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时候,有个叫星海光来的人突然声名大噪,渡边跟我开玩笑说,你看小林校长的改革没有白费功夫。我当时忙着睡午觉并没有搭理她。
渡边的优点是她拥有我没有的好奇心,渡边的缺点是她太有好奇心。
为了一睹校园风云人物的风采,她在我生日当天把我从被窝里一把扒出来,拉着我大清早地坐车去长野县立体育馆看排球比赛。
在那之前我俩对排球都是一窍不通,在从公交车站步行到体育馆的那一段路上,她买了个便利店的酸梅饭团来向我赔礼道歉。
我对她的这一套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不满意:“便利店的酸梅饭团一点也不好吃。”
对此她只是笑容可掬地假装自己是个聋哑人,但我知道她这人憋不了多久。
她果然很快又叽叽喳喳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本鸥台男排部的宣传手册,跟我分享她认为有意思的事情:“锵锵!这可是限量版哦!”
不知道她在自豪什么,上面记录的不都是每天能见到的同学吗?
“星海同学不喜欢采访,所以才显得这本宣传册很稀有!”渡边一边强调一边翻到星海的那一页给我看,但我没想到她自己反而是最先感到失望的那个。
我问她:“你之前没看过吗?”
她扑过来打我:“没良心的家伙!本小姐是专门等着和你一起看的好吗!”
“那为什么想看的是你,看完后摆出这个表情的还是你?”我用空着的手接过她手里的宣传册翻来覆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因为我没想到星海光来这么袖珍啊!怪不得我说怎么对他没有印象!”她沮丧地做出假装抽泣的样子。
我看着星海光来的数据图,吐槽她:“好像轮不到你这个身高150的人来说这种话吧。”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夺过那本宣传册唰唰翻页,然后指着其他人的数据对我说:“昼神1米9,白马2米,野泽1米8,1年级的别所1米86,就连自由人都有1米7啊!”
阳光吻过她的眼睛,把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映照得格外生动。
我不知道自由人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在一个个大高个的数据里总结出了身高对于排球的重要性后,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对象在这方面彻底落败而感到心理有些失衡。
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隐约能听到身后一阵阵混乱的脚步声,和我们同路,可能也是去体育馆看比赛的,说不准里面就有喜欢星海光来的粉丝。
我大感不妙,但想了半天去弥补渡边的言语失当也没想出什么妙招。眼看着连渡边本人对我的不满都要肉眼可见了,我只好安慰她:“没关系,小小的也很可爱啊。”
没想到比起渡边本人,更大的反应来自我的身后:“哈?!你还真敢说啊!”
当我回过头看到暴躁的羽毛球头脑袋穿着我们鸥台的运动服的时候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一旁比他高了不止一点的自来卷脑袋笑眯眯地拉住了他,说着:“好了好了,光来,你还真是不厌其烦地急眼啊。”
其实我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星海光来在当时的表现,用暴跳如雷来形容都不为过。
我和渡边像做错事情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心虚地装鹌鹑,有个看上去很慈祥但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的学长站出来打圆场:“再不走就来不及热身了哦。”
我想他应该是队长,所以星海光来愤愤地“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过了我们。
“对不起啊,光来他就是很在意别人拿他的身高说事。”走之前那个自来卷大高个还很和善地跟我们道歉,他的名字昼神幸郎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他们一走,渡边就松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再加上那天是周末、还是我的生日,我越发觉得此行不是一个合理的安排,于是我转头:“现在宣传册也看了,星海光来本人你也见到了,我们可以直接回去了吧。”
毕竟渡边大老远把我拉过来就是为了看他,现在目的也达到了,实在没有必要去旁观一场不感兴趣的排球比赛。
没想到这话被没走几步的星海光来听个正着,他刚刚被顺下去的毛又狠狠炸开,这下是昼神都拉不住他了,他瞬间气势汹汹地蹿到我们面前,眉头蹙出两边高低不一的沟壑,表情生动又夸张,像个拟人版的暴躁羽毛球。
“哈?!哈?!!这算什么?!给我去看比赛啊喂!”他再一次暴跳如雷,但是说出口的理由却很出人意料,“正常的流程是说着「好袖珍的选手」,然后被我的表现狠狠震撼才对吧?!”
最后我和渡边还是去看了那场比赛。
怎么说呢,现实世界又不是排球漫画,是不会有解说角色为不懂排球的人解释专业名词的,渡边无聊得呼呼大睡,我看完了全程,但是也没看明白排球的规则是什么。
我本来以为排球只要打来打去让对手接不到就行了,看下来却发现不仅仅如此,明明一样是球打到了对面选手的手上但是得分的判定却不一样,让我觉得很复杂。
我本来以为这天只是平淡鸥台生活的一个意外插曲,就像我不买票就绝对看不成演唱会,固定教室位于二年级教学楼2楼的我和位于1楼的星海光来再次产生交集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原本应该是这样。
那天是月考,因为鸥台的选课十分自由,导致走班考试比走班上课更加常见。
托姐姐的福,我如往常一般提早交完卷出来,准备趁大家还在考试去厕所上个独享版的大号。但我没想到同样考完英语的星海光来从隔壁教室的后门走了出来。
不过他是十分坦荡地把空填完就直接交了。
我有点脸盲,那会儿我没认出他,还在思考难道羽毛球头在鸥台流行起来了?
星海光来把我叫住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他一点就炸的样子终于让我确信这确实是他本人。他先是噘着嘴偷偷摸摸瞄了眼写了我名字的胸牌(这东西只有考试的时候才会要求佩戴),然后才理直气壮地质问起我对上次比赛的看法。
一般问出这种问题的人都是为了精益求精,于是我坦诚地说:“其实我没看懂。”
后来我知道星海光来确实对排球很认真,但他那么问我主要还是为了回收上次比赛没收到的震惊反馈。非常直率地坚持着幼稚的行为,我常常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
对于当下的我来说,很难理解为什么我说完之后他脸上就开始爆青筋,憋了半天才压着嗓子说出那句星海光来版本的“哈?!!”
即使如此,他的声音在静寂无声的走廊里还是很突兀。
最终我和他因为干扰考试环境被巡考老师抓住拎出去教育了一通。
星海光来不甘心地认了错,巡考老师那杀人般的目光在下一秒就把一言不发的我看得头皮发麻,我没办法只好低头老老实实道歉。
但我心里还是觉得我很无辜。
送走了巡考老师,我和星海光来站在楼梯的转角台上都没有动。我的消化道和我的胆子一样经不起风浪,不久前还在畅想着独享版的厕所,此刻却毫无动静。
头顶的中央空调不断地将暖风送下来,但工作效率比不上窗边的暖气片来得实在。
毕竟暖气流是上升气流嘛。
持续的沉默让本就不熟的人际关系显得愈发尴尬,而且星海光来的脸很臭,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我是那个罪魁祸首。
我思考了半天,突然想起口袋里还藏了一包虾条——是渡边给我的,但是这个牌子的酸梅味不太符合我的预期,所以就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实在无计可施,我只好本着「真诚就是必杀技」的想法把它递给了星海光来:“吃吗?”
他一气之下气了一下,瞄到虾条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什么味的?”
我有点心虚,比起酸梅明显就是甘梅味的更好吃啊,但都拿出来了,就只得老老实实地避重就轻:“梅子。”
啊,酸梅也是梅子,甘梅也是梅子,这不算撒谎。
星海光来别扭地看了看我,接过了那包虾条,“谢了。”
歪打正着,他好像真的挺喜欢这个口味的。
和星海光来的关系因为一包虾条变得和缓了不少,他没再跟我说过话,但偶尔在走廊上碰见了会主动打招呼,他坦坦荡荡的样子让我反思自己和渡边当初的行为是不是太轻浮了。
毕竟是打着类似于粉丝一样的旗号去看的比赛,但到头来连排球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最后还因为区区身高问题得罪了本人。
渡边倒是心安理得:“我只是好奇啊,这也能冒犯到他吗?”
不管渡边怎么说,那阵子我考完试很闲,确实恶补了一番排球知识,对未知事物的探索常常让我感到麻烦,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排球上,我兴起了不曾熄灭的探究欲。
渡边帮我问到了排球部的练习赛安排,我正奇怪她怎么又有兴趣了,她一脸真拿这孩子没办法的表情踮起脚搓了搓我的脸:“小岸你啊,从小到大就很叛逆,什么都和别人反着来。”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没放在心上,如果对她的话刨根问底,那就没完没了了。
那场练习赛在我们学校的体育馆举行,我到那的时候发现围观的人并不多,所以一下子就和星海光来对上了视线。
他的表情还是这么生动,嘴巴向两边紧紧绷着,眼睛和眉毛挤成一团,我举起手和他挥了挥。
星海光来愣了一下,看在虾条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冲我点了点头。
对我来说练习赛和正式比赛的区别在于天差地别的视角,在远距离的俯视下球网的高度、选手的跳跃高度都会被压缩,反而会让我忽视掉排球比赛中最重要的细节。
直到那天,我仰头看着高高的球网,才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排球原来也是靠身高占据优势的体育竞技。
隔壁篮球部的人三三两两地站在我不远处,他们说起排球部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话说我们学校也是体育强校吧,但这一届的排球部今年连全国四强都没有进啊。”
“听说是换了新教练……喏,就那边那个外国老头,俄罗斯引进过来的。”
“诶——外国教练,好酷啊!”
“排球部的主将是1班的那个诹访吧,打什么位置?”
“没记错的话是二传。”
“噢司令塔吗?不错啊,很有主将的魄力——”
等星海光来穿着5号的背心出现在球场上的时候,那群吵吵闹闹的大高个爆发出了响亮的感叹:“好小只!”
我觉得星海绝对听到了,但他只是侧过头朝这边扬了个挑衅的表情,果不其然激怒了篮球部的那些人。
这就是所谓的说着「好袖珍的选手」,然后对他的表现感到震惊的流程的第一步吧。
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