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乱如一团毛线球,细细密密地交叠揉杂在一起,找不到头也摸不到尾。他在虚幻的梦中上下沉浮,真真假假的经历通通似潮水般裹挟着旧事涌入脑海中,一幅幅定格的电影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看到有人向他伸出了手,跌跌撞撞地往那里跑去,却愈发深入黑暗,向前伸出的手臂在虚空中抓握着,一无所有。
忽觉一阵窒息感袭来,脊背湿漉漉地浸了一片,像是被什么温热柔软的物体压迫着,玲王睁开双目,腰间不断传递过来的热源是另一个人的。
不是自己的房间,但并不陌生。
身边睡在一起的人是凪……自己的宝物。梦境中的记忆与过往十七年的经历重合在一起,太阳穴不禁变得胀痛。
他将手臂从凪的环抱里拔出来,按了按额头两侧,仿佛这里有什么神奇的按钮,只要按下去就能一键恢复出厂设置。
凪被他的动作弄醒,睡眼惺忪地耸拉着眼皮,迷迷瞪瞪地偏头看了眼枕边人,兔眼倏然清醒了过来。
是原本的玲王回来了。
“玲王,你听我说……”他想到两人之前莫名冷淡的距离感,急忙想向玲王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卡壳了。
他们挤在本就不大的单人床上,肌肤相碰,玲王的脸近在咫尺。这两日束缚他们二人的锁链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了一摞堆在地板上被剪得破碎的衣服。
玲王抵着额头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他们视线相对,细碎的晨光洒到玲王的眼睛里,他的神色淡淡的,不笑的时候凪就看不懂了。
冗长的安静过后,玲王蓦地忍俊不禁:“算了,不为难你了,其实我这次没有失忆。”
“诶?全部都记起来了吗?”凪愣了下,“玲王居然骗我,好过分。”他还在脑内艰难地排列语言呢。
“是啊,全部记起来了。七岁的我和十五岁的我在凪这里受了很多照顾呢。”玲王弯了弯唇角,意外道:“没想到凪是会照顾人的类型。”
如果抛下时不时冒出来吓人的骷髅君和连续两天的外食不提的话。
凪坐起身来,双手向后撑着床,呼了一口气:“玲王终于回来了。这两天真的超累的,能量透支——”
他又换上了一副慵懒闲适的态度,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仅对玲王的撒娇的语气。
玲王表情迟疑了一点,忽然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对待凪了。七岁的自己单纯地带着本能去信任对方,十五岁的自己被陪着玩了一天便把对方当成什么邻家大哥哥去无条件依赖。
玲王从小到大都不是很容易依靠他人的类型,人际交往的边界感一直保持的很好,偏偏到了凪这里就接连破例,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咒,无论哪个年龄段的玲王都会选择在这里栽个跟头。
窗外时不时掠过的鸟儿衔走了昨日的雨意,东京今日的天气不错,微风中叶子摇曳,日光柔和,光影交错。他们两个挨得太近了,玲王不小心压住了凪的衣角,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觉得有一些热。
“这两天辛苦你啦。作为犒劳,凪有想要的礼物吗?”
他无法再延续下去在蓝色监狱单方面维持的那场冷战,态度不由自主地变得亲昵,就宛如前两天同凪相处的模样。
实际上,凪没有因为小时候的自己制造麻烦而闹脾气,反而令他很意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没什么想要的吧,想不出来,玲王帮我决定就好了。”凪翻了个身,目光朝着他,半只脸埋在枕头里:“话说玲王这两天去哪里了?”
“第一天回到了七岁的时候……当然是以现在的模样过去的,把父母和老婆婆吓了一跳。第二天回到十五岁时正在上学的路上,于是学校的课只能请假,半路折返回家去了。”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手掌捂住了脸,想必这两天的经历奇妙得难以言喻。
说到底都是凪的错了,那只莫名其妙出现的可疑骷髅头绝对和凪有关啊,为什么小几岁的那两个自己都没有察觉反倒和凪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直觉告诉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些超自然现象和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说,凪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凪眨眨眼睛:“好有趣的体验,像电影情节一样。”
“简直是混乱的两天。”玲王叹了口气,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先回去了。”
“玲王要回去?”
他下了床,踩着地板,轻车熟路地从衣柜翻出一身衣服换上:“消失了两天,家里人会担心的吧。”
凪心里有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失落,像搁置了两天后泄了气的氢气球,失去了被关注的感觉。虽然当时心里想着很麻烦,事实上被玲王陪伴了两天的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身边有人的生活,玲王要走后忽然感觉一阵空落落的茫然。
凪并非敏感的人,却因为对玲王过于熟悉,捕捉到一些不经意间的小举止就能察觉到异样。
他们还是没有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玲王对他的态度同过去相比似有几分出入,他摸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或许玲王对自己应该更加亲密、热情、强势,会在经历了这两天过后给予他一个亲昵而用力的搂肩抱。
他靠在枕头上盯着玲王的背影双目放空,玲王走后,他会睡个回笼觉,然后打一整天的游戏。
对方在玄关处顿了下,掏出手机,应该是打算联系老婆婆,低头看了眼后却突然回头看向他,灿烂一笑,如三月春风拂面,心底的烦躁不安就这样被吹散了。
“雪宫他们说一会儿要去涩谷玩,凪要一起去吗?”
凪出乎预料地答应了。
这是一段由两人共同维系的亲密关系,他们深陷其中,将彼此的行为习惯摸了个透彻,却总对那些深意不求甚解。
玲王回家收拾完毕后又来接凪,凪难得没有磨蹭地穿好衣服很快出了门。在涩谷同蓝色监狱里的那些人会面时,他们都不是很意外,似乎凪从玲王车里下来、两人和好是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大家聚在一起闲谈,多是聊些蓝色监狱以外的事情,毕竟与足球相关联那一面的大家在蓝色监狱内相处的这段时间已经认识的足够多了,反倒是私下生活中见到的彼此更加令人好奇。
凪与乌旅人他们称不上熟悉,并没有什么兴致参与话题,坐在玲王身边安静地戳着手机打游戏。
玲王和雪宫很聊得来,围绕着将来和股市的话题丝毫不会冷场地交流了许久,从小培育的社交能力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聊天时很会照顾所有人的感受,这样反而显得对凪的态度没有那么特殊了。
“嗨——玲王,哇还有凪,大家都在呀。”
蜂乐活泼的声音突然闯入了众人耳中。
玲王回头,看到蜂乐招着双手朝他们跑来,身后跟着洁和千切。
“呦,蜂乐,洁和千切也来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是来这里玩的,不过倒是拒绝我们邀约的某人,没想到和你们在一块儿。”洁世一解释着,调笑的眼神看向凪。
凪被当场揭穿,头都没抬地继续打着游戏,道歉道:“抱歉啦,因为我先答应了玲王。”
“你这家伙啊……”洁世一被他无语到了,沉默了一下,问道:“玲王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们就开个普通的股票研究会。”玲王笑了笑,简单道。
雪宫补充道:“还有商量一下创立潮牌的事情。”
蚁生道:“潮流最前沿的会议。”
乌旅人总结道:“也就是聊聊将来的事情。”
“哇啊,你们好会打算。”排除一旁打游戏的凪,洁世一被他们震撼到了。
蜂乐拍了下雪宫的肩,提议道:“既然大家都遇到了,就一起玩吧!”
大家热热闹闹地聚着,路上又遇到了马狼几人,最终决定去KTV玩。
“我们来玩国王游戏怎么样?”大家玩闹着唱了一会儿后,蜂乐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副扑克牌。
“好啊。”千切瞟了眼身旁的马狼:“毕竟国王就在这里呢。”
凪补刀道:“那应该是女仆游戏才对吧。”
马狼翻了个白眼,挥起拳头险些暴走。
游戏开始了,大家都各自摸了牌,凪默默地将牌的正面翻给大家看:“我摸到了joker。”
“那这一局凪是国王呢。凪今天的运气好好,刚刚玩保龄球的时候也是明明摔倒了却误打误撞全中了。”蜂乐道。
凪将头靠到侧边玲王的肩膀上,语气懒懒的,提不起劲头来:“想命令好麻烦……”
乙夜想了想:“既然是女仆游戏,抽一个人穿女仆装怎么样?”
“啊?真的假的?”洁世一满脸震惊,“你也有可能被抽到哦?”
蜂乐笑眼盈盈道:“就是要这种才有意思嘛!”
“好,那就四号穿女仆装一直到今天的游戏结束吧。”凪耸拉着眼皮,缓慢地打了个哈欠,带着点鼻音宣布道。
“那么,谁是四号?”
整个KTV包厢只剩背景自动播放的音乐声,半晌,一道极不情愿的声音硬邦邦地回道:“是我。”
“哈哈哈哈,是马狼?”千切没忍住发出爆笑,看着对方黑下来的脸,道:“简直是全场最适合女仆装的人嘛。”
“有什么好笑的,换一个,你们根本没有准备女仆装吧。”马狼道。
“诶……”凪拖长嗓音,似是在思索。
玲王道:“附近商场有卖的吧,我拜托管家帮忙买了送过来。”
说罢,他跟老婆婆发了条短信,很快收到了回复。他冲大家比了个OK的手势:“她现在就在这附近,三十分钟内可以送过来。”
“哈?你可真宠这家伙啊。”马狼一脸黑线,恼火地翻着眼珠,感到一股逼真的晕眩。
不光是马狼,其他人也不由在心里感慨玲王对自己宝物惊人的纵容度。这俩人明明之前还在闹冷战吧,如今玲王又是一副不得了的溺爱态度。
“嘛,愿赌服输。”玲王笑道。凪贴着玲王的耳根,无声地对着马狼比了个耶。
马狼被这小子折磨的几乎没了脾气,内心无奈,忽然想到些什么,问道:“前天那个小鬼回家了吗?”
“什么小鬼?”玲王愣了下,脑内闪过几段回忆,“……我的弟弟?”
他想起来前天变回七岁的自己被凪抱在怀里偶遇马狼的画面,不仅被某人的不明物吓哭了,还让俩人都看到眼里,一时间心绪复杂。
“对,你真的放心让他带孩子?”马狼出于责任心仍记挂着这事儿,不禁吐槽道:“当时是午饭时间吧,他就给小孩买了点便利店的零食,小孩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那么点东西能行么?”
凪流露出些许不满,反驳道:“怎么不行了?连我都能吃饱的,而且全部是玲王喜欢吃的。”
“连你都能吃饱?你这种吃果冻就能活下来的怪人和正常人能一样吗?”凪这段发言槽点太多,听得马狼眉头直皱:“还有,‘玲王喜欢吃的’和小朋友完全没有关系吧?”
“玲王居然有弟弟吗?”蜂乐惊讶地插话道。
玲王不应该是御影集团的独生子吗?
“不是亲弟弟啦,只是亲戚家的孩子,这两天来东京玩才拜托凪照顾的,今天已经送回去了。”玲王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编造出一个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维护。
洁世一小声惊愕道:“居然拜托凪来照顾吗……”玲王是不是对他的宝物滤镜太过了。
“好啦好啦,我们继续下一局吧。”玲王岔开话题道。
见玲王没有再深谈下去的意思,也不好再问御影家的私事,洁世一主动将大家手中的牌收走,重新打乱牌组一一分发给众人,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
凪黏玲王黏得厉害,也许这两个人私下始终是这副相处模式,从进入包厢两人坐在一起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格外亲密的肢体接触,像连体婴似的。
“玲王不喜欢我的照顾吗?”凪在玲王耳畔轻声问道,激起耳尖一片粉色。
这要怎么回答?告诉凪照顾他照顾得很好?太奇怪了。
玲王装作没听到保持沉默,看了眼自己抽到的牌,不是国王。
这一局雪宫抽到了鬼牌,他看了一圈儿众人,最终温和地选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那就请三号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诶诶?完全没有杀伤力啊,这不就成了真心话游戏了?”蜂乐道。
洁世一道:“这也不算破坏规则吧,国王的命令是绝对的。先听听雪宫问什么问题吧?”
雪宫笑眯眯地问道:“那么,三号的初吻还在吗?”
“谁是三——”
“哦,不在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凪举起自己三号的牌,风轻云淡地给出了答案。
“什么?你居然吻过别人吗?”
除了话题中心的本人,大家都十分震惊。
“原来凪有过女朋友吗?”玲王诧异地偏头看向靠在自己肩窝里的头,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连玲王都不知道吗?”蜂乐瞳孔微微扩大,大吃一惊。
“高中肯定没有吧,因为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起,在这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学校里有谁是凪的前女友……那可能就是中学的时候……”玲王分析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被凪截断。
他面上表情寡淡,幽幽地扫了玲王一眼,无机质的眼眸里隐隐透着几分不满:“初吻明明是被玲王夺走的,就在那天床——”
霎那间,玲王像被吓到的猫一样浑身绷紧,左手迅速按在了凪说到一半的嘴巴上,把后半截更不能细说的话头堵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停,别再说了!”