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先生虽至中年,却精神十足。茂密的黑发中见不到一根白丝,若没有浓重的黑眼圈,他就真的和二十多岁一样了。他温言软语安抚我和Polaris,我借坡下驴,继续在他家过夜。他吃着Jason那份意大利面,对着我侃侃而谈。他显然是一位老练精明又正气十足的地方检察官。
晚饭后,Little先生又出门了,说是要为正义服务。
“对不起,他告诉我他今天不会回家的。他不是一个坏人,都是忒弥斯的错!”
这句话出现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就当是这样吧,”我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怎么不见你妈妈?”
“她是律师Justine Hermits,我出生没多久她就和我父亲离婚了,我只在五岁的时候见过她一次。”
“我不太明白,既然一切都是忒弥斯的罪过,那么为什么你不毁掉你家里的金像呢?”
我的问题戳中了Polaris的心事,她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发箍,然后试图顾左右而言他。我福至心灵,抓住她的肩膀,摘掉发箍,拨开她的头发——她的头顶有一条疤痕。
“这就是你只敢竖中指的原因?”我生气极了,“他是个虐童犯,报警,离开他!”
“不!”她坚持道,“一切都是忒弥斯的错!”
这可不行,他夜间出门肯定不干好事。金像如果是纯金,他必然会贪污。我一定得揪出他的罪证,绝不能让Polaris再和他待在一起。
感谢预言能力,感谢混血营的追踪训练,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全身上下都穿得一身黑的Little,他戴着防毒面具、兜帽和一双黑手套。我勉强通过走路姿势认出了他。
他向偏远地带前进,我远远跟着。只见他闪进一条小巷里,顺手制服一个人,抛一下硬币,然后又松开那人。
他在干什么?□□接头吗?
他拦住的下一个人可没这么幸运了:Little抛完硬币之后没有放开那人,而是拔出手枪杀了他!
“我操!”我失声骂了出来。幸好我离他有一百多米远,还躲在一个大垃圾箱后面,不然肯定要被发现!
我拿出手机,确保关闭声音和闪光灯,然后我悄悄往过靠近。死者是个白人小混混,被子弹贯穿心脏,一击毙命。
地方检察官类似于我们的检察长,背后肯定会勾结很多势力,要想解决他,我必须有决定性证据。我打赌这不是他头一次夜里出来杀人,这么久没被抓在,大概是借了职务之便销毁指向性证据,还进行上下打点。
最重要的是,Polaris即使被虐待了也在维护他,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一定要录下他行凶,录下他摘面具,就像福尔摩斯偷格鲁纳男爵的黄色笔记本一样!
我的跟踪距离从百米变为五十米,再减到十米。不算开始的两人,他总共拦下了11个人,杀掉了其中的6个。越跟踪下去,我就越是冷汗直流,他完全凭硬币正反杀人,简直就是现实版双面人,还是更邪恶更丧心病狂的那种!我和Jason差一点就死了!
他杀完7个人之后便往回折返。我躲在一条没有灯光的小巷子里,等他经过,然后继续跟上去。这一程的任务要艰巨得多,我必须要抓拍到他摘防毒面具的瞬间,还得录上他的脸!
在偏僻与繁华地带交界处,他停下来,拿出一个十多年前的古董级手机,举起它向四周全方位上下移动。
他干什么呢?
没等我弄明白,我的预言能力就发动了,他在未来精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给我头上来了一枪。
他现在已经往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糟糕!
我拔腿就跑,慌乱间也不忘死死捏住手机。它是我被抓后的唯一筹码!顾不得什么“半神与网络信号八字不合”了,联网!用把视频全网公开来威胁他!!!
子弹声在我身后响起,还有翅膀扇风的声音。
他用古董级手机的方式有点像跑男里面的一个拍照片游戏,被拍到似乎会减分。
我小学和同学旅游的时候,她曾经也拿相机把酒店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扫了一遍,说是查针孔摄像头。
啊,我大概明白了。
我的多动症大脑在危难时刻帮我猜出了危机的起因,但是它没能帮我规避障碍物。我确实凭借在混血营排进前五的速度甩Little很远,可我拐了十几个弯之后一脚踩在一个可乐罐上,狠狠摔倒在地,起不来了。
我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前臂也像被灼烧一样。我摔倒时下意识伸手缓冲,手和胳膊肯定被地面磨掉了一层皮。
我匍匐着蹭到手机前面,幸好它没有摔坏,我登上视频网站,预先上传视频。我对逃脱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只有用威胁保命一条路可走!
我已经听到跑步声了。
我的手指悬在“发布”键上。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从腋下把我捞了起来,带着我腾飞到楼顶。难道皇后区的超级英雄蜘蛛侠出来干活营业了?
我回头看去,从腋下向上抓着我的是一双带钩子的爪子,这双爪子属于一个干瘪枯缩,穿着黑色皮夹克,背后长有巨大蝙蝠翅膀的老太婆——是复仇三女神之一!
她半扔半放地把我送回天台的地面。站在地上,我才感觉到,除了胳膊疼,左脚腕也像针扎一样刺痛。我一拐一拐挪到天台边沿,Little已经来到了楼下的巷子里,他稍微停了一下,拿手机看了个视频,然后继续朝他认为我逃跑的方向追去。
“愚蠢的半神,要是你再不关闭你手机的联网功能,你就不止会引来我了。”复仇女神说。
我照做了,然后从腰包里捏出一把飞刀,戒备地瞪着她。
“我要是想杀你,早就把你扔下去摔成肉饼了!”她嘎嘎笑道,“我来和你做一个交易,Cindy Lian。”
“什么交易?你们也会和半神交易?”
“你们半神一直把我们当魔兽,但实际上我们和米诺陶可不是同类,我们和卡戎一样,是代蒙,为哈迪斯服务。我们当然可以做交易:你去杀了Jack Little,我告诉你一条事关你们三个半神生命的消息。”
“Jack?这是Little的名字?”
“没错!啊……Jack,他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开膛手杰克!我们把他折磨了好久!”
“哇,你们折磨过开膛手杰克,你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不知道,我们只需要折磨他就行了。你到底杀不杀Jack Little?”
“为什么要我去杀?你们做不到吗?”
复仇女神舔了舔她的黄牙:“我们想!但万事都在变化!如今我们已经没办法像折磨俄瑞斯忒斯一样惩罚有罪的凡人了!我们能够标记Jack Little,还是因为他和忒弥斯的关系!我们本可以狠狠折磨他,没想到忒弥斯六年前在他身上留了个保护魔法!你是半神,你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你做什么都是没有限制的!你去杀了他!”
“我杀人会受法律制裁。”
“我们无所谓!”她嘶嘶叫着,“我们只要他死!死得越快越好!他也杀了不少半神,现在这些半神的冤魂都在冥界嚎叫着要求复仇呢!”
“你们只需要他死,不一定非要我用刀捅死他,对吗?只要他死了,无论如何都算交易达成,可以吗?”
“没错!但是要死得快!我向冥河发誓,如果没有其他半神也来交易,在这一两个月内无论怎么死都算你的!消息过时了的话交易内容可以变成我答应你一件事。”
听起来哪怕我不履行交易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和她的爪子碰了一下:“交易达成!你叫什么名字?”
“阿勒克图,你也可以叫我Dodds夫人。”
“Okay,Alecto Dodds,你可以带我飞一程吗?”
她像人一样笑了:“可以!我喜欢你叫的这个Alecto Dodds。”
我们正好赶上Jack Little在另一个地方摘下防毒面具,有Alecto帮我隐匿身形,我安全顺利地录下了全过程。她又在我眼睛上吹了口气,于是我能看见围在Jack Little身边的另外两位复仇女神了。她们不断尖叫,用爪子抓他,用鞭子抽他,但所有攻击都从他的身上穿透过去,就好像复仇三女神只是幽灵一样。
然后,Alecto把我送到Polaris家楼下。
“我等你的好消息。惩罚之地早已为他设好了刑罚,他杀的人都等着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呢!”说罢,她飞走了。
谢谢,虽然我不打算杀人。杀人有违我这个外国游客应遵守的规章制度,还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Polaris一直在等我。
“很抱歉,”我告诉她,“Jack Little是个无差别连环杀人犯。”我把视频给她看,由于杀人场景属于限制级,我迅速拖动进度条,只让她看见粗略的残影。整个放视频的重点在于摘防毒面具的部分,我反复给她放了三遍。
“不!一定是忒弥斯!是她用硬币乱下判决!”她的语气没有从前那么坚定了。
我语重心长地说:“我不知道这跟忒弥斯下判决有什么关联。他杀的一位黑人女性100%是半夜出来买薯片的,而他放过的一个黑人男性绝对干过杀人或者抢劫的事儿。据我观察,他的投币结果完全随机,跟正义和判决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话语中忒弥斯含量已经达到非常值得注意的阈值了。
“你不明白!忒弥斯真实存在,并且和我父亲之间有一种我们没法观测到的联系!”她情绪激动,“不然他为什么要在家里设祭坛?为什么要在客人进不去的所有房间都放忒弥斯的雕像?为什么他会和金像亲嘴?”
卧槽?!
“你多大了?”
“十一岁,问这个干什么?”
出生不久父母“离婚”,只在五岁见过一次母亲,忒弥斯六年前留下保护魔法,5 6=11,非常标准的祭坛,不合常规的等人高金像,还有亲吻……破案了!兄弟们我破案了!以后我就叫Cindy Holmes,或者连拯、连仁杰!——干脆叫连青天好了!
我叹了口气,用手部没受伤的地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十一岁,离十七岁还有6年,离二十一岁还有10年。你是不是害怕离开他,你会没办法生活下去?你的亲戚会抚养你,还有社会福利机构。人们都说美国是西方文明的中心,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它在这方面的建设应该不差吧?实在不行我们会帮你的!”
“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社会福利机构?”Jack Little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客厅里,我差点尖叫起来。他依旧摆出慈父般的笑:“Cindy,Pole还小,她听不懂这些高深的社会组织以及政治制度。”然后他对Polaris说:“你今天表现的很不好,都一点了,怎么还不睡觉?过来,我带你去卧室!”
他向Polaris伸出一只手,而他的另一只手悬在身前,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衣服内侧掏出手枪把我打死。
我站起来,挡在Polaris和Jack Little中间。
“没错,我是她父亲!我不给她讲睡前故事再给她晚安吻,难道要你来吗?”Jack Little似乎从始至终都知道一切情况,他晓得Polaris是什么意思。他微微眯起双眼,笑容中透着几分恶意:“你的胳膊怎么摔破了?”
我狠狠瞪着Jack Little的眼睛,说:“Polaris,你为什么要戴发箍?”
一时间,他们俩斗说不出话来,Polaris双手紧攥我的T恤下摆。
“别装了,你个脑残,”我冷笑道,“谁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啊?你是一株腐烂到根上的罂粟花,一只满肚子都是酸水的毒隐翅虫!你是社会毒瘤,你每呼出的一口气里都有脓!”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闭嘴!我——”
“你要怎么?杀了我?把我供奉给忒弥斯?省省吧!你不过是一本被忒弥斯随手翻过的书而已!你想让她再次垂怜?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东西!你配吗?忒弥斯肯定还在洗从你身上沾染的恶臭呢!”我本来还想说“你只是忒弥斯的一次性震动棒”,但它太限制级了,不能在Polaris面前讲。
他气急败坏,抬手就想揍我,我趁他露出破绽用尽全力攻他下三路。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这又是个机会,我用手机的棱角砸他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扯开他的外套,从里面拽出两把手枪和五个弹夹。我的腿也没闲着,一直不断地踹他的手和脆弱部位。我想向他开枪,但他马上缓过劲来,扭住我的一只手。我当机立断把所有枪械扔在地上,再全部踢进客厅低矮的沙发底下。下一秒,他把我重重摔在地上。
Polaris尖叫起来。
他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地上使劲砸了两下,又往我身上踹了几脚。我的头嗡嗡作响,一切都光怪陆离起来。有温热的液体流经嘴唇和下巴,滴在地上。我想呕吐。
“等着被我切成片吧!”他说,然后走开了。
“父亲!求你了!别这样!”
咕咚,听起来像什么人摔倒在地。
“快跑!”我哑着嗓子喊。
“他是我父亲,”Polaris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他不会伤害我的!”
“你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她只是让我靠着她。
我隐约听见有回来的脚步声和菜刀相互摩擦的声音。
我伸手合上Polaris的眼睛,说:“不要看……如果……你还能侥幸活着的话,要多用理性判断,不要依据情感、身份和关系……”
“Pole,快过来,到爸爸身边来,爸爸怎么会伤害你呢?爸爸只会清除社会毒瘤,伸张正义啊!”
Polaris早不开窍晚不开窍,偏偏在这时候说:“不!”
“不?Pole,要听爸爸的话!”
“你一直在撒谎!你晚上出门从来不是去伸张正义,而是去扩大邪恶!你不是什么正义的地方检察官,而是一个罪犯!在四年里,你犯下168起二级谋杀案,间接贪污110000000美元,偷税漏税5184666美元,你滥用职权,暗中非法销毁752件涉案关键证据,阻碍警方调查案件……”Polaris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步,她居然始终闭着眼睛!
等等,她手里哪来的金色长剑?
Jack Little也昏了头,他没有躲开,反而嗤笑一声,说:“半神的武器伤不了我!”然后伸手去抓那剑。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我闻到一股烟味儿。
Polaris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她又变回那个乖巧的小女孩,手里的金色长剑也消失了。Jack Little狠狠把她蹬倒在地,她的额角撞上了电视柜,于是横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的手!!!!”Jack Little嚎叫着,他邪恶的声音透着惊慌,他拿菜刀对我们比划着,自言自语起来:“没关系,没关系的。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对了,半神之血可以唤醒盖亚,把你们两个……还有医务室躺着的那个半神在祭坛上放血到死,也一定能——”
“噼啪!”
他一头栽了下去,我闻见一股臭氧味儿和蛋白质烧焦的气息。
“看来我醒的正是时候!”Jason站在Jack Little身后,“以及,有什么吃的吗?我感觉我要饿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