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在蝉鸣声中彻底迈进夏天。
难以置信,人都热到要融化了,居然还要上班。
连着加了三天班的你疲惫地把自己摔进光来家的沙发,随后又不知道哪里来的的力气,把手边的抱枕一通猛捶烂打:“那帮老不死的——”
光来端着一切为二的半个西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对你的暴行甚至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吐槽道,“三天没洗澡的人别往干净的沙发上躺啊!”
你抬眼看他,黑眼圈散发出浓厚的怨念:“你不觉得对着加了三天班的人说这种话很刻薄吗,星海选手。”
“谁管你。”光来翻了个白眼,把你横在路上的腿踢开,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所谓社长啊——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迟到早退的岗位啊」,这个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你慢悠悠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冷静地往外蹦字:“是啊……要么,把那帮人全·部·做·掉好了。”
光来面无表情地给你的肩膀来了一下:“喂!”
不愧是运动员,这个力度真不是盖的。
思维在空气中跳跃,振出夏天的波幅,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还冒着凉丝丝的冷气,被夏天的温度抚摸着,催生出几颗呆傻的水珠,它们迟滞地攀着瓜壁,最终不敌引力躺倒在大理石茶几上。
空调的吐息在光来新安装的挡风板上静悄悄地翻滚,蝉声很远,又很近,此起彼伏,不知疲倦,在夏日清甜的气息里无数微小的细节堆积起来,让你的理智之弦全然崩毁。
“我要洗澡。”你看着光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哈?!”他把眼睛瞪得更圆,震惊地吐槽,“你脑子不清醒了吧?!”
而你只是没有感情地一味重复:“我要洗澡。”
停留在你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星海光来烦躁地抓着头发,把自己的居家服扔到你怀里。
“换洗的衣服扔到干区的脏衣篓,我给你把……洗了烘干,你,你……就待在里面,等我把……嗯,那个给你放到干区再出来!”他盯着你的脚趾有些气急败坏地倒了一轱辘的话,然后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面露凶光地威胁,“必须给我把那个穿好了!再出来!听见没!”
你抱着衣服看向他,奇怪道:“胸罩这个词语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明明高中的时候帮我跑腿买了那么多次卫生巾?”
他深吸一口气,恼羞成怒地用手包住你的脸把你往浴室里推:“烦死了!给我进去!”
浴室的门在你身后猛地合上,你回头望去,磨砂玻璃上,星海光来的身形影影绰绰,你朗声问道,“那我要挂空挡吗?”
“哈?!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光来暴躁地敲了敲玻璃,“没有你能穿的内裤,给我回自己家去洗澡啊!”
“说不出胸罩两个字,内裤却反而大大咧咧地脱口而出呢。”
“玉!置!心!地!”
“好啦,你给我拆条新的,一次性的也行啊。”你十分熟练地将话题绕了过去,“一次性的你肯定有吧,星海选手?”
回答你的是星海选手憋屈地一言不发远去踩出的脚步声。
十分钟后,你泡在光来家的按摩浴缸里,百无聊赖地戳着在水面上浮起来的小黄鸭。
真糟糕。
这家伙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不说牌子,款式也全都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而且还有泡澡伴侣小黄鸭。
光来家是我的天堂吧。你这么想着。
水汽熏蒸着浴室朦胧的灯光,你指尖发力,小黄鸭身下的水面荡出层叠相倚的波纹,水光粼粼,是如梦似幻般的纱绸。
在吹风机的隆隆轰鸣里,你想起刚刚那半个西瓜,光来有没有重新放回去呢,希望他有放回去吧,不然都不冰了。
但你没想到出来以后你的西瓜不仅没有被放进冰箱还被许久未见的星海日朝大吃特吃。
“哇——搞什么啊,真的冒出来了,怪恶心的……”星海日朝嚼着西瓜的尸体,一脸震惊地看着你,“这是活的玉置社长吗?”
你的视线在他一蹶不振的眼皮和从耳朵烧到脖颈的皮肤上划过,转头看向旁边的光来:“为什么这家伙会醉醺醺地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啊!”光来撑着下巴,显然是吐槽到有些脱力了。
“喂——”星海日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勺子在桌面上甩落几滴西/瓜汁,大舌头地抗议,“别无视我啊!我们的玉置社长哟——”
“为什么玉置社长会出现在光来家啊——你们不会是认真的吧?啊?真的假的……”
“吵死了,日朝。”你一脸不爽地拉开对面空着的椅子,椅腿碰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响声让醉鬼也精准地感受到了你暴躁的情绪老老实实闭嘴。
你披头散发地穿着星海光来宽松的居家服靠坐在椅子上没有个正形,一边的手紧握成拳,用食指第二指间关节叩了叩桌面。
穿着闲适但却是上班时用惯了的那副稍显强硬的气场:“所以不会是你又被甩了吧?”
“……胃开始痛了……你认真的吗?”星海日朝抱怨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领导训话的模式?”
地板被冷气吹成一面冰,你把脚踩在座位上,本就宽松的五分裤的裤腿顺着膝盖滑了下来皱巴巴地贴着你的大腿。
你仰头呼了一口气:“啊——本来是打算今天把大结局一口气看完的,搞什么啊——”
“要不然,你把西瓜吃完了就走吧?”你又把头轻轻搁在膝盖上,盯着一脸窝囊的星海日朝说道,“你觉得呢?星海日朝先生。”
“喂我说,你和我也差不多吧,能不能对我稍微有点同情心?”星海日朝那双和光来极其相似的圆眼幽怨地瞪了过来。
“比如说?”你不耻下问。
“喂喂喂,这副懵懂的表情你居然也摆得出来?”星海日朝用勺子指着你点了点,“你这家伙不也谈崩了好几个男人吗?”
你的视线从勺子挪到他的脸上,神色不虞:“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和被女人甩来甩去的日朝先生不一样,我不过是眼睛瞎了点而已。”不愉快的记忆随着话语漫上来,你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声地阴阳怪气,“不会有人25岁了还醉醺醺地跑到弟弟家里找安慰吧,真的好逊啊。”
星海日朝反驳道:“我这是真情实感!”
你喔了一声:“真情实感怎么还会被甩呢?”
“可恶——”窗外的蝉鸣停住一瞬,星海日朝不甘心地低下头,居然哭了,“对啊为什么啊!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觉得会一直幸福下去的……这就是我甩了千代的报应吗!”
你和一旁全程没说话的光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同样的信息——「啊原来她叫千代啊。」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当初选择和千代小姐分开了呢?”24岁的你坐在光来家的餐厅,将这个六七年前在你心底出现过的问题问了出来。
其实在初中以后,你和星海日朝已经不如小时候那样亲密了。你对一个人的感情可以持续很久,但在清醒后也抽离得很快。因为是独生女,你总是将星海家的兄弟也误认为是自己高大张扬的哥哥和袖珍可爱的弟弟,你过去在这样单方面欺骗自己的幻想里沉湎,当错误的滤镜褪去,你才发现自己高估了日朝也看轻了光来。
将这样可以随便嘲笑别人弱点和努力的家伙视为兄长的自己,是不是在潜意识里也存在和他一样被自己不齿的品质呢?
但是日朝并不是个细腻的家伙,和会默默关注着自己周围人的情绪的光来不同,日朝的视野很窄很小,只装得下自己。
高中时光来和你谈起日朝潦草结束的初恋时,你只是打着哈哈眼没有去评价,你不想越过当事人去探究他失败的感情。
人不能活在自知的傲慢里。
星海日朝并不是第一次为爱情买醉了,那年春高,他也是如此。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地昏睡,嘴巴吐出来的名字含糊不清,现在想想那个发音……其实也是千代吧。
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爱情这玩意儿。
星海日朝咀嚼着西瓜,安静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有和光来一样灵动的光,半晌,他说:“我一想到你们两个人就觉得很惋惜……”
“喂!”光来不爽地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别给我说得好像我们死了一样啊!”
你不满地附和:“就是就是。”
“你们是一定要在理科生的话里挑刺儿吗?”日朝幽幽地说,“差不多懂我的意思就行了。”
“不,完全不懂。”你毫不留情地说,“麻烦你说人话。”
“所以说啊——在感情最好的时候大吵一架老死不相往来,这种剧情一般人都很难接受吧!明明感情那么好?”日朝拍了拍桌子。
他随后又说:“这种长了嘴却硬是不说导致的结束,我以前以为这种是最无法接受的方式。但我和千代……可能就是因为长了嘴才吵个不停的吧。”
“明明两个人一开始都是想好好解决问题的……”
真稀奇,面前这个嗫嗫低语着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沮丧的高大男人,原来也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没心没肺。
但是——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盯着日朝,打断了他,“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能够一直这么幸福下去,但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加,才发现彼此的裂痕越补越多——这个先后顺序是不是反了?”
“凭空出现?”
“——它们一开始就存在吧。”
星海日朝到底还是没能把那半个西瓜吃完,他走的时候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自己跑到厨房去把剩下的西瓜切块装了一次性饭盒,念叨着:“这么珍贵的西瓜可不能浪费。”然后把西瓜皮也一起打包带走了。
理由是可以做瓜皮酱菜。
“程序员的工资买不起西瓜吗?”你坐在沙发上抱着剩下的半个西瓜猛炫,对日朝的行为槽个不停。
“……”光来转头看向你,十分无语地说,“有些人不要那么自然地把这当成自己家好吗!”
你瞅他一眼,又很快把视线转回了电视上,嘟囔着:“有什么关系,你就让让我嘛。”
无风的夏天,树叶沉默,夜晚是一首冗长无休的蝉歌。
因为不久前和星海日朝的对话,你的情绪低迷。
晨间剧在摇摇晃晃的主题曲里走向尾声,你发出意味不明的长调轻哼,挖出位于圆心的一块西瓜果肉举向光来:“は——い——,星海同学,请用!”
星海光来在今晚的行动显得有些迟缓,他从背光的沙发角落里慢慢坐直身体,瞳孔就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光线的流失而缓缓放大,他对你的打量是昙花似的一瞥,稍纵即逝,但你对这个表情很熟悉。
是星海光来在思索。
他小时候会盯着不理解的事物一个劲猛瞧,上了初中以后这种执着的目光才稍稍收敛。
24岁时的思索反而因为思维的放空而显得单纯。
随后,他用那种警惕的目光盯着你和你手上的西瓜。
“这可是西瓜最甜的一块!”你把勺子递到他嘴边伸了伸,催促道,“快点快点。”
他不太信任似的挪了过来,想要接过你手里的勺子,你却直接把整个手往后撤出他能够到的范围。
他的额头上爆出明显的青筋:“你到底是要哪样啊!”
你坚持要亲手投喂:“这可是奖励!”
“哈?哪来的奖励!?”
"唔嗯……吃了……我就告诉你?"
“……居然还是疑问句?!”
“快点快点。手会酸的啊。”
“不要总是来这一套。”
他嘀咕着不情不愿地咬下那勺西瓜,脸颊因为内部西瓜的填充鼓鼓囊囊的,同时又用眼神向你表达着「我吃了,然后呢,总算是可以说了吧!」
你看着这样的光来,将那句迟到了六年的“恭喜你进入全国大赛。”轻声又庄重地说了出来。
人工制造的冷气在你们的身体里穿膛而过,可以幻想是某一个冬天的流连。
但这实在是一个拙劣到有些滑稽的场景模拟。
光来咀嚼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是说得有点迟了呢。”大概几秒后,你给自己挖了一勺西瓜,又补充道。
“你也知道啊!!”光来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有点吗?是迟·过·头·了好吗!!”
“我这句话我以前也说过吧?”你回忆道,“不过你当时完全没理我就是了。”
“我现在也不是很想理你!”他发出一个很短促的鼻音,听上去像是气急败坏的冷笑。
怎么就急了,你探究地转头,结果只看到他毛茸茸的后脑勺。
“光来——”你拉长了声音喊他。
他不理你。
“光来啊——”但你坚持不懈。
“……”他顿了顿,微微侧回半张脸,眯着眼不情不愿地瞥你,“又怎么了。”
你松了口气半躺下去,宽大的布料遮盖住你的身体,裤管依旧不听话地下滑泄出一个惹人遐想的阴影,而你毫无所觉,反而用脚放松地踩了踩松软的沙发,就那样懒洋洋地把腿支在那里。
“虽然有些像说教,但是我想说日朝他完全是自作自受啊。”你挖下最后一勺西瓜,“说什么没有滤镜以后无法忍受彼此之间的一地鸡毛……对存在的东西视而不见,然后最后把主要责任都扔给它。明明是一开始就没有看到千代小姐的全部吧,从初三到大一,这么多年都是瞎子吗。”
光来看着你,一脸无语地把你支起来的膝盖按了下去:“这个语气……你是老人吗!”
你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没有在意他的这个动作,很快又抬头看向天花板:“不过,如果不说这句话的话,我也没资格说日朝。”
24岁的你和光来,看似结束了长达六年的冷战,可你知道你们只是对2013年的冬天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
就像你的幼驯染明明是一名现役的排球运动员,但你们从不谈论排球一样。
有些东西不挖出来,是不会愈合的。
于是你坐起来,一锤定音:
“所以,我们和好吧。”
“和好,彻底从那个冬天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