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和平时一样结束了部活之后回到家里,双胞胎弟弟在结束训练之后说要去学校附近新开的那家饭团店里品尝新品,他对这种事情一向没什么兴趣,和往常一样和对方对骂了几句就背起书包,踩着余晖回到了家里。
妈妈不在家,大概是又和爸爸出门去散步了。
站在房门外时宫侑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却发现二楼的那间屋子,那间在今年之前一直闲置着的屋子,没有和昨天、前天、上一周一样亮起灯来。
心脏在那一秒空了一拍,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奔跑着冲进了家门。钥匙在手里奇怪地打滑,他头一次这么恨滑溜溜的护手霜。钝痛感从手心钻入肺腑,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人在家。
那一瞬间宫侑从「她是不是被人拐走了」联想到「被劫匪拿着刀威胁她交出父母留下的所有遗产」,最后脑洞大开猛然收缩,他飞奔到隔壁挂着夏川家牌子的房前,拿出那把在幼小的时候她的父亲抚摸着他们两个脑袋给出的钥匙,第一次主动打开了门。
吊床仍然是他们两个小时候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钱买回来的那一个,但小孩并没有将吊床扎的稳固的能力。她后来从那上面摔下来了好多次,那张床也被不停的加固。一直到去年,他们两个升上了初三,最后一次帮她加固了吊床。
一张纸条上面压着已经冷掉的饭团,少女的字迹清晰隽雅。宫侑挪开那个明显一看就是她恶劣地只留下一个的饭团,缓慢地拿起了字条,右下角画了两只小狐狸。
“侑、治:
下次见。
by 海 ”
说不出再见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啊。
旁边传来声音,宫侑猛地扭头,看到了同样垂着眸看着那张字条的宫治。排球社发的背包被他老实地背在背后,额间却渗出了点点细汗,也难得这个人说话的语气还能如此平淡。
宫治朝着他伸手:“饭团,给我。”
“哈?!明明是我先来的啊,那个饭团是我的才对吧!”
在家政课上得分也只是中上水平的少女,在没有老师指导下而亲手捏出来的歪歪扭扭的饭团,被他们的母亲加热了之后切成两半,装在盘子里放在了二人的面前。
宫侑想问身旁这个看起来情绪起伏并不太大的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会离开,想问问面前不发一言的母亲是不是也早就和她串通一气。但他问不出口,无论是身旁低气压的双胞胎兄弟或者是面前浑身散发着担忧气息的母亲,他都问不出口。
宫侑发誓,那个饭团绝对是他从小到大吃过最难吃的一个了。
但他还是吃光了,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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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还在母亲肚子里就粘在一起的两人,这种微妙的平衡被破坏掉了。
当站在一旁拎着图画书和熊布偶的女孩抽泣着哭出来的时候,还被摁在地上的宫侑和拳头尚且未落下来的宫治,大脑里一瞬间默契闪过的想法是:啊,要完蛋了。
他们并非和母亲一样喜欢和邻里来往,更何况隔壁家是个女孩子——宫侑不在乎别人对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看法,喜欢或者是讨厌,宫治也没那个兴趣去交异性的好友。对于这位邻居家的女孩,他们的初印象就是「很脆弱」。
但当宫侑小声嘟囔着:“只不过是一个吊床嘛...”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止住了哭泣,蔚蓝色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直到看到宫侑心里发毛的时候,她才悠悠地说:“那把你的排球全部扎烂好了。”
这怎么、这怎么能一样呢!
本来还想着土下座道歉然后逃走的宫侑立刻从地上暴起,呲牙咧嘴地就想要用自己尚且稚嫩的话语攻击对方,可小女孩只是平铺直叙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觉得不一样只是对于你来说排球很重要吧,可是对于我来说那张吊床也很重要啊。”
“你凭什么不尊重我的小吊床。”
宫侑,落败了。
声音里还带着细微哽咽声的女孩,坚定而决然地扔下了一句,“除非还给我一张吊床,否则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之后,在看到了她的父亲回来之后,那样细小的哭泣也变得汹涌了起来,却只字不提他们的错误,只是揪着父亲的衣摆,说自己想要新的漫画书。
那个时候他还小,心里松下一口气,不必再担心女孩告状而回家后他们被妈妈吵。但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亲弟弟拍了拍,那个明明和他一样大、甚至还略微比他年龄要小一些的人用着故作深沉的语气说:“阿侑,你还记得我们这个月零花钱还剩多少吗。”
“……”
宫侑不太想面对现实。
夏天很热,在他和宫治两个人跑遍了离家稍微近一些的所有家具店里,终于找到了用他们现有的金钱能够买下的质量最好的一张吊床时,汗早已浸湿了宫侑无袖背心的整个后背。
治那家伙还在嘲笑他看起来真糟糕,明明自己看起来也不太体面。
布艺做工的小床被叠起来,压缩成小小的一个包装。他小心的将袋子拎在手里,坐上了最后的一班公车。太阳顺着西行的路一点点滑了下去,缓慢却一如既往的。宫侑眨了眨眼睛,试图用小手记录下来这一瞬间漂亮的夕阳。
久到公车已经停下,宫治狠狠地拍他的后背要他下车,他才晕晕乎乎地从发呆中抽离出来。最后才突兀地想到,其实妈妈是告诉过他们的,隔壁家女孩的名字。
夏川海。
如果这个夏天能再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就好了。搭吊床搭到一半,累得气喘吁吁的宫侑用手掌给自己扇风,在第三下的时候身旁就刮过来了一阵更加强烈的风。虽然夹着夏天独有的热气,但也足够让他清爽一些。
小小的女孩,个子只到他和宫治的眼睛,两只小手握住扇子,用力地给他扇着风,哪怕他现在做的事情只是为了给先前的错误赔罪。
“我说,我是宫侑。”宫侑别别扭扭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看见了,大海。
星子在天空之上明亮着闪烁,此刻却仿佛同样倒映入了她的眼睛里。女孩从兜里掏出了一颗小小的果糖,放进了他的手里。
“小海。”她说,声音不同于那天带着哭腔的柔软,是很清脆的,“我是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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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俗语叫做「不打不相识」。
虽然他们并没有打架,但是当宫侑和宫治站在一起,看到同样被自己父母推出来的夏川海时,还是不免感到有些同病相怜。
女孩紧紧握着书包的背带,头上还带着幼稚园小孩独有的黄色小帽子。在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脸一下子涨红,看上去不愿意承认这两个住在自己家旁边的坏蛋男生,其实是已经上小学的「哥哥」。
宫侑笑了出来,不加掩饰的。
他走近了女孩,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在宫治看来欠揍的要命,“走吧!哥哥带你去上学。”
到了学校之后,宫治说他“好恶心”。
他当即不满地回击,说自己只是看在比那家伙大了一岁的份上送他上学而已,再说了能让她喊哥哥这不是一举两得你好我也好的事情吗!?
宫治说:“哥哥。”
毫无起伏波澜的一句欧尼桑,搭配上那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宫侑感觉自己要吐了。
可偏偏身旁这个人不给他吐出来的机会,宫治堵住他出教室的路,语气坚定,“你看吧侑,我这样喊你你才不会感觉愉悦。所以你果然只是个人渣才对吧。”
以后不能再让这人跟着奶奶看晚上八点半的狗血档电视剧了。
宫侑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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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那天只是个开始,那之后的每一年呢。
二十一天会养成一个习惯,这是通俗的说辞,宫侑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对。坚持二十一天都在晚上九点钟喝一口水,那么第二十二天的晚上九点他就一定会口渴,坚持二十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书包,站在他们回家的必由之路上等待,在第二十二天没有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感到焦急。
那么十年呢。
从没有称呼过对方是“朋友”的朋友,青梅竹马这种话说起来很粘糊,他们和她都不会承认。幼驯染之类的解释起来倒是很方便,所以在他们的朋友和她的朋友那里,彼此的身份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小的时候他们打排球,从某一天他突发奇想要女孩子去训练场观望开始就没了尽头,从此之后他们两个的每一场比赛上,看台上一定有一个抱着漫画书、带着白色口罩,安静趴在栏杆上看比赛的她。
她在比赛之后从来不会说他们打的好不好这样的话,只是在每一次重要的比赛开始之前,都会给他们两个缝上「幸运符」,如果获胜了会眯着眼笑起来,和他们一起坐上回家的班车。如果是失败了也没关系,她依然会笑着迎接他们,手心里放了两颗随机味道的糖果。
在她国三那一年,宫侑在她耳边一直念念叨叨着要她来稻荷崎。
稻荷崎靠纯文化分不好上,他知道这一点,但也对她信心满满。在身高上已经落败于他们的女孩捂住了耳朵不听他说话,却会在深夜里一个人默默地搭上小桌子,坐在庭院里复习功课。
她会来稻荷崎的,宫侑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但是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因地震再也没能回来的双亲,即使他们两个想尽了办法试图让她快乐起来,也再也没能像以前那样开怀大笑的女孩。
在谣言骤起的时候,她对他们说:“我给你们造成了太多麻烦。”
怎么能这么想?她怎么能这么想!
说实话,宫侑从来不认为那些话对于他们而言有什么杀伤力。让她住在自己家里是他们妈妈的决定,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异议,全票通过。
越来越久的发呆时间,她越来越不自然的视线,注意力更长的放在了手机上。
她离开了。
东北地区有真正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那里有她更亲密的人。他们有身份去保护她,能够在她被别的人威胁的时候给出更有说服力的拒绝。
但他们都没有和他们一样,看着她——陪着她长大。
角名说:“你们两个之前一直念叨的女孩没有来稻荷崎上学啊。”
此人在这里上学两年,口音里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关西腔。宫侑突然开始想,她如果在那里说了关西腔,会不会被别人排挤。
他一扭头,对上了宫治一闪而过担忧的视线。
“海有自己的想法。”宫治按着地板助力站起来,捡起了地上的排球,扔到了宫侑的脸上。
追着宫治在训练馆场地内跑来跑去,然后再一次被北学长喊着名字停下。宫侑低着头道歉,余光瞥见了夕阳落下的一角。
“今年合宿去海边吧!!”
“哈?你们两个果然是吃错药了吧。”
“不要再管双胞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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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番外壹 不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