方工厂的烟囱与郊区日夜不熄的蜂窝煤,将平城的天空染作淡淡焦黄。空气已不好闻,月岛又凑得太近,教他胸口发紧,竟透不过一口气。

黑尾注视着那张太过熟悉的脸。俩眼睛一鼻子,平平整整的牙齿,幽兰的火焰。得。刚见面,他就知道这小朋友不好对付。看着没话,都好,听安排,其实心中九九比谁都多,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复杂。用白福老师的形容,年纪轻轻,容易得乳腺结节。什么是乳腺结节?黑尾无知。白福把街头小广告往他桌上一扔:自个儿看去!

这届新生少,只有五个。导师意愿表收上来,大家结合自己的专业领域,对号入座。那厢,两位老同志相中同一学生,遂以石头剪刀布定输赢,扯皮耍赖,从三局两胜升级到七局五胜;这厢,黑尾宣布退出竞争。你们先选,最后那个留给我就成,他笑眯眯地,要发扬甘于奉献的牺牲精神,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

你是准备早点开溜去看晚场电影吧,及川冷冰冰来了一句,有本事把裤兜里的电影票奉献给我啊?

黑尾佯装不闻,关门就跑。半路被保卫科的同志抓住,说要去派出所处理一桩纠纷。黑尾甩那手,甩不开:没你这样的,我那可是《监狱风云2》,发哥新片!保卫科的同志面色凝重,话却颇不对味:还看呢?还看你们那新生就要《监狱风云3》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俄罗斯留学生干了两瓶二锅头,同邻座一言不合就要干仗。黑尾大步流星走进拘留室,差点踢翻泡面盒,只见两人仍脸红脖子粗,争论对方是否走了修正道路。别吵吵了!黑尾一巴掌拍在门上,你俩这是官方发言人?

将臊眉耷眼的列夫领回学校,正逢电影散场。黑尾叹口气,以后你就跟我混吧,不过中文得多练练,否则和人吵架都吵不利索。列夫狂点头,大力握住他的手,不留神又冒出母语,问他为什么一副痛苦表情,难道是便秘?黑尾心想毛子力气是真大,把他先前不慎拍在图钉上的手掌都捏青了,嘴一咧,没听见般,按住他肩膀:宿舍在哪?送你回去。

远远地就看见及川在宿舍楼底晃悠,抱着一沓印了没人要的教科书,说是给同学们送温暖,顺便公布导师分配情况。黑尾冲列夫的背影扬扬下巴:那个留学生归我了。行,您开废品回收站呗,及川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这儿还有一个。

黑尾皱着眉头:也太埋汰了。这哥们儿一个心仪的人选都没有啊。

听说还是招生考试第一名呢。及川耸耸肩,骨头难啃,你来啃呗。

黑尾疑心自己被骂,可惜及川眉目坦荡,全然没有要他当狗的意思。这片宿舍楼没有路灯——平大财政吃紧,除主干道外,哪里都没有路灯——昏黑的月光落在学生档案卡上,白纸黑字,写着那天他一时兴起,问到的名字:月岛萤。

后来在办公室见面,月岛满脸写着“怎么偏偏是你”,天地良心,黑尾简直要举手发誓,你以为我想吗?

列夫:你俩怎么回事,都便秘吗?

黑尾:那个词不可以随便用。你室友哪位,都教了你什么啊?

他给月岛布置的第一项任务是教列夫中文,第二项任务是带列夫逛平城,到第三项时,月岛使唤不动了:我没法帮他找兼职,我是学生,又不是经纪人。

黑尾:他一外国友人,社会主义兄弟,赤手空拳地出门,你也不怕他被骗了。

月岛:他上周还说自己是挪威血统,美国户口呢,你看是他忽悠别人,还是别人忽悠他?

于是黑尾图穷匕见:那你来我读书会做主持呗?

月岛始知掉进圈套。这边,是列夫等不及下海扑腾大发横财的目光,那边,是黑尾不怀好意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微笑:你是学生,学生不读书,说不过去吧?

千请万请总算请来这尊菩萨。然而他只是坐在角落,没有一句话。散场后黑尾弯腰看他笔记,一纸隽秀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覆过来,诧异道你该不会领了学校的任务,来这儿监视我吧?月岛摇摇头。

可你不说话。黑尾佯装委屈,不是锦衣卫的行规,就是对导师有意见。

月岛:您想多了。我哪敢。

不敢不等于没有啊。黑尾打着马虎眼,低头研究空白处的眉批,对导师不敢,对师兄,恐怕牢骚得装一箩筐吧?

月岛其实不经逗,两句脸红,三句急眼,五句跑路。没点儿娱乐精神。然而黑尾偏偏欺软怕硬。他觉得这小孩经得起琢磨:第一名的入学成绩,全须全尾的课堂笔记,作息规律,情绪稳定,看借阅记录,似乎也是图书馆常客,可一来没有文学爱好者的酸溜溜脾气,二来对学术研究毫无兴趣,春城大学本科毕业,足以分配到不错的单位,平白无故跑这儿受什么罪?他不问,月岛不会说。他问了,月岛也不会说。

不过他也不着急。小孩的秘密,天塌下来,无非几样:恋人分手,朋友断交,兄弟阋墙,兰花豆腐当成手风琴拉,心里疙瘩多得结绳记事,放进电视剧能演一整年。总之,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他还占着一层老师的便宜,月岛要从他手里毕业,总得写出东西,才好向系里交代。

只是没想到这枪口竟朝着他来了。月岛有天赋,又肯下苦工,虽如算盘珠子不拨不动,征购任务发放下去,倒也利利落落,痛快交了公粮。一篇评价80年代后期作家转型的文章,该说的说尽,不该说的,话里话外也有了暗示。总之,是嫌近些年的文坛,左一波现代派,右一波先锋派,你方唱罢我登场,却只是追慕域外理论的时髦,耽溺形式主义的迷宫,并无深厚的历史认知和玩世不恭之外的现实关怀。翻译成人话:再这么折腾,且不论偷摸展开的市场化改革,文学这行,自己就得完蛋。编辑说,这是你的学生?心气儿挺高啊。黑尾耸耸肩,说可不嘛,成天连正脸都不给一个,嫌我们这帮人迟早去□□门口卖茶叶蛋呗。

嘴上如此,心里却是满意的:自己看人真准。读书会的讨论,月岛全听进去了,用力甚至比活跃的学生更深。可见他表面疏淡,内心却对学术有感情。只要有感情,这研究便能做下去。他还年轻,眼高于顶,对文艺圈子里的风声雨声,总有一些搅扰清梦的怨气。时间长了,才知道他们这行,为风浪所捧的作家,其实是为风浪选中。人无法提着头发离开地面,也无人可将一生风浪握于手中。

可偏偏月岛说出那句话时,就是一副要将风浪握于手中的表情。

那真是一句戏言:“我写这些,完全是为了您。”

*

从平城南下,灰蒙蒙的地平线尽头,渐渐染了绿意。119 次列车环境嘈杂,乘务员手推小车,沿过道叫卖盒饭套餐、德州扒鸡与健力宝。他一手一杯红烧牛肉面,烫得腮帮鼓气如风箱,从咋咋呼呼的小孩中间闪过,给隔壁下棋的支完招,往月岛身旁一坐:“再三分钟。”

轨道疾驰一天,车厢里早就闷出诸种气味,不比列夫塞进球鞋的袜子更好。为保证头脑清醒,他们都脱了棉衣,此刻胳膊挨着胳膊,神经贴着神经,他便清楚感到月岛挪往旁边的意图。只一瞬,念头刚起,身体却定住:“到哪儿了?”

“南京站,快了。”他慢条斯理地将塑料餐具递过去,“晚饭之前能到钱塘站。”

掀开杯盖,料包的辛辣扑了满脸。热气氤氲中,隐约可见对面下铺一双鸳鸯,火腿肠一分二、二分四,然而那剩下的四分之一,仍然在碗间传递,你让给我,我让给你,好像打到加时的比赛,球门前徘徊不去。黑尾嘴角咧到耳根,紧靠月岛,压低嗓音:“你学学人家。”

月岛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看向他时,又换成和平常无二的目光:“学什么?”

他藏得极好,可惜眼皮太薄,到底留着一丝瞳孔滑过的踪迹。蒸腾而起的薄雾,又将冰凉的镜片熏成白色,于是那凛然正色的目光,也减了威力,挠痒痒似的,诱出黑尾临到嘴边的笑声:“学习雷锋好榜样呗!”

严阵以待,却等来这样一句,月岛难免有些挫败。于是低头吃面,不再多话。黑尾却没有放过他。塑料叉子一戳到底,搅两圈,捞起来,也不吃,就这么晾着。“你说,”他拿膝盖碰碰月岛的腿,“怎么跟包装上长得不一样呢。图片上四块牛肉,我这捞了半天,也就三颗肉丁,不得了了。”

月岛看都懒得看:“底下那行小字说了,请以实物为准。”

“表里不一。”黑尾摇头,“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啊,”月岛吃完了,把叉子往碗里一扔,起身去扔垃圾,“不是所有人都像您。”

这小孩。黑尾叼着叉子,借玻璃反光,看见情侣谦让,老客下车,新客穿越过道,高高瘦瘦的影子晃过来,在转角处收了脚步。怎么就迈不动腿了呢,走进来有这么难吗,他心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我还能把泡面碗扣你脸上不成?

那会儿月岛可不是这样说的。回回见面,回回从他兜里掏烟,把黑尾本就不厚的家底刮得比脸皮干净,目光里的杀意若是亮到人前,大概要违反平城市治安管理条例。他说,我写这些,全是为了您。黑尾说,怎么是为了我呢?是为了你自己。

我没有填导师意向表。他把烟夹在指尖,不打火,只管慢慢地转。招我入门是您,教我读书的是您,那样的刊物,没有您组稿,我发不了的。

黑尾见他暴殄天物,心疼不已:说这些有的没的。要是真谢我,就拿出点行动来。

无以为报,月岛声音里有淡淡的讥嘲,我整个人都可以赔给您,就怕您不要。

他连追人都端着,荒腔走板,一进□□,猜灯谜似的。黑尾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意识到月岛这些天的反常缘何而来,自己又添了个怎样的追求者。真是闻所未闻。倒是及川不知看出什么,给会议主办方复信的前夜,这小子回了办公室,拿好东西匆匆又要走,脚步在门口打了个圈:你真不带月岛?

黑尾说:经费有限。来回两张卧铺,我总不能让学生出钱吧?

看看是谁叫花子上坟来了。及川笑他,你上周刚领了稿费吧?

黑尾肩膀一耸:千字二十,加在一起,坐到南京站都不够。不相信,汇款单还在,你自己看。

《新白娘子传奇》里面怎么唱的,千年等一回,我就提供建议,去不去还是看你。及川说,错过这一次,自己不要后悔。

黑尾脑袋往椅子上一靠:我不禁要问,这后悔是从哪里来的?

及川胳膊穿过大衣袖口,抖一抖,英姿笔挺地回头,竟也有两分人模人样的味道:“自己看看压在玻璃底下的照片,你说这后悔是从哪里来的?”

那飘散在半空的句子仿佛高温过火的模具,扭曲了耳道。此后澎拜的空气全都变形。黑尾摇摇头,把写好的名单一叠二、二叠四,装进信封,拿浆糊封口。只字不动,非他不领情,而是月岛萤的名字,已经在那里了。

学生的心思比时下新潮论文的逻辑更绕,若白纸黑字付梓印刷,大概能再赚半张火车票。黑尾前思后想,总算明白,月岛摆出这种阵势,其实是要吓退自己。师生恋虽然风雅,却是踩着道德和权力的边界,有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倾向,至于同性之间,更是万万不可,放在严打时候,当成流氓□□犯抓走都算轻判——虽然以他平素的劣迹,大概早被月岛扣以寻衅滋事之名了。

为将他捉拿归案,月岛警官不惜屡闯禁区,屡踩红线,以身试法。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他厮混日久,难保忘本变色。黑尾把单位介绍信和身份证往前一推,心想,他有本事风雨不动,就看月岛了。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能想出这样的险招,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看谁笑话。

管理员老太太看看他俩,看看证件,从抽屉里挑出钥匙:“双人房。二楼左手边走到底。卫生间在右手边。晚上十一点关门,之后只出不进。”

月岛问:“单间没有吗?”

“想住单间么就早点来,和你们一道开会的人都到齐了,还在这里挑挑拣拣,我们是国营招待所,不是菜市场。要么住一楼的四人大间,要么,出门左转,9路公交,武林广场边上小宾馆大酒店随你便。”老太太抬抬金丝边眼镜,“你们是同事吧?将就一下好了呀。两个大男人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房间里不准留客住宿,不准打架赌博,不准破坏公共设施,退宿的时候把钥匙还到前台,等我们检查完再离开,知道了吗?”

黑尾很老实地点点头,三两步跟上月岛,噔噔瞪上了楼梯。年轻人脸皮薄,架不住老太太一顿抢白,耳根底下都泛起血丝。带上门,点了灯,开窗通风,望着外头的湖光山色,黑尾笑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以前只领教过师弟的白眼,今天才发现,这老太太看人,那是刀子往脸上飞,比你更胜一筹啊。”

又道:“两个大男人规矩不多,可也不能完全没有,还是要守好安全红线,牢筑防范意识。床,你先挑,看看是要和我划清界限,还是维持友好外交关系——”

黑尾口才好,本科时每逢年节,男生宿舍搞晚会,常被架上去讲几句。从诗歌朗诵到相声双簧样样精通,号称就算手脚尽废,靠舌头也能拿下街道纸盒加工厂的生产英雄。可惜月岛瞧不上,拉起袖子一看手表,说五点钟停止报道,杂志社离这里四个路口,我们还有二十分钟,错过今天,明早六点半就要到场。

一句话说得黑尾抓起背包就走。到杂志社点卯,遇到本科同窗,又是一通寒暄,说难得来趟钱塘,这回由我做东。大家看见月岛,也都交口称赞,说文章写得不错,希望在年轻人身上。虽是客套,却把年轻人说得赧然。等抬脚踏进西湖边的楼外楼饭店,从那硕大的黑漆金字招牌前走过,耳根底下的血丝,更是一根绕着一根,绣花似的,直到宴散,也不曾解开。

塘中残荷已尽,眼前雨丝纷飞,细密如阵脚。黑尾招呼月岛快跑,自知今天的笑话已经开完,回去应当打一盆热水,早些睡觉,养足精力,明日还有汇报。然而掏出钥匙推开门,却傻了眼:走的时候没有关窗,斜风送雨,将靠窗的大半床铺都淋透了。

月岛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了。不知真假,竟比他想象的镇定许多:“百密一疏,安全红线没守住。您看,今晚该怎么睡?”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