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女帝的日常】某位女帝如是说 > 第2章 如坠大梦

【女帝的日常】某位女帝如是说 第2章 如坠大梦

作者:kaannn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22 23:33:42 来源:文学城

凰城收到消息时还在看奏折,她记得手中的奏折才批完几页,就有宫女急匆匆从殿外跑进来,沉稳如她一向不喜欢性子急的人,皱着眉头问何事。

宫女气都喘不匀,倒还是把大概情况说出来了。

凰城如坠冰窟。

她不敢相信母皇的死,母皇一直都是那么年轻,后宫以美闻名的梅君崔颖都经不住岁月磋磨,眼下微微泛起细纹。唯独母皇一直都是那么美丽,仿若被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不再老去……

那样的母皇于今日死去了。

她被巨大的悲伤与不解攫住,素来平稳的姿态破碎崩溃。

“……太医那边怎么说?”

“说是突然暴毙。”

四月国葬,五月登基。凰城接过一代的位子,成为了新一任女帝。

登基大典,外国使者带来的珍奇异宝能堆满一个偏殿,长久不断的乐曲几乎要惊到天上神仙。身上华重的冕服和赤霞凰冠把凰城压得喘不过气,低头是匍匐在地的芸芸众生,他们仰仗着新帝的荣辉,她甫一挥袖,便是响彻云霄的万万岁。

凰城的血液在沸腾,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蕴着力量:“先皇平定天下,海内蒙恩!而凰城必不负我赤凰子民,必保国土安宁,兴科举,任能臣,承大业!天下闻我壮举者,皆捶胸叹服!”

欢呼声震颤天地,百姓无不赞叹,更有甚者泪落衣襟。有稚童坐在大人肩头,她这个年纪还不懂些什么,只晓得父母亲说新帝必会继承先帝的衣钵,好时代要来临哩。

父君在她登基后老说她越来越像一代,不过幸好还是有些差别的,不然他有时一晃神会以为一代还活着。

父君原是寺庙高僧,但那已是太久之前的事,他还俗数十年,寺中的习惯忘了大半,只会闲暇时找出一串佛珠转来消遣。

“我和你母皇,说不上什么缘分。”某次谈话时,父君的手上还是绕着那串老旧的佛珠,凰城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你母皇第一次来论法会,看什么都新鲜,就是看人也觉得新鲜,我只是刚好被看上的那个。”

冯鸿道注意到凰城的视线,也不卖关子:“这是你母皇说好看的那串,她也说我带着更好看,我就一直带着了……她去世那段日子,我转着这串佛珠念了三天三夜佛经,渡她往生。现在这珠子没了灵气,我也不高兴再转了。”

人死如灯灭。她不在了,和她相关的东西也是死的。

凰城登基后常忙不过来,很难抽出时间去拜访父君冯鸿道。相反的,她倒是和太妃崔颖多了交集。

冬末时各方局势都已稳定大半,凰城偷闲到御花园走上一圈,权当放松,却见一翠发男子长伫御花园的千年老桃树前。她觉得这人眼熟,便询问身旁宫女,宫女答是先帝遗爱,崔家崔颖。

崔家?凰城略微思忖,世家这块还需多怀顾忌,她和崔家的也仅仅是因为利益才站在一块,说不准什么时候要反咬她一口;她与皇妹凰莺莺也说不上亲近,面上两人都装的客气,真和崔家翻脸他们肯定会扶持凰莺莺坐她的位子。

桃花树下的崔颖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眸看过来,不紧不慢躬身行礼。凰城见暴露了,也挂起笑脸,道声免礼。

“崔太妃怎么也想到来御花园走走?”

“宫中清冷,自觉无趣,便出来了。”崔颖的目光扫过凰城全身后,转在她的脸部停留良久,最后不着痕迹地移开,“不曾想触景生情,待久了些,没想着那么巧就碰着陛下了。”

“那便不打扰崔太妃了。”巧是真的巧,但她已经没了兴致,还不如回去批堆积成山的奏折。

凰城转身,没多留意身后恭送的崔颖。踏出御花园门口的那一刻,恰有微风拂过,带着数片碎叶和句模糊不清的话语经了她的耳旁。

“……确实是颇为相似。 ”

或许是凰城听错了,但这句话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散。

她和母皇很像吗?毋庸置疑。她从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她身上留着母皇的血,她是她的第一血脉,不像才是奇了怪了。

可又真的很像吗?不全是。凰城拿起铜镜细看镜中的自己。母皇的头发白,却不是让人联想到苍老的白,是银白;母皇的肌肤白若凝脂,又富有光泽,初雪一样……眼睛呢,对了,还有眼睛,她最像母皇的就是眼睛,母皇的眼睛是蓝色的,比北狐大使送来的最上品蓝宝石都要蓝上几分,闲时她最爱把玩那颗宝石,宝石通体冰凉,她的手也不热,每每玩着都要想起母皇,一想到母皇,手就没那么冷了。

凰城兀地想起她批完奏折后似是喝了些酒,上好的琼浆,那她现在犯浑也不怪了,她醉了,醉了干什么都是不奇怪的——那什么是奇怪的,奇怪的是身边的人都说她像母皇。

像在哪里?她问,无人答。那便没那么像了。她的发色肤色都随了她父君,哪里有母皇的影子?只有夜深镜前,她看着镜中相仿的脸型,顾影自怜。

想到这里,有热泪不争气地流出她的眼眶,她不愿再想,铜镜被她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凰城裹着被子,一个人睡去了。

梦里她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母皇不常来看她,成为皇储,不过只是运气好——她是皇长女,就算他的父君没什么背景,在那个时候,只有她是最好的人选。母皇最爱她和师殷的孩子,一个叫凰椿,一个叫凰幸,那时她也想分得母皇的一点目光,便常找他们姐弟玩;凰椿并没有因为凰城的身份避开她,她和她玩得最好,登基后凰椿主动请命驻守边疆,现在是北平大将军,年末宫宴时她们见过,凰椿长得好高,她抱不动凰椿,却能反被她一把抱起来,她笑嘻嘻地喊她陛下,和小时候一样,没个正行。

凰幸呢?

凰城在梦里走着,梦里是漫天大雪,她就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

她在梦里回忆现实中的事情总是有些吃力……噢,想起来了,凰幸长得很像母皇的凤君师殷,只可惜那阵她忙,没怎么关注他,后来得到消息,说凰幸在某场宴会结束到家的时候突然暴毙了,她再和他见面就只能在葬礼上……二十不到的年纪,可惜,可惜。

都说了这么多了,最开始她在想什么来着。想了后面忘了前面,这可不行啊,她已经不是能随意犯错的年纪。

梦境的大雪中,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背影。

凰城的脚步忽地顿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她看向那个风华绝代、不可一世、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背影,看向那个让她无法放下、让多少人魂牵梦绕的背影,那个背影向前走着,留不住,没人留得住她。于是凰城不敢走了,她疯了般地跑起来——可你能指望十几岁的身躯追上些什么呢?她什么都追不上啊!她追了那么多年,追得头破血流,追到她如今的年岁,只为了乞求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褒奖,又或是一个回头。但她追不上母皇啊,就连背影都是望尘莫及,她拼了命地追,那么努力地追,可来不及,赶不上……全都是徒劳,全都从她眼前溜走了。

凰城想起自己先前在想什么了,她在想她也想分得母皇的一点目光。成功了吗?或许是成功的,母皇确实会抽出时间来看她,也会考她几道题,同她说些话,大都与朝政有关,但她终究是要走的,她不是她最爱、或是唯一的子嗣,她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母皇。她只能把自己变得强大,成为优秀的皇储,只求高高在上的母皇能垂眸看自己一眼——可然后呢?短短一眼转瞬即逝,她很快就收回视线,看向别处了 。

她想到这里更是痛苦,于是痛哭起来,她崩溃地喊:“母皇!母皇!”

母皇,我追不上了……

母皇,等等我……

前面的人似是听到凰城的呼喊,居然止住了脚步。凰城又惊又喜,来不及擦眼泪,更不敢停下,她更努力地跑,不停地跑——直到来到母皇的身边。

梦里的母皇手持弯弓,目视前方,她还是如记忆里那般美丽。凰城以往只能仰视她,却在梦中得到了与她并肩的权力。

“凰城。”母皇唤她的名字,她有多久没这样叫过她了?记不清了

“看好了,我只教你这一次。”母皇没穿马装,但丝毫不碍她起弓架势,箭咬弦上,端指前方,“古人常说群雄并起,逐鹿天下。”

银发的玉人一松手,箭便离弦而出,力道之满,直破万里,要将这梦境都弄散了。

“但你要记住的不仅是这些。凰城,你身上留着我的血。”

凰城侧头去看母皇,才发现已经没法看清她的面貌,只能窥见朱唇启合。

“——你要以身为箭,天下为鹿。”

参凰莺莺侵占民田的奏折被提到了案前,凰城翻着只觉得有趣,她这便宜妹妹多半是哪里得罪了人,又或是旁人想借着参她一本来刹刹崔家的风气。而不管如何,只要凰莺莺还有一日姓凰,那就没有谁能真正拿她如何,这本奏折的最终归途也只会是被按下。

凰城看着折子,没由来心里浮现出一个人名,她思索一会,揣起折子,往门外去了。

再见崔颖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她刻意去找。当凰城移步太妃宫中时,太妃崔颖正点着熏香。

“什么风把陛下吹来了。”

凰城不答,只是笑着把奏折递到崔颖眼前。崔颖也不愧是宫中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一看她掏出奏折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她也不是个孩子了,怎么尽给人留把柄。”崔颖揉揉眉心,“也是该让她吃吃苦头了。”

“那我的傻妹妹这次是要吃大苦头了。”凰城还是笑。

崔颖的表情沉下来,他看着凰城,幽幽开口:“陛下今日来是想同崔家讨什么东西,还是想同我讨什么东西?”

凰城不语,信步走到香炉前。里头的香才换过一批,正是味道最浓稠的时候,烟从炉盖上浮起来,她的脸隐在缥缈的烟中,连着嘴角的笑意一道不见了。

“我来向你讨一段回忆。”

崔颖是一代的第一位贵君。他幼时起就体弱,使不得刀剑,同样也对枯燥乏味的文章感到无味,他没有什么鸿鹄之志,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他安于家族的臂膀下,心甘情愿做笼内的燕雀,一生无为在他心中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他姓崔,而世家子弟必需要有为世家献身的觉悟。崔颖不笨,甚至有些小聪明,所以在他成年礼时,父亲将他召至书房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后的人生将通往到何处。

“新帝初立,正是身边人空虚时……”接下来的话自是不言而喻,父子一场,崔颖又怎会不晓得家父心中所想。

这一棋,是制衡也是合作,身为局中无足轻重的棋子,崔颖本身的意志也就没那么重要。

无非也是换了个大点的笼子罢了。崔颖心想着,俯身回答自己愿意听从父亲的一切安排。

花镜妆成,贺喜喧天。接下来的事就变得很简单了,他从崔家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女帝的贵君。女帝的婚礼自然办得比平常人场面要大,他被家里人簇拥着上了轿子,不敢耽误吉时,连道别都来不及,他从轿口偷偷望去,看到母亲低头抹泪,父亲则面朝着他,似乎是想同他再说些什么,但他此时已离家门太远,看不太清。

直到喜轿到皇宫口,宫中训练有素的女官迎着他到傲雪殿,坐上喜床的那一刻,崔颖才生出一点实感来——他现在是梅君崔颖,不是崔家公子了。

那新婚之夜,女帝会来看他吗?听闻她素来忙碌,今夜见不到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崔颖披着红盖头,挺直腰端坐在床上,如今他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崔家,不敢懈怠——不过,那位女帝又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是见过女帝的,但也只有登基那日远远的一眼,只记得女帝满头银发,身子挺拔;女帝的事他也听过,他从兄弟姊妹那里听的最多的就是女帝当年征战的英勇事迹,诸如一拳打翻十人,两只手可以同时耍不同的武器,闲暇之余还爱胸口碎大石……崔颖想到这不免慌乱起来,那要是今夜女帝把他当成石头给弄碎了怎么办,他体虚,铁定受不住。

门口传来叮叮哐哐的细响,崔颖的心登时提起来,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他听见脚步声入门而来,最后停在他的身前,能透过红盖头隐约看出人影,是女帝没错了。他紧张得攥紧衣袖,想问安,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后,他听见一声女子的轻笑,随着这声笑,本来盖着崔颖的红盖头被轻轻挑开,眼中的红光被另一片更为明艳的光景取而代之。

眼前的人正笑着。银发懒懒搭在肩侧,他们离得好近,她的发丝就要落到他掌心上来;蓝色的眼眸透过暧昧的灯光,直直往他心里去,他不喜欢蓝色,但今日过后,蓝色一定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你叫崔颖,对吧。”玉一般的美人伸出手来摸他的脸,他恍惚间竟从那双蓝眸里看到了深情,一时怔愣,才意识到女帝刚刚问了自己什么。

他回过神来,匆匆答是的陛下,我是崔颖,崔家崔颖……也是您的梅君崔颖。

女帝被他愣神的样子逗乐了,她扑哧一笑,说:“不要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她的手从他的脸边滑到了唇角,描摹着他的唇形,“况且你这么漂亮……我又怎么会舍得‘吃’呢。”

可是崔颖觉得眼前人要更漂亮,笑着的时候更甚,他有一瞬觉得自己可以为这个笑容死,他宁愿她的手能化成枷锁,一辈子都把自己锁在她身侧。他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什么事都可以,就算死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万事此刻都恍如梦般。

“美人,我以后叫你小崔好不好。”女帝的手往下走,停留在他的喜服上,轻巧地解开几颗扣子。他这才察觉到,又羞又喜——喜占了大半。

崔颖涨红着脸,仰起头。他想自己好像盛开的花朵,但这又不大对,没有花朵会希望自己被摘,他不一样,他迫切渴望着眼前人的采摘。

他说:“陛下,我往后只是你一人的小崔。”

女帝的唇覆了上来,和她的手一样温暖,他接吻时悄悄睁了眼,看见女帝的脸也是绯红的。

崔颖莫名庆幸起来,庆幸自己的选择,庆幸自己的入宫,庆幸自己是她的第一人——他没有想到这晚让他余生都在回忆,在她死后尤甚,他回忆得几近发狂。

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要记得今晚他们是彼此的就好了。他的名字,他的躯壳,他的想法,一股脑地都给她了,舍不得她还回来。

把他弄碎了也没关系,只要是碎在她的怀里……那就没有关系。

女帝隔早没有上朝。朝中有人议论,说是崔家这一棋走得厉害,搞的那段日子巴结崔家的人多了不少。

“但太过亲近世家总不是什么好事,她身边的人也知道,几次劝谏下,很快就不常来了……”崔太妃的目光虚定在凰城的脸上,似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她那么迷人,所有人都想留下她,又没人留得住。”

“所以,凤君师殷的毒有你的手笔?”凰城问。

“这我倒不大记得了……”崔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苦恼地翻找着过去的回忆,他年岁渐高,不重要的记忆忘却了许多。“这种事我做的太多了,可能是我吧。”

“但我记得,凤君死后她就再也不来见我了,我去御书房找她,她不在;给她写信,写了百来封也不回,只有每个月的赏赐会按时送到宫中,她就是不来见我,后来啊,后来她就走了……你说的或许没错,凤君师殷应该就是我下的毒。”崔颖终于在模糊的过往中理清了思绪,他被自己的迟钝逗笑了,是疲惫的笑。

“那又如何呢。”他对凰城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她笑起来那么美,要是只对我笑就好了。我好恨别人能得到她的爱,也好恨她不能只爱我。”

凰城出慈宁宫时,天色已是蒙蒙亮,炉中的香早就燃尽,她却因为待得太久身上还留着燃尽的残香。

她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只能拼凑母皇的往昔来祈求自己能离她近一些。

清晨的风吹得她手脚冰凉。凰城把手上的奏折丢给身旁的女官,叫她随便找个地处理掉。她一向守信,凰莺莺的事自然不会追查下去,还顺道嘱咐了手下送些赏赐到崔颖宫中。

她和崔颖也算是可悲的同道中人,都沉在回忆里,她要疯掉了,她的身份却不允许她彻底疯。

而崔颖,估计疯得比她还要早些。

凰城子嗣众多,却少见女孩。第三年,第一位皇长女终于是出世,此时朝中政权平稳,大局都握在凰城本人手上,不免有人想借着此事讨好她,皇长女诞生没多久,就有立其为皇储的提案送到了内阁。

对此,凰城只是默默推掉,说了声不急。

直到第五年,她和凤君的孩子——第三位皇女降世。

傲雪殿内,凰城正逗着凤君怀中的女孩。这孩子和她不亲,也不怎么哭闹,更多时候只是睡在凤君怀中,往往一睡是一整天。

但凰城就是偏爱这孩子。

此时门外的女官禀报,说太妃崔颖求见,凰城才依依不舍收回了逗弄的手,和凤君说自己去去就回。

外殿内,崔颖看上去已经恭候多时,看到她来了也没有废话,单刀直入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凰城只觉莫名其妙:“崔太妃这是在说什么?”

“国内上下就三位皇女,前二位立储一事你多次推脱,而第三位皇女还不满一岁,朝中就传出了你要立她为储的消息。”崔颖皱眉看向她,“你可知为何?”

“因为我对她偏爱有加。”凰城笑着答,“崔太妃这消息倒是灵通,我最近确实在准备立储一事了。”

“废长立幼,君王大忌。”崔颖冷冷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崔太妃怎么这么关心朝中之事了?让我猜猜,我那傻妹妹是不是站了另两位皇女的边?”

这并不难猜,世家善察圣色,本和崔家脱不开关系的凰莺莺自然要选择自己扶持的皇女,而她久不立储,现在又有风声出来,保不准就要让崔家全盘皆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为什么?”

“说起来也不怕崔太妃发笑……”里殿传来阵阵歌谣,不响,很轻,引得凰城侧目。她晓得这是凤君在哄三皇女睡觉,她自己也被这温馨的气氛感染,情不自禁笑起来。

“我觉得那孩子……和母皇很像。”

如果这话放在三皇女出生之前,凰城一定会觉得这是大不敬的疯话——直到看到襁褓中的婴儿。

那天,产婆把小皇女抱到她的手上,不断地贺喜。小皇女在她怀中哭着,凰城低下头,细细看着婴孩的眉眼。忽地,有什么东西滴下来,似是水滴,落在小皇女白嫩的脸蛋上,小皇女就不哭了,反是笑了起来。凰城觉得惊奇,她第一次见着新生儿这么快就学会笑,正要招呼凤君来看,却发现宫人与凤君都错愕地看着自己,她不解,正要问怎么了,数滴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这孩子真的和母皇很像吗?诚然,这孩子没有银雪般的发丝,亦无碧蓝的眼眸,只是有着与凰城相似、传于母皇的眉眼。可她就是觉得,这孩子和母皇很像,或许这不过是她没有逻辑可言的感觉,是她凭空臆测,是她在发疯——只是这感觉源自她心中的最深处,她没法置之不理,便选择甘之如饴。

“……你疯了。”

她放不下过去,索性破罐破摔,抱着过去活到死了。

“我是疯了!从母皇驾崩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疯,没有停过——那崔太妃你呢,你敢说你没有疯吗?我们本就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何必互相挖苦。”

如今她只知自己苦寻往昔十余载,终是在一个婴孩身边找到归处。

崔颖晓得再无什么话可对眼前之人说,最后拂袖而去,临行前留下轻飘飘一句:“但愿你不负登基那日的一番豪言。”

凰城目送崔颖远去,仍是笑:“一定。”

她确实做到了她所说的。勤于朝政,万事躬亲,从兴建学堂,广造医馆,再到两国外交,组织海外探险等等,无人不感慨她的壮绩,她不愧于本朝的每一位子民。

皇储果不其然是三皇女凰茗秋,大皇女和二皇女的势力逐显疲势,多年布局落了个重新洗牌。

只可惜,一生功名的女帝,没有落得个安稳的后半生。

凰城年近五十时害了场大病,病久久不愈后,不便上朝,她也借此让凰茗秋一人独揽大权,朝中为此事闹了一阵,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凰城的父君早几年前病逝,勉强能算得上“朋友”的崔太妃也没熬过岁月,先她一步去了。她病重,在宫中静养,往往要听到身侧的妃子的啜泣声,她听得嫌烦,就只让左右近侍照顾,其他人无传召一律不得近身。她的现在的身子下床也有些艰难,又常犯困,久而久之,就一整天都待在床上了。

今早她听完密报正发呆,突然想起自己的母皇是在某个早上听完密报去世的,不免暗慨自己或许也能步母皇的后尘。

她早已看透生死。如今算算日子,也是到她该死的时候了。

冬末夜晚,凰城召见凰茗秋,此时距凰茗秋正式成年还有数月。来传唤的人是凰城的心腹,凰茗秋心有所感,还是问了此人一句何事。

不出所料,心腹满面悲痛,道:“陛下病危。”

凰茗秋垂下眼眸,心中有数了。

前些日下了场大雪,凤栖宫门前的落雪清了又积,常有皇子抱怨这场雪没完没了。反倒是女帝很爱这场雪,常要指使下人扶她到御花园走走,可惜往往是因为身体不适作罢。

回忆完,凰茗秋叹口气,推门进了凤栖宫。她屏退左右,再慢慢掀开纱帘,有药味扑鼻而入,约莫往前走四五步,就能看见女帝的身影。

“……是茗秋吗?”床榻上的女帝听到动静,重重咳了几声,她看向凰茗秋的方向,虚弱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好孩子,到这里来。”

凰茗秋依言来到凰城面前,她看着女帝苍白的脸颊,一言不发。

凰城早已不似数年前风华正茂,她早年苦于心病,晚年又被病气侵扰,几日大雪带着铺天寒气,叫她数日被囚于床榻上,动弹不得。倒是这般折磨,她也不显苦痛之色,只道不可失了天家威严。

“我已是强弩之末,估计熬不过今晚了。”凰城握住凰茗秋的手,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谈论的并非是她的生死。

“大雪多寒灾,我是走不过这场灾了……我把你叫过来,是想走前再和你说些话,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此去不复返,我总是有些牵挂的放不下的。”

“你性子从小就有些古怪,不常亲近我和凤君,也不哭,不像我那个妹妹小时候,只知道哭。你有自己的心思,我多过问你恐怕也不乐意……未来的一国之君有所保留是好事,这条路必定不会顺遂,几方势力要注意防范,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我那个妹妹……世家这种东西还真是麻烦。”

凰城已经无力遮掩自己的衰败,她现在说话都必须慢慢说,一句话大半的时间都在喘气。

“你的师傅,北平大都督凰椿可以放心重用,我亏欠她很多,只能用官职和赏赐弥补,偏偏她又不太在意这些……这人只认一个‘情’字。你若是心中有惑,也可向她去讨教。”

凰城又提了几个人的名字,说这些都是可用之才,可以放心任命。

患病后她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身子不大吃得消,她喘着气,看向凰茗秋——这个她最疼爱的孩子。十几年前的一眼让她如坠大梦,恰如数十年前的背影让她发疯。现在疯的人只剩下她一个,很快她也要和冬雪消逝在未至的春风中,那些回忆,那场幻梦,终归要散去的。毕竟梦总是缥缈,遥不可及……痛苦。

人是不是在弥留之际都会想很多事情?回忆出生,回忆过往,回忆曾经,回忆当下,一切都如戏幕般逐个过场,等唱戏的人一曲终了,她的一生也就落下,收场。

凰城有些想哭,不是因为此身将死,而是又想到了那个身影。

她颤抖着嘴唇,有泪止不住地流下。

她说:“……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母皇?”

赏花宴上艳压群芳的母皇,朝堂上傲睨众臣的母皇,秋狩时挑弓拨弦的母皇,考她问题的母皇,抱着别的皇女的母皇……最后,一去不返的母皇。

太多,多到她说不完;太少,少到她放不下。

“我曾做梦梦到过我的母皇……”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就要耗尽力气,断弦的泪珠随着字句从眼眶落下。“梦里也是大雪,我与遥不可及的母皇并肩而行……”

梦中,寒风不折帝王姿,矢无虚发破大梦。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场酒醉后的梦中,母皇就站在梦的尽头,时近时远,似乎只要她放开步子去追就能触碰到——那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追呢?

生命的最后一刻,就让她在无尽的追逐中迎来终点吧。跑过年幼的自己,跑过成年的自己,跑过身为女帝的自己,跑过疾病缠身的自己,一刻不停地跑下去,只要终点那头有母皇——哪怕只是一个幻影,一场大梦,她也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然后、然后,她同我说,要以身为箭——”

迟迟没有下一句。

凰茗秋抬眼看去,床榻上的人已经咽气。

她叹口气,接到:“天下为鹿。”

她心中感慨万千,却还是无言地站起,拂上了凰城的眼睛。

“真傻。”

似是惋惜。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