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宜乔迁。
东宫事事样样一应俱全,太女用惯了舍不得换的旧物也早被宫人搬了过去,轮到伍昭自己清点,她倒找不出还缺什么了。
赤琏在一旁笑道:
“银环哥哥做事妥帖,就是比起苏姑娘来也不见逊色,只有我没那运筹帷幄的本事,只好留在殿下身边,为殿下宽衣解带了。”
“委屈你了?”伍昭挑眉,“那下次本宫换银环贴身伺候,你留在宫中多学学怎么掌管中馈。”
赤琏连连讨饶。
说话间,人力小轿便抬到了刚翻新修缮过的东宫正门口。雕梁画栋、珠宫贝阙。一眼望不清的宫人穿着整齐服饰,行大礼向她跪拜问安。
不少宫侍女官都是伺候过她的老人,但也还混了大半伍昭从没见过的新面孔。为首那个打扮素雅端庄的,正是由皇后安排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另一位一等宫侍——银环。
“奴才银环携东宫侍从见过殿下,恭候殿下多时了。”
其余人齐声学样,好一派阵仗。
伍昭笑问:
“怎么?嫌本宫来得晚了——都起来吧。”
“不敢,”银环低眉顺眼,眉间喜气却是遮掩不住,“只是太久不见殿下,心中分外想念罢了。”
他迎着伍昭进了宫门,先向她介绍了底下新进了哪些内官,分管她的什么起居;朝中哪些大人又被陛下授命任职詹事府,做了太女詹事、家令、司直等等若干;十率府掌兵三万,常驻东宫的有两千,除了原属伍昭的那些禁卫军,陛下又从御林军里拨些过来凑了整,负责日常巡监与仪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朝廷应有的官制全在这缩小模拟了一遍。母皇也没把坑都给她填满,只敲定了几个有些阅历和根基的老臣担任主要职位,剩下的就交由她自己定夺了。
伍昭心里有了几个人选,琢磨着今日正好邀人前来试探一番。
“苏巧。”她看着始终跟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冷面少女,开口唤到。
“奴婢在。”
“东宫少詹事还缺个人做,你意下如何?”
太女少詹事乃正四品官职,年俸禄二千石,与詹事总领东宫内外庶务。
苏巧眼中闪过一瞬间惊讶,但很快平复下来,跪谢道:
“但凭殿下差遣。”
其余宫侍皆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伍昭也不多钓她们胃口,绕着东宫走完一圈,回到主殿坐下之后,她依次封赏留在身边服侍了多年的老人,将重要职位全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宫侍。
银环替她主理东宫事务已久,顺理成章接任了她内官掌正;赤琏与人交往圆滑些,便做了日后教导太女夫妾郎君若干的司闺。
严慈并济训完话,又给诸人都额外发了赏银,大家欢天喜地谢过太女殿下,才在银环调令下散了,回到各自岗位上。
忙完这些已经是正午,伍昭想了想,又道:
“吩咐典膳局,今日午膳添两道味道重些的菜。”
赤琏在一旁给她捶着肩膀,笑道:
“殿下先别说,叫奴才猜一猜,是不是要请唐小姐来宫中坐坐?”
唐婉婉常和伍昭聚在一处用膳,口味重油重辣,连她身边的宫侍也记得。
伍昭斜睨他一眼:“知道还不快去请?”
唐府离皇宫不算远,唐婉婉惦念着伍昭回京了,定是要召她的,这几日都没去街头惹事,乖乖在家里呆着,就怕伍昭找不到她。
一连等了几日,东宫总算来人,唐婉婉两眼放光,连赞几声“东宫的马车就是气派”,由人将她带到了伍昭跟前。
“昭昭你总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在太女殿下面前是个从来不拘礼的,新进的侍从没见过这阵仗,被她过分熟稔的称呼吓了一跳,还是前辈提醒,才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
“想我?想我不见得你写封信来,”伍昭冷笑,“是想我陪你招摇过市,即便惹事被大理寺卿逮了,也有我替你豁免吧?”
唐婉婉一屁股坐到她身边,靠在她肩膀上撒娇磨蹭:
“写信也太暧昧了吧,我们是这种关系吗?再说你堂堂太女殿下,招蜂引蝶桃花债无数,给你写信的人都抢破头啦!”
伍昭扶额:“你又听到什么谣言了?”
“哎!”唐婉婉来了兴致,连宫侍新呈上来的大盘硬菜也来不及看,抱着她的手滔滔不绝分享道:
“我就说你肯定知道的对吧!长安第一才子、你未婚夫、小太傅、齐家大公子——”
“行了,东宫站不下这么多人。”
“啧!总之就是齐知贤,”唐婉婉不满她打岔,“和他小爹养的那个弟弟闹起来了!他弟弟偷偷给你写信,被他罚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啊!”
“闹这么大?”伍昭有些惊讶。
“对啊对啊!看不出来吧,”唐婉婉比她更惊讶的样子,“那小子平时一幅贤良淑德的模样,恨不得陛下给他发几个牌坊,没想到吃醋起来也是个厉害的!”
“有些不像他的作风啊。”伍昭感叹。
“可不是,”唐婉婉附和,“我一直觉得这小子阴着呢,他要整谁都不会自己出面的,不过他弟弟也实在欠管教了,后来又从齐二房中搜出好些绣春罪证,哪像大户人家公子该有的东西,满京城的贵眷都在议论、彻查自家门户呢!”
伍昭讶然。她本以为自己微服狎伎被捕入狱的笑话才该占领长安口舌,虽然自己也有意封锁消息,但既然母皇也知道了,那应该是没封住才对,结果京中闲言碎语竟全转了向,去诛讨世家公子贞洁……看来有人在帮她遮掩。
“再说菜就冷了。”伍昭揭过话题,眼神示意宫侍为二人布菜。
“嗯嗯!”唐婉婉的注意力这才回到桌上,嘴又闲不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光是在家呆着就能惹我娘心烦,连多吃碗饭都要被教训!”
二人用过午膳,该到书房去议些正事。
唐婉婉识人还算靠谱,又对京中大小烂事详熟于心,两人与宫中现有的几位家令、幕僚一番商讨,敲定了朝中可供伍昭驱使的人选,便传人过来亲自考察。
陛下与太女关系融洽,加入东宫班底对朝臣来说更是锦上添花、保家族荣华的绝佳途径,几乎没人会拒绝伍昭抛出的橄榄枝。
一时间,东宫门庭若市,往来车马繁华。
如此议事到日暮时分,外女不可夜宿皇宫,来人都散尽了,唐婉婉却是太女内臣,还挑了南边一处向阳的宫殿打算长住。
伍昭看她心情不错,顺势道:
“我远行一趟,给你带了礼物。”
“?!”唐婉婉喜上眉梢:“殿下心系臣下,不胜感激、不胜感激——到底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这个点才给我?”
伍昭拍手唤道:“十一。”
屏风后便款款走出一位绝色少年,长身玉立、移步生莲。
“——”唐婉婉倒吸一口凉气,惊艳道:
“不是吧?这你也舍得送我?!你还是长安第一花下鬼吗!”
伍昭扶住她的肩膀肉痛道:
“别说了,再说就真不舍得了……”
唐婉婉被那美色迷得呆愣好一会,突然清醒过来:
“不对劲!你肯定有事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不要!”
“刀山火海谈不上,只是一点小小的请求……”
唐婉婉犹豫不决:“……你说。”
伍昭开口:“我父后中秋那日要在宫中设宴,邀请世家贵眷参加。”
“我知道啊,我也得了份帖子,”唐婉婉松了口气,“这有什么,除了给你选选侧夫,其余几位皇女皇子的亲事也是时候相看了。”
“这么快就选侧夫,我拉拢世家的心也太明显了,母皇会怎么想?”伍昭心累道,“但看在父后的面子上,李家人又不能得罪,所以你——我最看重最信赖的近臣,就得帮我应付着李亦霜。”
唐婉婉皱眉:“日理万机的太女殿下,什么事叫您自己抽不开身?”
伍昭展颜一笑,露出闪光虎牙:
“燕儿也是那时候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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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炀燕骑在那匹身姿矫健的汗血宝马上,紧跟在母亲和几个姐姐身后。
一路目之所及景色逐渐变得繁华,村镇良田也多了起来。云炀燕抬手接过空中翻飞的一枚枫叶,轻声叹道:
“长安近了。”
“燕儿想什么呢?”
绑着高马尾的戎装女子不知何时策马与他并肩,笑着问道。
来人正是云家二小姐,宣威将军云非月。
云炀燕白了她一眼,没作理会,夹紧马肚子往前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二姐,这就是你不对了,小男儿家心事怎么能问呢?要靠猜的!”
不远处,另一个抱着手臂半躺在马背上的嚣张女子接话笑道,与她一唱一和:
“咱们离长安已经这么近了,燕儿还能想谁呀?”
云炀燕再忍不了,开口骂她:
“云非雪,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小兔崽子,叫姐姐!”
云家三小姐,壮武将军云非雪一个挺腰从马背上坐起来,对弟弟以下犯上的举动十分不满,就要驱马过去捏他耳朵。云炀燕毫不示弱,也欲和她厮打。
二人从小打架惯了的,云非月懒得拉架,只象征性拦了拦:
“行军路上,娘就在前头呢,待会儿把你俩拉去各打五十大板。”
云非雪这才作罢,却又不甘无聊,还拿话去惹他:
“我们漠北的高岭带刺玫瑰花、被多少好姑娘求娶也冷眼相对的好弟弟,怎么一到长安就伤春悲秋起来啦——长安到底有谁在啊?”
“……”云炀燕咬牙,恼羞成怒策马向前喊道:
“娘,三姐又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