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岩与川 第4章 第 4 章

青井澄独居，单身公寓从门口进去就能一眼看完，玄关连着两个房间门，卧室和浴室，另一侧是和开放式厨房接壤的客厅，她没有摆放餐桌，改为了电脑桌，桌面堆满了杂志，书籍，成沓的印满了字的纸张桌上地下到处都是。客厅沙发上搭着几件她的衣服和毯子，沙发前的矮几上放着白色的瓷盘，打开的电影碟片，镜子，还有敞开扣的包，里面塞满了化妆品。这里有点乱，也有点像是被打断的生活画面，时间在这里停了一帧。阿澄走进去，时间才接着动起来，跟着她弯腰捡起衣服的动作，慢吞吞地往后走。

她没有回头看岩泉一，自言自语般地解释说：“抱歉，一个人住有点不太注重卫生，请不要介意。”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岩泉一出乎意料地自在，甚至还有点说不清楚的窃喜，这点距离感实在很微妙，他们像是依旧熟悉，过去离开的几年不怎么作数，他进门走过的还是几年前宫城县的那间房子。

国中时候她家里只有她自己，他进去只是她一句话的事。年纪还太小的时候有点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交往的关系，喜欢也分不清是喜欢到底是什么，爱情小说里的故事没看过，漫画书游戏光碟里的故事只有打打杀杀，比赛里只有输赢，教科书里不教这个。回忆照本宣科的播放，客厅没有空调，风扇在夏天里呼噜呼噜地响个不停。他坐在她身边看书，脑袋扭过去闻到她身上有薄荷叶的香气。她家里阳台上种着几盆，温度攀升后开得很旺盛，绿茵茵一丛挨着一丛。机械的响声，凉丝丝的气味，太阳下热烈的绿，年轻的好感，喜欢，爱慕，乘着回忆这列车，急吼吼地在身体里闯了个来回。

“喝点什么？”长大后的青井澄又转过了身，舒展的身体，成熟的面孔，还有她漫不经心的目光，很快戳破了岩泉一心存侥幸的幻想，“不过家里只有啤酒和威士忌，害怕出丑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白水。”指着他不远处厨房的方向，那里有酒柜冰箱还有水龙头，一应俱全，“你可以自己选。”

“你喝什么？”他反问她。

“我是大人，我要威士忌。”

“加冰块吗？”他站到了酒柜旁的岛台后面，隔着酒柜的透明玻璃门挑了瓶自己认识的威士忌牌子，拿酒的时候看见柜子里还有几瓶没开过但他认识的葡萄酒，他在阿根廷喝过，及川彻选的。他一言不发地把门关好，红酒瓶在角落里幽幽亮着，像是眼睛在看。岩泉一很快懒得在意，因为再怎样，也只能看着。回过身，不需要环视，手一抬就找到了杯子的位置。他比预想中还要适应这个地方，就像是来过很多次一样。

“要的，就麻烦你了，酒保君。”阿澄点点头，捡起桌上的化妆品钻进了卧室，门没有关紧，灯开了之后，门边留了一道淡黄色的缝。不过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在冰箱里翻出冰格的时候叮铃桄榔的声音很响亮，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敲出来的冰块在杯子里打转的时候亮光闪了一下，像是脚步，很轻快的那种，闪得他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随后是微弱的不安，时快时慢。

“时间好快啊，酒保君，一眨眼就成年了。”没多久她重新走了出来，换了身更宽松的衣服，身上带着的饰品全都摘了下去，耳垂，脖子，手腕，露在外面一片光溜溜的白，发际线还是湿的，面颊上也还留着水汽，像是刚洗过脸。上衣衬衫扣子没扣好，领口就这么敞着。她走过来把手肘搁在岛台上时，领口被掖了进去，收紧。那是件普通的白色衬衫，身体的轮廓略略藏在了褶皱的纹路，阴影的纵深下面，她肩膀动一下，衣服就像是有生命那样带着温度，连带着他的眼睛也看得有些热。

他怕被她发现，于是转而盯着她的脸说，“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卸妆了嘛，我其实讨厌口红的味道。”她伸手拿过自己的酒杯。

“口红的味道，为什么？”

“没尝过吗？接吻的时候会有点苦哦。”

岩泉一一口酒没喝下去差点呛到，撑着手臂，咳嗽地时候死死压着脑袋，生怕被她发现似的，耳朵热得嗡嗡响。

阿澄眯起了眼睛，幸灾乐祸似的，“小心点呀。”

笑过之后又觉得一阵莫名的紧张，她其实不怎么享受两**，经验说不上少也说不上多，对流程的熟练度高主要关键在于套公式。约会过的几个男人和岩泉一都不太一样，他们很少交流，几乎不怎么有耐心，一部分是急切地想要跳过恋爱游戏进入最终的婚姻结局，所以对她身为人的一面并不怎么看重，看重的是生育功能以及妻子功能，这种连她家的门都没进过。另一部分则比较纯粹，只是想享受低级的快乐，他们会在进门之前就急切地表露出需求，比如拥抱，比如亲吻，或者更多，这样能省略很多麻烦的细节。喝两杯酒聊会儿是事后会做的事情，不过得碰上她心情好的时候。

阿澄总觉得是及川彻这个前车之鉴让她对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敬而远之。

及川彻当男朋友的时候无可挑剔，当混球的时候也算是首屈一指，好的坏的他都占了，其他人在这种事情上没多少发挥余地。不算她深情，只是余温还在，唯独后悔认识得太早，纠缠得太深，深到贪婪的底色暴露出来，谁都不乐意先丢掉对方。他出国之后，他们基本等同于放弃恋爱关系，他主动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贴心的朋友位置，无话不谈，无所不知，他们可以通过电话说任何事情，有时候会包括□□。

他喜欢吐槽她的那些约会对象，说他们是鬣狗，是急躁贪婪，吃干净之后就会跑路的那种不靠谱男人。还要故意慷慨，装作为了她考虑，那些不入流的男人让他操碎了心。但要是真的难得碰见一个认真的，又不乐意，非要想方设法的挑刺，就差说一句，这世界上除了他谁都跟她不配。

她倒是没怪过他什么都要，贪心谁都有，她也是。他们都喜欢保留对彼此一点说不上可靠的幻想，仿佛还会有以后，但都知道过了今天只是明天，以后是哪天，还远着呢。

阿澄这时候又想起来时间，若有所思地看着岩泉一，开始好奇及川彻会怎么评价她的新约会对象。

算一算，他应该起床了。

“叮——”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

她当着岩泉一的面从包里掏出手机，及川彻发了信息过来，一张穿得严严实实的晨跑自拍，他对着镜头比耶。阿根廷这时候是冬天，他发了一串好冷好冷的可怜表情包，等她回一句安慰。

“是有什么好消息吗？”她回信的时候，岩泉一忽然问她。

“什么？”

“你在笑。”

她有点不自在，因为从手机屏幕里看见自己上扬的嘴角。

“是朋友在问我的约会情况。”她这么说，手里正在回及川彻的消息。

「在干嘛？为什么那么久不理我。」

「约会哦。」

岩泉一给她空掉的杯子又添了一些酒，装作不那么刻意地问：“约会情况？是和我吗？”

“你认为我们现在算是约会吗？”

「谁？新人吗？」

「也不算吧，以前就认识了。」

「今晚要带他回家吗？」

岩泉一看了她一会儿，直到这一刻，才切身地体会到了那句“从头开始”的后劲，脑袋开始有些晕头转向。他像是又站在了原来的路口那儿，只不过这次选了另一条路，“那反正最后我都要说这句话，现在说也一样，要是一切顺利，我明天还能约你出来吃饭吗？”

她又笑了，和刚才看着手机里的信息时一样的笑。

“看我的心情。”「看我的心情」

“对了，刚才在外面忘了拿出来给你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盒子，打开，盒子里躺着一只Juste un Clou。

“Cartier？”她挑了一下眉毛，“这样显得没有准备礼物的我很失礼。”

他想起什么，瞥了一眼玻璃柜里的红酒瓶，“就当作……上门拜访的礼物，不用在意什么，我是看到想买就买了。”

“介意我拍照吗？”

“发给朋友吗？”

她打开相机时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当然，你值得我炫耀一下。”挑了个不错的角度，拍下了他握住她的手给她带上手镯的照片，发给了及川彻。

及川彻没再回消息，阿澄把手机丢到一边，问岩泉一要不要跟她一起把昨天没来得及看的电影看完。她回到沙发边上，把碟片的封面露出来，是很经典，甚至有点过于经典的老牌恐怖片《咒怨》。

“你原本打算一个人看这个？”

“也可以是为了两个人能一起看才租的，你要是怕鬼的话，我可以换一部。”

岩泉一被激了一下，干脆地坐了下来，“我什么时候怕过鬼。”坐下的时候手边摸到了两本翻开的杂志，年份有点老的旧杂志，摊开的那页访谈记者名字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没等他想起来就被阿澄拿走，换成自己坐了下来，紧挨着他。

电影从头开始放的时候客厅的灯被调暗了，刚刚好的程度，余光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看得见她。他一直不怎么在状态，各种走神，有各方面的原因，她挨着他的手臂太近，手肘稍微曲起就能碰到她。刚刚浅尝辄止后分开的手还留着一点奇怪的触感，胃口吊起来之后想象力自发补充了剩余的快感，人没有鱼那么单纯，即使还没吃到任何饵料，就能被想象中的美味引进钩的范围。

更何况，他现在知道她是故意的。

“这些疤还在。”岩泉一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没有避开，静静地呆在他手里，缓缓摊开手臂后，露出了内侧被烟头烫伤的痕迹，零星几个圆，不怎么明显，但也不怎么容易藏好。他第一次发现这些伤口的时候，它们刚刚结痂，国中时期的校内学生暴力行为有增无减。

“不是能跟着时间消失的东西，当然会留下来。”时间能抹平的东西少得可怜，很多事情与其说是时间的功劳，不如说是“算了”“懒得想”和“还能怎么办”揉杂在一起时呈现出的复杂态。她不会说事情都过去了就过去了，因为想起来还是要生气，她也不会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因为想起来她还是会对他有恨，有**。她扭过脸去看他，电视机荧幕里暗淡的朦胧的颜色像是回忆的滤镜，他看她的眼神，竟然和多年前相差无几。

那也是没有跟着时间消失的东西吗？

“说不定之后哪天忘记了，忽然就好了。”

“我赢了，为什么要忘记？”阿澄那时候也是这么告诉岩泉一，‘我打赢了’，烟头摁在她身上后她选择了还手，最后赢得相当漂亮，代价是和闺蜜两个人在教务处挨了一顿骂。她性格不算是冲动的那种，比起暴脾气的闺蜜好很多，有时候可能还有些窝囊，打架对她是件新鲜事，打赢了更新鲜，尝试争夺主动权的乐趣远大于通过暴力获取尊严，认可以及存在感时的兴奋。

也可能是从那之后开始，阿澄发现自己本性里具备某种摧毁欲，她隐隐期待着自己人生将要面临的崩塌结局，也蠢蠢欲动地企图搞砸自己所有的期待，不断的毁掉自己从一段关系中建立的安全感，以自发性的痛苦弥补自己不得不失去时所遭受的痛苦。不论是及川彻，还是岩泉一。

“输了是不是就会忘记？”岩泉一这时候有些不受控制，身体远比大脑的选择要清晰，尤其是现在，一切都那么刚刚好，就连她眨动眼睛时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动人。他莫名地想起以前她说自己赢了时的神情，她少见的高兴，笑容异常灿烂，露出了牙齿，说起胜利，整个人都往座位后仰，两只手臂撑在座位上，舒张的姿态让她的快乐犹如鲸的鱼跃，情绪的浪拍在他的脸颊两侧，身体一边凉一边热。他毫无疑问的，在那时候就已经喜欢她。

说起输，她的笑看起来并不真切，看他，像是在想他，说以前，更像是说现在，“输了更不会，会记一辈子，我太小气。”

话音落下，岩泉一凑过来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