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高壮的水泥怪兽矗立在寂静的斜阳里,一同分享这天边烧起来的晚霞。
长野的风即使在冬天也带着缱绻的暖意,体育馆里男生们你来我往地讨论着刚刚结束的比赛,无关者意兴阑珊地散去,我贴着体育馆的门边给渡边发了个消息,谁知道下一秒她就给我打了个语音电话。
秒回,好恐怖。
手机贴在皮肤上带来独属于冬天的温度,渡边在电话那头笑嘻嘻地问:“结束了?怎么样?”
要我一个外行去点评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评价,我想了半天才说,“很有意义。”
“那算什么啊白痴!”渡边震惊地骂了我,“你看的是排球不是什么环保电影吧?到底是怎么想的脑袋里才会蹦出这个形容啊!”
我觉得好冤枉:“不是你问我的吗?”
渡边咬牙切齿地发问:“那请问旦来同学是为了什么才去看比赛的呢?”
“因为你告诉了我练习赛的时间?”
“白痴!傻子!呆头鹅!”
我拿开手机下意识确认了下来电显示的名字,对渡边来路不明的火气感到十分困惑。
“渡边你现在肚子痛吗?等等我给你送暖宝宝过来?”
“啊啊啊我杀了你!!”
我当机立断点了挂断,渡边的情绪不太稳定,还是先让她自己静静。
星海光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和昼神应该是正打算回家,但撞见我在门口打电话,只能站在体育馆里面等我打完才出来。
“那个,真的没事吗?”昼神低头指了指我的手机。
我抬头看他:“你们听到了?”
“想听不到也难。”星海光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什么样的对话才能出现那样的回答啊。”
“我也不知道。”
“哈?!”
“一开始只是在聊今天的练习赛。”我思索了下,“应该是她生理期来了。”
昼神想到了什么,深有同感地点头,“生理期确实是这样。”
“哼。”星海却是得意洋洋地往我这个方向凑近了一步,“你这家伙,今天表现不错嘛。”
我和昼神都诶了一下,反倒是昼神惊讶地说:“现在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星海抬头用一副过来人饱经沧桑的表情睨了他一眼,“唉——虽然很火大,但是想让这家伙露出震惊的表情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昼神:“光来你好像突然间老了十岁哦。”
星海粗着嗓子“哈?!”了一声,不爽地给他回了一个猛烈的拍击。
而我不太客气地哈哈大笑,星海的雷区真的好密集。
在那之后我的生活轨迹出现了一些变化,有时候我会在放学后揣着平板溜达到排球部的体育馆画一些速写,在部活结束后偶尔也会和星海他们分享渡边给我带的零食。
小时候妈妈给我报过很多兴趣班,比如哥哥推荐的手工课,再比如姐姐上过的舞蹈班,还尝试过一些乐器,但都以失败告终。父母不得不接受相较于兄姐而言,我是偏差值最低的孩子。这孩子平平无奇,胸无大志,最大的梦想是长大后可以过上每顿饭都吃咔滋咔滋酸梅条的日子。
渡边说他们这叫放弃,我觉得这其实算是父母除了鸥台以外还对我展现过的期望。
从小生活在精英家庭里,上面还有两位如此优秀的兄姐,哪怕父母他们对我毫无要求,无形的压力也始终如影随形。
初中时有段时间渡边和我都沉迷于追JUMP的连载,随着不同的世界观展开,形形色色的生命在薄薄的纸上嬉笑怒骂、演绎各自斑斓的人生,我想这是作者优秀的笔力所致,要问我最喜欢哪本、最喜欢哪个角色,我很难得出答案,渡边说我口味刁钻,我反驳说只是没有特别喜欢的,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说你这就是口味刁钻。
我不知道怎么说,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开始了画画,这件事我坚持了很多年。
一件事情只要持之以恒,就会变成习惯。总是会无意识地想要用笔去留住一些东西。
渡边还是不忘追着我问练习赛的感想,为此她不惜放弃和学长一起约会的机会追着我跑到体育馆,她真的是一个很不得了的女人,我推荐她升学志愿填写责任编辑,被她扯着脸泄愤好久。
“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啊?”我最终还是投降了。
她咬牙切齿地抽走我的平板:“给我解释一下那句「很有意义」啊!”
我忍不住吐槽:“一般人会对这个回答这么在意吗?”
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耷拉着眼睛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本小姐是一般人?”
我脱口而出:“你好欠揍。”
她于是扑上来又作势要搓我的脸,我只能叫饶,那会儿排球部的人都出去耐力跑了,空旷的体育馆里只有我和渡边席地坐在墙边,我看着那张高高的球网:“鸥台……这个名字,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啊。”
“长野是内陆,而海鸥是海边栖息的鸟吧。”我的两根食指摇了摇,“但是海鸥会选择在风雪里振翅翱翔。我很喜欢这个寓意。”
渡边不带感情地说:“麻烦你说重点。”
“星海光来就是这样的一只海鸥。”
渡边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所以你就是被星海光来上了一课呗?”
我补充道:“单方面的。”
“排球是一项永远向上看的运动啊,渡边。除了父母,应该大部分人都没有期待过星海这样的选手。高墙林立的世界,对于他可谓是相当残酷吧。”
“没有人比他更早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靠实力挤掉那些先天条件优越的高个子站上了球场。”
“仿佛是在很理所当然地说着超级嚣张的话——我是星海光来,而你们只是一帮长得高的菜鸟。”
“小小的,虽然很可爱,但也很帅气吧。”
他真的是我前所未见的强大,我在那段时间里画了很多高高跃起的星海,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宛如是人形的翅膀,每次都带着他在那小小的场地一飞冲天。
我画画的时候星海也会凑过来看,我开玩笑说等他以后打职业了我可以靠这些速写出个单人周边卖给他的粉丝,他眼睛亮闪闪的,很兴奋地说好有眼光交给你了旦来。
一看就知道臭屁得不行。
没过多久星海就被征召去参加youth青训,他因为这事对白马芽生明里暗里炫耀了好久,小孩子吗,我只好委婉提醒他回来就要面临期末考试这种不幸的消息。
我并不擅长学习,但已经习惯用成绩做一些徒劳的努力。
星海回来后没在体育馆等到我,第二天中午跑到教室急不可耐地跟我吐槽他在青训营遇到一个和我一样对他的表现毫不震惊的人。
我桌上待刷的真题堆积如山,在死亡复习周的休息时间也在争分夺秒地查漏补缺,自然没空搭理他这司空见惯的发言。
“喂理我啊!好没礼貌啊你这家伙!”
我停下笔看他:“因为他队伍里也有一个同样能蹦的小矮子吧。”
“哈?!”星海光来立马就换上了那副被调侃身高时惯用的对敌表情,被一旁和我同班的昼神吐槽:“一直爆炸真是不知疲倦啊。”
当时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有这回事。
1月份就是春高,为了让爸妈松口放我去东京,我特意找了渡边串口供,结果她直接跟着我一起去了,理由是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出远门。
我说你是不是忘了我哥哥在东京,她骂我傻子,去找我哥不就暴露了。
最后她在宾馆里呼呼大睡,去看比赛的还是我一个人。
鸥台是第二场次,要等上一场的比完了才轮到进场,我到的时候教练跟我说昼神去周边卖场抓星海了,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像提溜小鸡崽一样的画面,有点想画出来,又怕被星海发现了炸毛。
但没想到他不是被昼神提着回来的,于是有些失望。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你也觉得它没品位?”星海顶着一脸不爽地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了我,意思是帮他拿一下。
我被他说得一脸莫名其妙,看了眼塑料袋里躺着的根性T恤「笑话坚持的人终将因坚持而泪流满面」,哇了一声紧接着感叹:“相当有星海光来的风格啊。”
没听到星海的回答,反倒是昼神很无语地喂喂了两声:“谁的鸡屁股要翘到天上去了啊。”
啊是的,那天我和渡边的对话还是被听到了。我本人对此是没有什么额外的看法,渡边却一直替我感到尴尬,每次说起海鸥拟人的时候她都极力阻止并声称脚趾抠出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我常常想她要是知道我一直偷偷在心里喊星海羽毛球头会是什么反应。一定很好玩吧。
“你说谁呢!”意料之中,星海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扯开嗓子吼昼神,但下一秒脑袋就被黑着脸的艾隆教练一把薅住。
真是简单利落的消声手段啊。
不过星海还是在进场前的间隙里偷偷和我说了那个被我猜中的乌野小矮子,他垮着张脸吐槽:“165居然还是MB,这算什么啊!耍帅吗?!”
我瞥了一眼艾隆教练,借着给他拿外套的工夫回道:“WS这个位置比较帅吧。”
“不过他摸高比我低!”星海抬起下巴,明目张胆地臭屁着。
我说:“赢了啊。”
“废话!”
虽然不知道他哪来的胜负欲,但是他心里一定爽死了。
白马芽生无语地低头看我俩:“169也没有高到哪里去吧,都是小矮子有什么好争的。”
他的挑衅套路总是千篇一律,我和星海都对此没什么感觉,但白马因为说话太大声被教练狠狠拍了一下屁股,那响亮的拍击声实在是太清脆了,我们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排球现在算得上是我打发时间的新晋项目,看星海光来打排球尤其是。
虽然大家在看到他的体型后都会吐槽他作为攻手太袖珍,但是在我看来,身高与其说是他打排球的不利因素,更像是他的优势。
他一定深知这一点,才总是热衷于享受大高个被小不点狠狠震撼的打脸套路。
我渐渐品味出了体育竞技的魅力,即使是不被期待的人,也能凭借着努力钻研出自己的方法和策略,将自己强大确切袒露在众人的面前。
“我说,你的口味也太飘忽不定了吧!”星海的五官揪在一起,非常努力忍住没把嘴巴里的梅干吐出来,“能接受这种酸度的人给我整天还在那吐槽虾条口味太酸了,你的舌头坏掉了吗!”
我很熟练地掏出一个小垃圾袋:“那你吐掉。”
“凭什么?我不!”他那比正常人高了不止一倍的自尊心突然发作,不服输似的嗤了一声,顽强地继续嚼着梅干。
我当时的关注点都在乌野的10号身上,所以听到他的拒绝后直接把垃圾袋收了回去,倒是昼神问我要了一个说要丢香蕉皮。
“乌野的小不点也很不得了啊。”昼神感叹着,“那种快攻拦网光是反应过来就很要命了。”
我想了想:“乌野要是能和鸥台对上一定很有意思。”
那年的春高真是怪物云集,就连我这种对排球一知半解的外行都能说出好几个精彩时刻。
艾隆教练总说可以在排球里品味到人生。我想那是因为人一生的成长都是在追寻着完善自我,而排球这项运动,同样为不同性格的人开辟出了他们自己的道路。
一场比赛有输有赢,因为不可抗力而输掉的比赛,就像少年时代必须经历的生长痛一样无可避免,也让人觉得遗憾。乌野10号因身体情况离场的时候,体育馆里好似瞬间被摁下了暂停,喧嚣声涌动着褪去热闹的景象,顶灯的光将停留在球场上的人打出四面八方的重重叠影,星海光来的声音冲破时光的阻碍向对方发出等待的宣言。
令人尊敬的对手,即使是狼狈退场也不需要怜悯。
想必对星海本人来说,那也是极为有意义的一天。
回程的路上我的手掌红彤彤的,渡边骂骂咧咧地训我:“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啊,还跟他击掌!”
我心虚地反驳说:“你也说了,是他跟我击掌……”
“哈?!他跟你击掌你不会躲?”渡边瞪了我一眼,对星海光来意见很大,“你的手没断掉,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他这个直男海鸥?”
好可怕,渡边的妈妈模式。
我不敢说话,渡边也没再继续痛批星海,她拿出刚刚去楼下药店买的药膏动作粗鲁地糊了我满手,在我将将要吐槽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时横了我一眼,我只好在嘴巴前面凭空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算你还识相。”她哼了一声,对我的察言观色能力表示非常满意。
我觉得这和星海是不是直男没有关系,排球部改革后鸥台第一次挺进全国4强,谁能在那么激动人心的时刻还理智地控制自己的力道啊。
不如说我连星海会跑来和我击掌都觉得意外。
激烈的跑跳后血液在身体里奔流鼓噪,多余的□□从全身的汗腺涌出,我在下意识地举起双手后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疼痛,随着彼此手掌猛烈地相击,那湿漉漉的体温短暂地触之又离,皮肤的触觉在那之后悄然回笼,我后知后觉地感到手掌阵阵发麻。
星海似乎将这当成一种胜利的仪式。
躁动着的兴奋顺着粘滞在掌心的汗液淌进我的身体,让我分不清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到底是排山倒海的欢呼还是自己的心跳。
能来春高真是太好了。
继续飞吧。
鸥台的小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